汉域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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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缧绁加身

    陈汤很顺利地在大鸿胪报了名。与他一道报名的还有五个人。大家都住在集贤馆。

    陈汤回到集贤馆宿舍内,依然压抑不住自己亢奋的心情。与他同住一室的江乃始建议说:“子公,我来做东,今晚我们几个报名前往西域的同僚一起聚聚!”

    陈汤说:“此议甚佳!你定地方,我来负责通知!”

    江乃始,字颂之,幽州人。江家为幽州豪门,其曾祖父曾做过幽州太守。江乃始从小受到良好教育,与陈汤一样,十分渴望效仿曾祖父,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江乃始说:“那就有劳子公。你就代劳,通知他们几位吧。我下午出门,先去酒店安排。不见不散!”

    江乃始在东市找了一个酒店。大家按时赴约。

    见面寒暄之后,大家依次落座。陈汤率先说:“各位同僚,今天是我们颂之兄破费,邀请大家聚会。大家都是志向相同之人,今日相聚,大家可以互通信息,尤其是有关西域的山川地理人文景观,最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是抛砖引玉,下面有请颂之兄致辞!”

    江乃始笑道:“一顿便餐,子公兄搞得好似国宴一般隆重。致什么辞嘛!江某就是感觉大家志趣相投,以后在西域就是同事。找一个机会,大家相互交流熟悉一下。大家能够践行赴约,江某人感激不尽呀!大家随意一点,不必客气!来,杯中酒已满,请大家举杯,预祝我们的西域之行成功!”

    六个有着同样理想的青年才俊,高举酒杯,借着酒精的作用,鼓满理想的风帆,在思绪的大海里,向着遥远的西方,加速航行。

    酒过三巡,来自敦煌郡的马钊发问:“我来自敦煌,请问在座的各位籍贯若何呀?”

    马钊,字牧心,其家族为敦煌世家大族。马姓在敦煌人口数量十分庞大。

    大家纷纷作答。陈汤来自兖州,江乃始来自幽州。还有一个来自荆州,两个来自河东。

    马钊又问:“大家没有人去过西域吧?”

    大家都说没有。

    马钊说:“我老家敦煌离西域最近,生活习俗也与他们有相同的地方。我猜大家应该没有人去过西域。可是,我去过呀。我父亲和祖父曾带我去过鄯善。大家要到那里去建功立业,本人以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到了西域不能以主人自居,将归附大汉的胡人看着是我们的仆人。皇帝陛下说过,无论汉胡,都是陛下的臣民,都应该一视同仁。更不能嘲笑他们的风俗习惯饮食起居。我在西域还有几个胡人朋友,也会说几句胡人的语言。曾听到他们有这一方面的抱怨。”

    江乃始点头赞道:“牧心兄此言甚妙!你应该写成奏章,上报陛下。”

    陈汤说:“牧心兄,我听说西域之地,多为苦寒不毛之地,很不适合我中原人生活。请你给大家介绍介绍当地的情况

    !”

    马钊笑道:“西域范围十分广大。一般来讲,包含三十六国。所谓国家,其实是位于当地绿洲之上的小小城邦。可谓国小人稀。大些的国家,比如康居、乌孙、龟兹等,尚有几十、甚至百万人之众。一般国家只有几万,甚至几千。国与国之间,往往相隔有戈壁、沙漠等。但绝不是我们内地中原人所想的那样,那里的人民还在钻木取火、茹毛饮血。他们有的还有自己的文字、歌舞。饮食上也很有特色。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多以肉奶为主食。定居民族则与我们大同小异。胡人有很多食物已经传入中原了啊!比如葡萄、胡桃、胡豆、芝麻、胡瓜、胡麻、棉花等等。龟兹国的胡旋舞,太子喜欢的琵琶琴,是不是非常不错?”

    王仲有点不屑。他说:“我听说西域胡人,文字杂乱无章,竟然不识《四书》、《五经》。‘仁、义、礼、智、信’无从谈起。妻母、妻嫂等乱伦之事普遍的很。我以为,既然西域已是王化之地,就应该尽早推广儒学大法,让胡人尽快融入我大汉民族。”

    王仲,字子典,来自河东。其祖父为当地名望极盛的儒学大家。

    陈汤不以为然。他说:“子典兄此议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西域远离长安万里,言语文字皆与中原有异,加之他们的生活习惯与我大相径庭,如果贸然推广,可能适得其反。”

    江乃始说:“在西域之地推广儒学,进而使胡人有国族认同感,必须进行。只是不可操之过急!”

    李欣不同意大家意见。他说:“我听说胡人崇尚强横,弱肉强食。如果我们在西域,仅靠推行儒学,服膺胡人,恐怕过于天真。我大汉世仇匈奴,自高祖起,和亲、纳贡,何曾起到过安宁边境的效果!倒是武帝用兵,针锋相对,才使得匈奴西遁,一蹶不振。我倒是倾向武力为先,儒学为辅。”

    李欣来自荆州,字兴宇。其父曾当过荆州刺史。

    陈汤开玩笑地说道:“兴宇兄到底来自楚国故地,尚武精神一刻也不敢忘呀!”

    江乃始不认同李欣的观点。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前怨未了,又结新怨。我看还是以怀柔手段达雷霆目的为好!”

    大家各抒己见,在酒酣耳热之中,这几个青年才俊敞开心扉,纵论对西域形势的看法。

    大家喝得正在兴头上。酒店小二进来说:“各位公子,打搅了!不好意思,城门鼓就要敲响了,我们酒店也快要打烊了!请大家理解!多谢多谢!”

    江乃始结了账。大家结伴步行回到集贤馆。

    刚到院子里,他们就看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集贤馆门口。江乃始问陈汤:“何故兵士云集?”

    陈汤笑道:“大约有盗贼混入我集贤馆吧!”

    有军官迎着他们走来,拱手相问:“请问,陈汤,陈子公

    在否?”

    大家一起看向陈汤。

    陈汤回答说:“我就是!请问何事?”

    军官对身后的士兵挥手道:“拿下!”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陈汤捆得结结实实。

    陈汤的酒被惊醒,怒道:“我是富平侯举荐的士子,你们因何拿我?!”

    军官回答说:“陈公子,下官奉命行事!请您配合!有话您到大理寺辩说就是了!”

    在集贤馆士子们莫名其妙的注视之中,陈汤被士兵五花大绑地带走。

    江乃始愣在原地。马钊过来问道:“颂之兄,你与子公兄朝夕相处,他这是犯了哪个律条,竟然受如此羞辱?”

    江乃始老实地回答说:“其实我对子公也不甚了了。只知道他是个有志于建功西域的有为才俊。还有就是策论写得不错,得到过富平侯张勃的大力举荐!”

    王仲插话道:“从面相上看,陈汤不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呀!”

    马钊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面相岂能看得出来!”

    王仲道:“相由心生!一个人心里的欲望,善恶皆可通过日积月累在面相上反映出来!”

    马钊道:“那你说说陈子公的面相反映出他犯了何罪?”

    王仲说:“具体罪名我可不敢定论。但从其言语行为皆有不实来论,他的内心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江乃始笑着讥讽道:“子典兄真是高论!人被抓走了,总得有点事由的!你倒是一猜就准!”

    王仲很不服气。他说:“颂之兄,你怎么说我是猜嘛?!我这是依据《周易》推演的,准得出奇!”

    江乃始与马钊相视一笑,都没有接王仲的话头。

    王仲见两人表情还是不信,又说:“你们俩过来,到我房里来,我要给你们亲自推演一遍!我一定要让你们心服口服!”

    江乃始说:“子典兄,牧心兄,我今天喝得有点高,头痛欲裂。告辞了!”

    王仲对马钊说:“那你去我房间,你得给我作证,我真的可以用《周易》推演吉凶!”

    马钊见江乃始走了。他敷衍王仲道:“子典,你快回房间,把陈子公的吉凶再推演一边,明天告诉我们结果就是了!我相信你!”

    马钊也走了。王仲无奈地摇摇头,不甘心地回房去了。

    陈汤被捕的消息很快传到张勃耳中。大理寺卿吕顺与张勃交情不错。他赶紧坐车来找吕顺打探消息。

    吕顺看了张勃几眼,欲言又止。

    张勃说:“欣冉兄,有话直说,何故欲言又止?”

    吕顺说:“侯爷乃精明睿智之人,何故举荐了陈汤竖子!”

    张勃道:“我与陈汤父亲有同窗之谊,志趣相投。陈汤持其父信笺来拜见我。我见其人一表人才,口才与文章俱佳。朝廷又求贤若渴,我本着一片赤忱之心,顺势举荐。怎么?此子有何勾当,还劳动你大理寺卿大驾?”

    吕顺说:“侯爷语气轻松

    ,看来是真不知此子勾当!我朝历代均以仁孝治理天下,当今天子尤甚啊。”

    张勃有些惊讶地问道:“啊?难道此子有忤逆之举?”

    吕顺说:“侯爷要有所考虑哟!细节我不方便说。明天早朝我估计陛下该要问您的话了!”

    张勃怀着忐忑的心情直等到次日上朝。

    汉宣帝刘询最近心情很是不爽。一是关于太子刘奭的废立,让他十分伤神。他征求了石显、贡禹、匡衡、刘向几个大臣的意见,没有一人支持他废掉太子。大家都认为太子为人谨慎,宽厚善良,德行醇厚,没有废除的理由。刘询心里的意思又不可对外人言。其实,刘询就是觉得儿子刘奭太过于善良,好儒过甚。只懂得宽以待人,不懂得雷霆之怒。完全不具备做帝王的素质。刘奭的生母许皇后与刘询关系甚笃,想到许皇后,他又下不了决心。二是甘州境内的羌人反叛。他派后将军赵充国和强弩将军许延寿出征,到现在还没有战报传来。三是西域都护李玉上奏称逃往西域的郅支单于死灰复燃,居然在康居国立足。李玉要求加派人手,增派西域驻军。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汉宣帝十分信赖的富平侯张勃举荐的人才陈汤居然犯有“不孝”之罪!汉宣帝刘询平生最恨不孝之人!

    张勃随着上朝的人群碎步前趋,来到朝堂之上站班。不一会儿,汉宣帝刘询出现,礼部的人带领一众文武官员朝拜天子。汉宣帝刘询满面怒容地望着龙书案下的文武官员。

    各个部门的首脑按部就班地将有关事宜给刘询做了汇报。刘询很少说话。等大家汇报完了。司隶校尉狄超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富平侯张勃,举荐失察。明知举荐之人陈汤者,母丧期间,不行丁忧,却因与陈汤之父陈中私交甚笃,徇私枉法,强行举荐。并前往大鸿胪为其说情!陛下倡导仁孝治国,张勃却反其道而行,举荐不孝之子!请陛下详查!”

    刘询阴沉着脸,问道:“张勃何在?”

    张勃赶紧出班跪倒:“微臣在!”

    刘询故意问道:“司隶校尉狄超所奏是否属实?”

    张勃赶紧解释道:“启禀陛下!臣与陈汤素不相识。此人持其父陈中书信来找微臣。微臣见此人熟读‘五经’,文武双全,有感于朝廷正在延揽人才,遂有举荐之事。但其忤逆不孝之事,臣下一概不知!”

    司隶校尉狄超出班驳斥张勃说:“举荐者对举荐之人负有审查之责。只要发文兖州,很快就可查实陈汤有无犯法之行。张勃失察,完全在于自己私心充盈,怠于政务,持宠而娇。如陈汤任用,必会对我朝带来极为恶劣之影响!请陛下降旨严查!”

    张勃跪在地上,汗出如浆。

    司隶校尉狄超有一子,曾有求于张勃举荐。张勃没有帮忙。狄超一直怀恨在心。张勃

    知道司隶校尉是在挟私报复,但又无力反驳。

    张勃只是叩头央告刘询道:“微臣失察,完全是因为一时疏忽,恳请陛下开恩!”

    刘询道:“此等恶行,你还好意思要朕开恩?!来人,下狱严查!”

    张勃被关进大狱。不到一个月,居然病故在狱中。刘询怒气未消,下旨将张勃改封为“谬侯”,以示惩戒。

    陈汤则交由大理寺审判后,以伤人和不孝两项罪名,关进廷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