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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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疑问

    雨夜里应国公府,对着陇右道金州一战的地图,李家父子二人场面冷清,在程府就是另一番景象。

    被数十只牛油大蜡烛照的恍如白昼的程府宽敞的书房,十来颗脑袋围着正中摆放的奇大的书案上面铺开的地图。

    砍人,程处默在年轻一辈,没服过谁,卖嘴皮子,就太难为人了。

    程处默很清楚自己的嘴皮子,用一个字概括,笨!

    不想被老子当众踢屁股,早早就把好友王敬直请了过来。

    程家人豪爽大气,骑马要骑大马,吃肉要吃大块,请人喝酒自然要用大碗。

    连日缠绵不去的阴雨天,空气能拧出水,潮潮粘粘。

    程家不缺酒,大将军程咬金更是个敞亮大方的人,阴雨天恰好有老友来访,正适合喝两杯。

    站在桌案边口若悬河眉飞色舞的王敬直身后,程处默喝着碗里的酒,另一只手帮王敬直端着酒碗。

    “………然后,开始追击溃军。”

    结束了一大段绘声绘色的讲述,王敬直回头礼貌的含笑致谢,“谢谢程兄!”

    修长优美的手接过大碗,豪迈的喝了一大口,眯着眼沉迷的样子,和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对面四人,左起第一个,神色严肃盯着地图的中年大汉,鹰鼻深目,額间一道青紫伤疤,皱眉时像是有着三条眉毛拧在一起,正是才从东都洛阳回到京城的大将军侯君集。

    他身边,从剑南道方才赶回来,连家都没来得及回的剑南道大总管张世贵,远超常人的宽大手掌,端着空碗,一只手指轻轻敲着,一面不住摇着花白头发,一面抑制不住惊叹。

    “好胆色!

    卫国公这一仗用兵之奇妙,比三千精骑千里突袭十万大军中的颉利可汗王帐,还要精妙。

    卫国公用兵,服,老张是真服了。”

    程咬金嘴角向一边咧着,夺过张士诚手里的空碗递给身后的老二程处亮,气呼呼道;

    “没个眼色,你张叔敲了半天,也不知道给添酒。”

    听出程咬金说话带气,张士诚接过程家老二递过的酒碗碗,喝了一大口,笑骂道“哎!你个程老黑,老张上你们家来讨饭呢?!”

    今天聚在程家的大将军们都是老熟人,程咬金闹心的缘故,心知肚明。

    作为陇右道行军总管,陇右道一场大战老程连边都没沾上,为这事闹心都闹了三年。

    屋里小辈们中间年纪最大的张象,已经是实职的中郎将,随上官大将军李绩回京,没留在李绩府里,却跑来程府跟着父亲老友聚在一起。

    比起已经病故的父亲,老秦王府一虎一狐双熊一狼一犬,六大家将中智计百出的一狐张公瑾,张象自然不如。

    有父执辈的场合,眼色还是有。

    张象手接过程处亮拿着的酒壶,侧身挤在程咬金和尉迟恭中间,一面给两位叔叔倒酒,一面说着话;

    “程叔,您也别上火生气,不是还有尉迟叔叔呢吗!这都多少年了,甭说上阵杀敌,连长安的地界都没出过,比您可冤多了去了!”

    领着长安都城防卫重责的尉迟恭,还真就象张象说的,手掌十万兵权,就在长安打转转。

    “臭小子,有你这样劝人的吗!滚一边去。”尉迟恭笑骂着,抬起熊掌般的巨手把张象扒拉开。

    一直盯着地图沉思不语的侯君集突然开口说道;

    “不对!

    指挥这仗的不单是卫国公。”

    说完了话,转身看先躺在人圈外摇椅上的闭目养神的秦琼。

    “二哥,你也去了陇右道。”

    秦琼睁开眼,冲着侯君集挑起大拇指,笑道;

    “小狼崽子鼻子够尖的,闻出味了?

    能看出这一仗不是药师指挥,也不枉药师教你的兵法。

    可惜,老秦没去陇右道,你猜错了!”

    调侃的话语里掩不住的萧索。

    “不可能!”侯君集嗤笑道;“呵呵!谋而后动,巧思妙算,千里奔袭,攻敌不备,都是卫国公的风格。

    唯独这一仗,毫无畏惧突击强敌中军,一往无前,万军丛中阵斩敌酋,放眼整个大唐,只有秦二哥一人有这气魄。”

    “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喽!”秦琼摆着手,“你也别瞎猜了,敬直,屋里都是自家人,讲实话,回头我和殿下解释。”

    瞧见王敬直为难的看着程处默,秦琼坐起身来,神色严肃的对屋里的人说道;“屋里都是自家人,但是,今天听了什么,知道了也存到肚子里,出了这门别到处瞎说。

    行了,敬直你来讲吧!”

    一扬脖把半碗酒一饮而尽,把手里的碗交给程处默,王敬直回到桌案边,清了清嗓子;

    “咳,咳!这仗的打法是太子殿下算出来的”

    “太子?”

    “怎会是太子?”

    王敬直迎着疑惑的目光,重重点着头,眼里满是兴奋,笑着说道;“就是太子算出的结果。

    开战前,太子把大伙聚在一起,让每个人都认真想想,要是自己指挥来打这场仗应该怎么打?

    处默的建议是退进城里,留少部分精锐在外呼应。

    思文和处默一样认为应该进城,只是城内留少量人马虚张声势拖住伏允可汗的大军,暗中在外面多部属人马,用来游击。

    卫国公否定了他俩的建议,说是固守待援的策略在陇右道行不通,周围的城池都是夯土建造兼之年久失修,不具备坚守的基本条件。

    还有就是援军来援,路途遥远,而敌方吐谷浑属于逐水草而牧的草原民族,正值春天,青草茂盛,想要耗到敌人粮草断绝也不可能。

    太子殿下问卫国公,国公有什么妙策?

    卫国公说他一时想不出办法,但是他知道要是换成候大将军面临这样的情况,候大将军会怎么做。”

    侯君集的眼睛闪着好奇的目光,王敬直提到程处默和李思文提出的应对办法,深深烙印着二人父亲用兵的习惯。

    程咬金看似粗豪,用兵却最为稳重,李绩兵行诡道的精髓也被儿子李思文学的有模有样。

    真要是自己会什么打呢!?

    “……候大将军将会放弃城池百姓,带着二千六百骑袭击吐谷浑归路,寻找隘口险关死守,隔绝吐谷浑大军和本土的联系,等待长安发来大军一举歼灭吐谷浑大军。”

    侯君集默默点着头,不得不说李靖看的真准!

    吐谷浑大军就像个探出张着獠牙大嘴的狼头,弱点就在和吐谷浑本土连接的几处关隘,一旦被抢占,就象被掐住脖子,身首两处,不可持久。

    被誉为秦王府嗜血一狼的侯君集又怎能错过一击歼敌的良机?

    只是,有着护民守土职责的将军,少有能下放弃城池百姓任由敌人血洗的狠心。

    “……殿下说,人都没了,要城池土地有屁用!..”

    王敬直叉着腰模仿太子殿下说话的样子,活灵活现。

    殿下下面还有一句话,‘只考虑杀敌的将军,都他娘是牲口。’当着杀性最大的候大将军面,王敬直自觉的隐去。

    “殿下说,此战最高的目的,保护生活在陇右道的百姓以及生活生产物资的安全,如果做不到,也必须保证百姓的生命安全。….”

    几位大将军互相低声低声说着话,无外乎,太子殿下年纪轻,说话太过理想化。

    隋末乱世一路征战过来,即便是今日功成名就位列帝国大将军,依旧忘不了乱世战争中艰难求活的经历。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深信,刀把子在手,有兵就有活路,关于黎民百姓,一群蒿草蝼蚁而已。

    “嗯!咳咳!”躺在摇椅上的秦琼,鼻音浓重,清着嗓子。立刻,屋内就只有王敬直清亮的嗓音在述说。

    “……殿下自己开始计算,以要达成百姓生命安全,陇右道不被吐谷浑大军破坏为目的。

    最后得出结论,就是此战必须一举击溃吐谷浑大军。

    双方兵力悬殊,只有一个办法,阵斩吐谷浑可汗伏允。

    太子殿下称之为‘斩首行动’。

    现在回看此战简单至极,其实,是殿下花费了一夜的时间,把每个步骤都计算的清清楚楚。

    太子殿下说过一句话,‘每一个生命都没有回头路,我们是来夺取胜利的,不时来拼命。’

    各位将军觉得六百骑击溃三万骑不可想象,那么,小子要是说我们此战的战损不到一成,您们会相信吗?”

    程处默俨然成就了一番了不得功业,傲然仰脖而立。冷不防,对面的老子把酒碗丢了过来,下意识就往开躲,“啪”

    一声,酒碗碎在地上。

    “不可能!”素来以敢打硬仗死仗的张士贵花白的胡子哆嗦着,指着王敬直,厉声说道,“老夫知道你是王相家的小子,读书人惯于夸张,六百对三万战损一成,说书呢吧!”

    “真的!敬直没有夸张!”起身站在张士贵身后的秦琼,拍着老伙计的肩,语气落寞。

    侯君集侧转头,看着秦琼,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声音低沉的问道;

    “二哥,您这几年都在皇庄教导皇子驸马,算是最了解太子殿下。

    此战真的是太子殿下主导的吗?”

    秦琼苦笑道;“我是最清楚,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带的随从来自不同的将军府,有人以为自己勇冠三军,不尊军令贸然行事,战损会更小。”

    秦琼对着侯君集不解的目光,转而对程处默吩咐道;“处默,去,把你的装备拿出来给你候叔张叔看看!”

    “大爷,您知道….”程处默一脸的为难。

    秦琼眼一瞪,煞气凛然,“还知道我是你大爷,拿去!有事你秦大爷担着。”

    程处默瞄向自己老子,程咬金板着大黑脸,下颌微微摆动,示意儿子听秦大爷的吩咐。

    见程处默低头迈步,王敬直猛地拽住了程处默的袖子,清秀的脸阴沉如水,面容狰狞,咬着牙说道;“处默,忘了老大的叮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