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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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猎物

    昏黄的烛光照在盘膝坐着的渊盖苏文脸上,从隐在暗影里的一侧看去,渊盖苏文棱角分明的脸上,下勾的鹰鼻微翘的下颌饱满的额头愈发刚毅。

    皱着的浓眉下,一对细长的眸子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沉思中宽大结实的手无意识的握在腰畔长刀刀柄上。

    渊盖苏文爱刀!

    渊盖苏文比信任任何人都要更信任自己手里的刀。

    中原王朝,高句丽总是挥之不去的威胁。

    和谈起大唐这个猛虎恶龙般邻居而色变的同僚不同,渊盖苏文如同相信自己握着手中刀无敌于世一样,不相信所谓的大唐铁骑会天下无敌。

    此次长安一行,王上的意思是要尽量讨好唐皇,缓和两国关系,父亲高句丽东部大人、大对卢渊太祚想要的是时间,建设抵御大唐军队进攻的长城的时间。

    曾经儿时的偶像,英武非凡如同战神的父亲,人老了便没有朝气,总是考虑防守!防守!防守!!!!

    倾国之力花费巨大修建长城真有用吗!?

    还不如听自己的,把钱粮投入军队,只要有一旅精兵,渊盖苏文有足够的信心将国境线推进到黄河岸边,整个物产丰富的渤海将是属于大高句丽的内海。

    此行,渊盖苏文就是来就近了解大唐府兵真实战力,想要找出破敌之策。

    来到长安一月有余,渊盖苏文的万丈豪情逐渐被沮丧侵蚀。

    大唐都城长安繁花似锦人口众多让他垂诞,遍布关中乡间训练有素的府兵却使得渊盖苏文心生警惕,更有唐人显然开始大批量装备的军械,精钢打制的刀剑,西域输送而来的高头骏马,与高句丽孱弱的国力比较,由不得渊盖苏文心生绝望。

    只有握紧了刀柄冰冷的感觉,才会使得渊盖苏文压抑下对父亲一味防守策略妥协的念头。

    隔壁的屋里地上竹席上已经冰冷的尸体,早已经被王府侍卫抽走精钢弩箭留下的窟窿,干枯凝固的血浆将白丝袍服粘连在尸身上,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深色血迹像是张开的狰狞大口,嘲笑着死者活着时的浅薄无知,嘲笑着自以为是的高句丽面对煌煌大唐是多么的渺小孱弱。

    渊盖苏文恼怒的拍死了耳边嗡嗡作响的蚊虫,暗暗咒骂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正使高建仁,狗屁高句丽王族血脉,除了贪花宿柳,就剩下一张讨巧的嘴,真还以为是在平壤城,谁家的姑娘都可以调戏,死也要生出一堆麻烦事,真是个十足蠢货。

    高建仁拱手送给了大唐一个开战的借口,虽然有点牵强,处于弱势方的高句丽却不得不防。

    一想明日天亮后要卑躬屈膝面对自己一直以来不愿出头露面接触的大唐官员,渊盖苏文心绪杂乱,再也静不下心,起身走到院中。

    高句丽使团占据了整个鸿胪寺驿馆最东边的这处院子,正使高建仁意外死亡的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慌乱,四处高点值守的武士依旧尽心尽职,院内除了高建仁的亲随,失魂落魄神情悲愤守护在失去生命的主人房门外,有着不同分工的使团成员有条不絮。

    夜空里一丝云朵飘过,月亮隐没在其中,静谧的夜越发深沉,渊盖苏文忽然在空气里闻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黑齿长之!”

    随着渊盖苏文的叫声,一道高挺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过于高的身材显得有些消瘦,笔挺的身姿像是绷紧的弓弦充满了力量和攻击性,一张稍显稚嫩的脸庞上一对眸子闪动着和年纪不符冷酷的寒光。

    渊盖苏文快速解下腰间佩戴的玉佩,递给黑齿长之,“你带着这块玉佩立刻动身,连夜偷越城墙,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高句丽,面见我父,禀明长安发生的一切事情。

    切记,告诉我父,即刻做好迎击大唐进攻的准备!”

    黑齿长之接过玉佩,小心翼翼揣在怀里,拧身返回屋内,片刻后背负着一张长弓,拎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到了渊盖苏文面前,单膝跪地,“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渊盖苏文拉起黑齿长之,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来的少年,凌厉的眸子闪动着一道温和目光,“你是高句丽最优秀的射雕手,一定要活着,活着把消息带回高句丽,活着等我回去带领你们痛击入侵的敌人!”

    出身猎户少言寡语的高个少年用右手在胸口重重锤了一拳,“大人保重,我一定活着等候大人归来。”

    高挑的身影一晃,来到后院墙边,纵身而起,手在墙头一搭,团身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

    皇城东南角,太庙后的曲巷,一身黑衣黑布蒙面的黑齿长之静静的贴在暗影中的墙角,只有少年人睁眼时露出的眼白,忽闪忽闪。

    半个时辰了,身高腿长脚步最轻快的猎手却只走出了不到千步的距离。

    使团出事了!

    刚刚离开使团住的驿馆院落,翻墙进了隔壁院子,凭着猎手敏锐的感知力,黑齿长之就感觉到地面因大群马队奔驰产生的震动,伏在远处的屋顶,清楚地看着举着火把的骑队火龙似的冲向使团住的院子。

    他没有回头,乘着人马嘈杂,翻墙越脊潜行到了太庙。

    出于猎手的生活习惯,黑齿长之早在来到长安的第一天便仔细观察过皇城的地形,看似守备森严灯火通明的皇城也有疏漏的地方。

    夜色中的太庙,庄严肃穆,肃穆的让人敬而远之,庄严的就剩下雄伟的建筑。

    皇城墙上下两班巡哨交替而行,已经有十班人走过,黑齿长之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再次确定巡哨队通过拐角时会有五息的时间,不刻意回头就看不到这一段城墙。

    将手里攥的温热的短刀刀柄放开,换到腰间挂着染成黑色的细麻长绳上,熟练的结好了活扣,眯着眼再次观瞧皇城墙头的垛口,微微调整活口的大小,直到确定无误。

    按着习惯的顺序一个一个检查绑在身上的行囊、武器、袖口、鞋带、腰带等。

    耳边响起武器磕碰甲胄的声音,黑齿长之闭上眼深呼吸,开始默数着数字,100、99、98、97…..。

    他有绝对的信心只需要不到三息的时间就能悄无声息的越过皇城。

    夜色浓稠,时间不停,明知道被人察觉使团少了一人整个皇城有可能就会展开全面搜索,少年还是保持着冷静。

    黑齿长之不是个战士,生长在大山里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猎人,最好的猎虎猎人。

    最优秀的猎虎手。

    关于被人敬仰射雕手称号,似乎是吃饱了饭无聊的人瞎定的。

    射天上飞的雕有什么实际意义?

    一只雕能比一只掉睛斑斓猛虎值钱!

    他们知道手中强弓射出的利箭飞越空间射进猛虎头颅的一刻,尖利的箭头一点点啄碎骨头,鲜红的血花绽放,那种为家人收获温饱生活的幸福感有多强烈!

    猎虎要有耐心,因为往往长久的追踪埋伏都只有一次出击的机会,一击不中的结果常常会是被猎物反杀。

    最后十个数,黑齿长之睁开了眼开始吸进深深的最后一口气,下一瞬间少年就会化作黑豹,冲出巷道,翻越皇城遁入居住了百万人口的外城。

    黑齿长之前脚掌刚刚探出暗影,落脚的一刹那,风中传来熟悉的张弓声,侧过了身的他,敏锐的感受到有只利箭对准了自己的后心,就象很久以前在山中被猛虎绕到身后时的感觉。

    一瞬间的停顿,黑齿长之开始了行动,果断放弃出城的打算,折向冲向曲巷对面太庙一丈高的后墙。

    要做最好的猎手,只有精准的射箭术、超常的忍耐力还不够,紧要时还要有惊人的反应能力,当初就是凭借着一眼看到便开始发足狂,他才能够冲到三丈外最近的大树迅速攀爬而上躲过猛虎的偷袭,反而射杀了树下的恶虎。

    生死一线,活命的机会稍纵即逝。

    到对面墙边,常人十步的距离,身高腿长的他加上调节蹬墙的步骤只要三步,第一步踏出,被利箭盯死皮肤发麻的位置便换到了露在明亮处的头上,黑齿长之可以确定自己遇到的是善于潜伏的高明射手。

    他不顾一切加速前冲,当脚掌再次接触到地面,曲巷口一道低矮的身影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冲来,后发先至。

    “呜!”一道棍影挂着风声兜头砸了下来,不能退,退就是死,黑齿长之果断的咬牙挥左臂去挡空中的棍影。

    在做出舍弃左臂的决定瞬间,同时也舍弃了翻越皇城的打算,黑齿长之撒手丢掉了绳索,手飞快的抓住腰间短刀的木柄。

    “啪!”长棍打在左臂,黑齿长之付出一条断臂争取到刹那时间完成了抽刀的动作,短刀在手,黑齿长之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贴近了和矮小的持棍人缠斗在一起,使得埋伏的弓箭手心生犹豫,再寻机逃走。

    惊变突现。

    “嗯!”

    被手臂挡住的长棍突然折了!

    折弯下来的棍端准确的抽在黑齿长之耳根后面,手里的短刀带着一溜寒光斜斜的落在地上,少年猎手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手脚发软瘫在了地上。

    曲巷的那头,走出了太子李承乾独眼射声箭手侍卫张桐。

    眯着独眼端着手里张开的大弓,依旧瞄准地上黑衣少年,一面走一面夸赞着;

    “贺五哥阴阳盘龙棒法着实厉害,只一棍就撂倒了这高句丽少年武士。”

    持棍人,矮瘦身材一身黑衣,寸长的头发系着黑丝带,熟稔的解了黑齿长之腰带,反绑了双臂,自腰间扯出个黑长布袋子,把手里一长一短以铁环相连的两节棍装入袋子背在了背后。

    “少给你五哥上眼药,要不是你用弓箭吸引了这小子的注意力,哪能这么干脆活捉这小子。

    哼!小小年纪已经是高句丽屈指可数的射雕手,确实够机灵的。”

    张桐已经把自己的长弓背在身后,俯身捡起黑齿长之的长弓,双臂用力‘嘿’!拉了个满月,慢慢松开了弓弦,不住地甩着手臂,呲牙说道;

    “实在货,不少于四石半,用这么硬的弓,我顶多能射出三箭。

    高句丽小家伙好大的力气,真要让他早发现咱俩,拉开了距离,我手里的三石半弓射出的箭射不到他,只有他射咱们,不等他把箭射完了,还真不好抓。”

    听了张桐的话,贺五接过了长弓连着拉开两次,抖了抖手腕,“确实是张上好的硬弓!”

    低头仔细搜遍了黑齿长之周身上下,长短刀箭囊,玉佩黄金白银等都裹在包袱里挎在了肩上。

    冲着张桐眨眼点头示意张桐把瘫在地上的黑齿长之背走。

    二人随着太子一路西行,搭伙探路摸哨,偷袭设伏早就配合默契。

    张桐伸手抓着黑齿长之甩到肩头,二人顺着巷道,一面走着一面轻声交谈。

    “嘿!看着瘦瘦的,还挺有分量!”

    “射雕手,老张你还算不上射雕手吧?有点分量才对了。”

    “五哥,您说咱少庄主咋就想到高句丽使团有个射雕手?还早早安排咱俩盯着他?”

    “你不知道我咋就会知道!都知道还行,咱少庄主可是太子,太子,你明白吗!大唐只有一个。”

    “也是,这几年少庄主干过的神奇的事多了,可能真的是咱们太笨少主太聪明。”

    “哎!夸少庄主聪明可以,别带上骂咱们自己笨呀。

    你见过比咱少庄主更聪明的人?”

    “李大将军……嗯!打仗还行,说到赚钱养活一大家人,给咱家少庄主提鞋都不够格….,长孙相爷…....四公子够聪明..可也不行……..院里的俩老夫子,有学问,做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