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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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变心境

    终于,年下至,今日是九月三十,大汉岁末最后一日,也是团圆日,众人都巴巴地望着元旦之年,人人都兴高采烈,望高高兴兴过年。

    汤圆报喜,霍连从府中送来了过年的各种物什:新的绸缎,封地新打的五谷,还有宫中赏赐的各种稀奇物件,他都交与子瑜。

    子瑜看了,她边笑边一一分配好,用礼盒装了,看着帮忙的霍连,她微笑:“兰儿见了准高兴。”

    此时的兰儿早去了隔壁,看赵勇担水去了。

    石院内,节气下,也跟平日不一样,院中早挂了红绸灯笼,映着地上雪白的霜冻冷雪,红白相间,自是一种节日浓浓气氛,虽是冬日冷冽的寒天,可也温温馨馨,暖着众人心。

    分配好了物什,子瑜含笑,她出了屋。

    院内,身子大好的莫措穿着一身碎花红的窄袖服,扎了裙角,正兴致昂扬地和珠儿踢毽子。

    一早,霍祁就发力,将院中的冰面好好打整了,珠儿看了很满意。

    等到霍祁跟着去病走了,莫措就嘻嘻笑着打趣珠儿,她拖忙碌的珠儿和她踢毽子说话。珠儿老实,莫措笑她和霍祁,她不回嘴,她只笑,不过,说到子瑜身上,珠儿开始接话。

    只听,珠儿奇异声音说道:“你这身子比姑娘好?这姑娘不躺个十来天肯定不行。”

    “那是,我是匈奴人嘛!”莫措很自豪地说道。

    “姑娘不是匈奴人?”珠儿放了毽子,也驻了脚,她问道。

    “她是汉女。”莫措坦坦然回道。

    “我就是匈奴人!”廊下的子瑜甜润声音出口,她接了话,她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不服气。

    莫措笑了,她拿了珠儿手上的毽子,抬了脚,毽子翻飞。她边看脚下飞舞的毽子,她边说话:

    “你那年到我家,不就差点死了?我当时就知道,你是汉女,身子弱不禁风!那陈霍——霍去病又惯着你,日日服侍你。好的是,你在草原过了两年,我把你养肥实了,身子才好许多。如今,你身子又弱了,肯定没好好动!整日就是坐、睡,难怪又差了!来,你下来,我们踢毽子!”

    说着,莫措使了力,她一脚将毽子踢飞,轻飘飘的毽子准准地飞向子瑜。

    隔壁,听音的郑氏边洗衣边和兰儿说话,赵勇在担水。

    “子瑜姑娘到底是何人?”赵勇放了木桶,倚着扁担,他疑惑,他一直就没弄清楚。

    郑氏笑道:“是匈奴人。”

    赵勇不解地看着弯腰搓衣的郑氏,她是吗?他摇头,霍祁那日说得明明白白,汉女子瑜;莫措姑娘才也说了,姑娘是汉女。

    不想,兰儿笑了:“那年放鸢,姑

    娘说了,她老家在巴地,她来自远方。”

    “子瑜姑娘行事说话没大汉规矩,是汉女?”郑氏不信地摇头,看着兰儿说道,“瞧瞧,她肯定是匈奴人。”

    兰儿继续笑:“姑娘家乡在更远的地方,她肯定是匈奴人。”

    见赵勇在苦苦思索,兰儿跑到赵勇面前,弯了腰,她预备着提桶过来往郑氏的木盆里倒水。

    郑氏心疼了,她高声道:“兰儿,仔细!让赵勇担!”

    兰儿一脸的青春无忌,她摆手笑道:“无事,我以前就给姑娘提饭盒子,重呢!”

    赵勇拉了兰儿手,吹吹,说道:“别,我来!”

    郑氏笑:“你那手嫩着,别划着了,到时候姑娘心疼,我可担待不起。”

    兰儿侧耳听隔壁声音,她边听边得意地说道:“姑娘最心疼我,我知道。”

    赵勇大嘴笑:“我也心疼你,你等着,过两年,我就娶你!”

    兰儿仰脸一笑,居然应声:“嗯!我等着。”

    郑氏笑了:“你出阁,姑娘肯定会大哭一场。”

    她放了手中的衣,摇头说道:“你忘了,玉儿出嫁,她可是忧郁了许久,药喝了一碗又一碗,我看了都心疼,你出嫁,她肯定舍不得。”

    兰儿不笑了,她点头,“我也舍不得姑娘,”话一完,她又说:“勇哥哥,我们以后挨着姑娘住。”

    赵勇挠头,“这……”

    赵勇不好回答这问题,郑氏看着俩人欢喜地摇头笑。

    石院内,子瑜本笑咪咪地看莫措动脚,毽子空中弧线一划,却直直地向她飞来!慌忙间,她一脚没接住,轻飞的毽子重重地落在她脚下。

    莫措腰弯了弯,她笑着伸出手指着子瑜笑,意思很明显:连毽子都没接住,难道不是汉女?

    子瑜笑了笑,她弯腰捡了毽子,放了捂着的手,热手掂掂,就压了裙边,抬了右脚,她一脚一脚地踢起来。

    “一、二、三、四……”莫措伸直了腰,站着,她边笑边数了起来。

    珠儿惊奇了,姑娘真是汉女?

    她一直就怀疑,不敢肯定,如今,莫措话一说,当确证了。珠儿点头,难怪公子唤子瑜。不过,珠儿还是不明白,姑娘父母是谁?家乡在哪里?

    看着兴昂昂的子瑜,珠儿看到了没耳洞的耳朵,珠儿摇头:姑娘不知汉礼,没汉女的规矩,是汉女?难道不是匈奴人?

    疑惑的珠儿眼色一沉,暗暗道:管她是谁,反正是自己姑娘,还是姐姐!只要姑娘好就行!深究姑娘出身有何意?姑娘说是匈奴人就匈奴人!

    珠儿不解,屋内擦洗地板的菊儿也不懂。她停了忙碌的手,她跪

    坐擦额头的汗,她细思莫措的话。

    姑娘是汉女?菊儿摇头,不像,应该是匈奴人,不过,姑娘名字多,谁知道是什么人呢?

    菊儿笑:公子名字也多,他俩很像。

    菊儿独自笑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忙碌……

    屋外,细思的珠儿眉一舒展,她就笑了:“莫措姑娘,我好久没见姑娘笑了,还是你来得好。”

    莫措的脸变了变,她的笑一点一点飞向空中,她抬眼看子瑜。

    子瑜一身藕荷色衣裙,双手在腰间随着毽子而动,她紧张的眼盯着飞动的毽子,她的脸在冬日清晨冷冷的空中,显得白白净净,点点红润隐隐约约可见。

    莫措正心安,可毽子朝她飞了过来。

    子瑜已经不行了,她终究体力不支,不到二十,她就将毽子踢向莫措,她自己则弯腰喘粗气儿。

    烧茶水的春儿早端着茶过来了,看到子瑜踢毽子,她去了后房,也备了热水,此时,她递了帕子给子瑜洗脸,子瑜笑看春儿,好好将她自己的容颜揉了揉。

    院中的话顺着晨风过来,春儿也听到了,她很稀奇:这子瑜姑娘真是汉女?她不信。她暗暗点头:姑娘行事像匈奴人,她应该是匈奴人。

    晨风轻动,莫措抚抚发丝拂面的额头,她拾了地上的毽子,她开始动脚,轻快的毽子黏在她身上,稳稳地飞向空中,又准准地落脚上。

    “你如今是个什么身份?”莫措边踢毽子边问子瑜。

    子瑜的笑飞了,她递了帕子给春儿,她的脸暗了:自己是他什么人?他草原婚娶说的可是陈霍!假名!婚礼当然是假的!

    “啥身份也不是。”子瑜低头黯然回话。

    “他不认你?”莫措继续问。

    “不……不是。”子瑜吞吞吐吐说话。

    “他家人不接纳?或者,你不肯原谅他?”莫措的脚不停,她说话一点不费劲儿。

    子瑜看着莫措脚上的毽子,她的心在纠结,她不回答。

    很轻松的莫措瞟了一眼她,直言道:“因为他骗了你?因为他杀了父兄?”

    这话很重,重得子瑜低着的头更低了。

    树枝轻挥手,风儿徐徐来,爱缭绕的风缠绕着寒气,它更冷了,它回旋廊下,春儿打了一哆嗦,她抬眼看庭院。

    见子瑜低头不说话,莫措开始埋怨:“你又来了,难道亲人死了,其他人就不活了?”

    这话是实话,可话太苦涩。珠儿默默看俩姐妹,春儿掉着眉站着不动。

    哀伤的子瑜不接莫措的话,她的心绞痛。

    庭院中,风儿继续轻动,它摇晃人的心。

    过了一会儿,子瑜抬头问道:

    “莫措,因你病着,我没问,如今,你身体也好了,你我说说话。”

    莫措脚边的毽子一直在飞,她不说话。

    子瑜认真起来,她的脸色也暗了下来,“你别踢了,我问你,去年汉匈大战,他们说你失踪了,我哭了好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吞吐好一会儿,她终于又问道:“莫纳在哪里?”她话声中的颤音很重。

    寒风过,树枝动,莫措握住了飘飞的鸡毛毽子,手一挥,她将毽子丢给了珠儿,她静静地走向子瑜。

    子瑜心恐怖着,它紧缩着,紧拧的心成了一绳,仿佛心会被拧成碎渣,她忧郁关爱的眼看向莫措。

    知道她今日不说,子瑜不会罢休。莫措看着子瑜的眼,她镇定地说话,语气极其漠然:“我回到草原,就知道了战况,父兄死后,右贤王要娶我为妾,我就跑了。”

    子瑜扶住了廊柱,她的心掉落地上,它碎了!

    莫措寒冰般的声音继续冲击子瑜苦痛的耳朵:“我到处流浪,一路过来,最后,就到了长安。”

    莫措声音很冷,风儿跟着也叹息,它吹向哀切不能自已的子瑜。

    祁连山下的幕幕冷景浮现而至,野地的苦、狂野的风、狠毒的狼,还有无边的寂寞,她独一人挨了过来……

    子瑜悲悲切切地哭,她的泪水源源不断!

    抬头望天,阴霾的天空是灰白的云,莫措的身影无限落寞。

    珠儿握着毽子,她无法下脚,她的心在疼,她也掉泪。春儿和菊儿当然不用说,已在抹泪。

    隔壁的赵勇一脸的钦佩和震惊!他抱住了哭泣的兰儿。郑氏放了洗衣的手,她抹泪。

    庭院中的风徐徐徘徊,它轻撩人心。

    “右贤王娶你?”子瑜心一紧,“你……你这一年可是如何熬过来的!”子瑜大声哭了起来。

    伴着空中的风,子瑜的哭声随风回旋,久久缠绕,院中只余哭声……

    时间被哭感染,它停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莫措的声音又被风儿递了过来:

    “我已经过了最困难的时候,有多少像我们这样家破人亡的?匈奴有,大汉也有,大家都苦,但日子还是要过。”

    停停,莫措望天而叹:“匈汉和睦多好呀!”

    这是天下百姓的祈愿,可这愿望却很奢侈。

    寒风彻骨,哭泣的子瑜想到了更多的事,她经历的苦难一一再现,和莫措比,已不算什么!她的泪就是多,颗颗滴落,哀痛而没。

    庭院中的莫措虽恢复了年轻的容颜,可她饱经风霜的心却已成熟许多,她的眼中已没了草原姑娘的豪气,她的眼眸平静如水,她

    看着哭泣的子瑜说话:

    “你不要怪霍去病,他在战场上不杀匈奴人,他自己就会被杀!这是没办法的事!他选择生,别人就得死!如果父兄杀了霍去病,你是不是要恨父兄?”

    这又是一句无法回答的话!

    转了眼眸,她看向四周。

    “我流浪一年,到了许多地方,也看了汉人失兄失父的苦痛,也见了被抢走汉女的悲苦,你不应该怪霍去病,他是保家卫国,为了他自己的国家而战!我的父兄也是一样的理,只是我们女子无能,我们只有哭泣、悲伤!”

    莫措最后的音甚是悲愤!也是无奈之言!

    擦了眼中沁出的泪,莫措继续:

    “父兄战死,母亲自杀,嫂子哭晕死,右贤王指定莫笃为王,莫纳无端被辱,他被迫离开!”

    子瑜心绞痛!

    莫措忿恨的眼看着子瑜,咬牙出语:“莫笃强逼嫂子嫁与他!”

    她恨恨而言:“本来,我们匈奴,兄死,弟娶嫂子很常见,可嫂子不愿,莫笃强娶!”

    院中风儿更冷,哭泣的子瑜打寒噤。

    “可怜嫂子只有带着莫阗到了莫笃帐内!我恨!我们女子为什么就不能按自己的心愿活着?我们被抢来抢去,不得不到处逃生!”

    最后的话,珠儿哭,她有明显的感触,她也逃难来到长安!

    “我一定要杀了那莫笃才罢休!”莫措仰天高语!

    看着子瑜,莫措眼神冷酷至极,声音更寒:“你不应该恨霍去病,我还指着他杀莫笃!我还想他灭了王庭!”

    心中被拧紧的心阵阵绞痛!子瑜抚胸弯腰猛然咳起来。

    不等珠儿说话,旁边的春儿赶紧上前,一边给子瑜捶胸,一边高声喊道:“菊儿,快!端盏茶!”

    屋内忙活的菊儿早做完了手中的活,此时的她站在屋门口,眼中噙着泪听莫措说话。

    听到子瑜咳喘,菊儿抹了泪,她端了热茶出门。

    一杯热茶下肚,子瑜才缓过气来,她心中悲苦,她扶着春儿肩呜呜直哭。

    院中风儿在叹息,子瑜的哭声也悲催。

    含泪的春儿扶子瑜回房卧下休息,莫措则在院中一直站立。良久,她才回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