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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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元宵之夜

    琴姑气恨恨地坐在榻上,继续发着脾气:

    “你们两个丧门星,死人!你们姑娘死了,你俩就威风了?就有好日子过了?告诉你俩,你们姑娘死了,我不将你俩打死,我就将你俩解官,让官府好好治你们!或者把你俩卖到窑子里,让你俩好受!”

    地上跪着的玉儿忍着眼中的泪,硬是不让一直滚动的泪珠滴下来。

    直着腰身,她硬邦邦地回话:“姑娘死了,不用你打,我也陪着姑娘去死!”

    “你——”琴姑气得手乱颤,头上的金钗珠子也乱抖,“你就真想你们姑娘死?亏她还救了你!”

    “那,琴姑,您是啥意思?”玉儿根本就不信琴姑今日惩治她和珠儿是为了姑娘好,抹了眼中的泪,不解地问道。

    “你就是个榆木疙瘩,是贱人!你们姑娘死了,我有什么好处?”琴姑一屁股瘫坐在腿上,气恨道,“你们不要只是哭!你们应该好好劝劝你们姑娘,让她喝药,让她吃饭!”

    琴姑张狂的眼中有了一抹恐惧,“你们这姑娘看着柔弱,其实心最硬,已经卖身为倡伎,还高傲得不食人间烟火!凡是她看不来的,正眼都不会瞧一眼,哪怕对面是天……”

    琴姑气恨地闭了眼,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她宁愿死,也不会委屈她自己,她早先就自杀过一次,这次,她又在寻死,你俩就没办法将你们姑娘劝回来?”

    琴姑心中就怕这傻人自杀,如此,她的好买卖就没了着落。

    她终于掉了一滴眼泪,翘着小指,抽出袖中的娟帕试去了失望的泪滴,不耐烦道:

    “去,珠儿,别哭!你最勤快,你们姑娘最心疼你,你去求你家姑娘喝药!”

    “嗯……”

    地上的珠儿抬袖擦了一脸的泪水,提着粗布葛衣裙裾就向卧榻房间跑去。

    跪地的兰儿早就吓得直掉泪,没有泣出一声哭声。

    珠儿“扑通”就跪在石岩子床榻前,一双冻得发红的手扶着石岩子一动不动的身子,颤颤地哭道:

    “姑娘……都是我不好……那夜……我不该求……姑娘……带我们……去看花灯……让姑娘受了……如此大辱,我……”

    珠儿泪水如珠子般颗颗滚落。

    “姑娘呀!你虽受了委屈,好在你青白的身子没被糟践,这也是幸事,你放心好了。”

    不知何时,琴姑也跟着进来了,坐在石岩子榻边,低眉心疼地看着躺着不言语的石姑娘。

    石岩子一脸土色,发丝乱糟糟地卧在枕上,直挺挺的长身子躺在榻上,没有一丝儿生气。她身上盖的更是补了两三个补丁的厚厚被子,寒酸得连琴姑都不忍目睹。

    琴姑抬头,望望空空的四壁,室内没有一点装饰之物。

    她摇头叹道:

    “

    你也太节省了,你这屋子也太寒酸了,你那些钱都送到了草原,他们用得着吗?你就应该留一点给你自己,也应该置办一些好的东西。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盖着这么差的被子,日常穿的居然都是最差的葛布裙,外面的人看了,准说我琴姑不待见你,可谁知道,我待你可是这坊中最好的了……”

    琴姑想到自己身为管事姑姑,居然如此小心地伺候着这怪脾气的石姑娘,这姑娘还如此不知好歹,一点都不替她着想,受不得一点委屈。如今,这石岩子受了辱,一旦死去,自己以后如何再找这样的人?

    想着想着,琴姑也真真地哭起来:

    “你病的这两日,你不知道,我被那些客人们唾弃。他们要听你的曲子,我说你病了,他们还是不依,我只有被他们骂。你在这里当然听不到他们的骂声,你也听不到那些难听的话,可我不得不听,我这日子也不好过……”

    “姑娘,你心放宽些,你还有草原的亲人在盼着你好,年年都望你的药材去救人。姑娘,你死了,你那些草原亲人就只有等死了……”

    玉儿也挨着低声哭泣的珠儿跪在榻前,想到她月月替姑娘打理送往草原的物什,姑娘死了,草原人就没了期盼,她也很伤心。

    见姑娘的眼皮动了动,琴姑就使劲揪了一把珠儿,珠儿哭泣声音大起来。

    她又努努嘴,懂事的玉儿见了,继续说:

    “我也是匈奴人,知道草原的难处,吃饭穿衣不难,和大汉比,也就是差点,可草原缺医少药,姑娘那些药材都是救命的稻草,姑娘去了,这稻草也没了,姑娘你就忍心?”

    说完,一直很坚强的玉儿也哭了:

    “我替姑娘和魏家接洽,魏家就赞姑娘好,身在大汉,心在草原,我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孤身一人到这大汉来,还卖身入了坊。我猜,姑娘肯定有难处,可我们已是这样了,就只能好好活下去……”

    玉儿的泪如河堤泄洪,源源而至:

    “姑娘……都是我不好……姑娘知道……在草原……我们……就过八月十五……大家围着篝火歌舞……我没见过这元宵节……就想……知道这元宵节……与我们的节日有何区别……我就想看看……我不该撺掇珠儿……不该要你……带我们出去,让姑娘受此大辱,我真恨我自己……”

    玉儿继续抹泪:“姑娘放心,你若去死,我就陪着姑娘去死!”

    “我也跟着姑娘去死……”珠儿也哭泣着说道。

    “呜……我……也死……”兰儿双手抹脸,终于扶着床榻,哭出了声。

    琴姑眼一瞪,“我让你们劝姑娘,你们又说死!真是蠢货!”

    “姑娘……你那夜喊——”

    玉儿一愣,眼见伏在边上的兰儿

    要说错话,赶紧捂了小兰儿的嘴,惊慌的眼看着兰儿直摇头。

    兰儿一慌,惊恐的泪脸就望着琴姑。

    琴姑如葱般的食指就狠狠地戳了兰儿额头。兰儿咬着唇不再言声,她的额头不一会儿就淡淡地有了一个半月形的血丝印。

    玉儿接着又说:

    “姑娘,想想草原的亲人吧!你的妹妹莫措姑娘说不定开春儿又会来看你,你如果去了,我们如何向莫措姑娘交代?她来了,看不到人会很伤心的……还有,你死了,汤圆怎么办,我们都死了,汤圆也要流浪野地,你忍心?”

    石岩子手动了动,眼皮子也跳了跳。

    琴姑赶紧吩咐:“珠儿,去,把姑娘的药端来;兰儿,去,把姑娘的粥热热,也端来。”

    两个丫头慌忙擦了泪就提着裙跑出去了。

    玉儿也站了起来,端了一碗茶,扶着姑娘蓬松的乱发头,喂她抿了一口茶。

    见石岩子靠在玉儿手臂上,喝了三日来的第一口茶,琴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等到石岩子喝了药,吃了粥,琴姑才感觉她自己也是人晃心慌的,几欲倒地。

    靠在婢女身上,她气虚地吩咐玉儿,好好领着两个小的服侍好姑娘,说完了吩咐的话,她才扶着她的婢女,身心疲惫地慢慢回去了。

    三个丫头终于松了一口气,等姑娘睡了,三个丫头坐在外面小心地喝粥。

    兰儿悄声问:“玉儿姐姐,你为何不让我说陈霍?”

    “姑娘元宵夜高热,喊了一晚上的陈霍,你还不知道陈霍是谁?”

    见兰儿和珠儿都迷惑地看着她,玉儿叹气:“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到长安?夏日里,莫措姑娘说我们姑娘在等那一心一意之人,你们忘了?”

    “那陈霍是姑娘的夫君?”兰儿疑惑。

    玉儿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两丫头眼神更迷茫。

    “莫措姑娘还说,我们姑娘有人护着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没人护着就是不畏生死之人,你们也没留意?”

    玉儿看着懵懂的两人,继续摇头说:

    “也难怪,你们还小,又是汉女,不知道这些。姑娘心中有人,她那‘石岩子’的名字就很怪,我曾经问过李琴师是啥意思。李琴师开始不说,被我问急了,才说是‘食言人’的意思。姑娘心中恨着那食言人,你说那陈霍会不会就是食言人?你今日说出来了,难免姑娘伤心,又想死了。”

    兰儿眼神一慌,一下就捂了自己的嘴,“亏得没有说出来!”

    珠儿抹泪道:

    “自上年冬月以来,姑娘就懒了起来,也不跳绳,人也淡淡的,说话也少了,笑脸也没了,去神庙祭祀也淡了日子。姑娘一直心情就不好,我就担心姑娘,本想元宵节让姑娘高兴高

    兴,可却出了如此的大事……”

    玉儿听了,大眼就忧郁起来,脸色更是无比悔恨和自责,“都怪我,是我要去的。”

    “玉儿姐姐,元宵节姑娘到底出了啥事?”兰儿仰着幼稚的脸,恐惧地问道,“你把姑娘背回来,珠儿姐姐就是哭。我问你们,你们也不说,可我看姑娘那衣就不对,胸前葛衣全成布片子了,根本就无法遮胸,也不成为衣了。”

    兰儿怯怯道:“姑娘被人辱了?”

    “嘘——小声!”玉儿伸出长着冻疮的手指压着惊悚的唇,骇异道。

    “你告诉我,我心中才有数,不然我……也担心姑娘……”兰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