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离心之始
苻锦听完姚玉茹说完她的想法，头沉重地想一头扎进地里，她的脚也因为惊惶而软得几乎站不住，手扶在棺材盖上，眼睛避看棺木中躺着的父亲，落在几步外的墙根上，那儿的土被刨掉了，露出许多干枯了一半的草根，看上去突兀极了。
“这是可能的么？”她紧张地说道，害怕刚刚听到的只是幻听，也许自己坐在什么地方睡着了，恍然闯入一个梦境中，只有梦境里才会突然出现一个人，告诉她，你的父亲还可以复活过来。
姚玉茹略微斟酌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我不能说这一定可以，但值得试一试。”
苻锦眼睛发热，往常这是要流泪的征兆，此刻却干得要命，说道：“但是明天他就要下葬了，我叔叔都安排好了。”
“如果我们决定这么做的话，就和你的叔叔无关，我需要好几天时间来做这件事，”姚玉茹早就想好了，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叔叔最好也别知道。”
“你是说，我们应该——”苻锦楞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不给我叔叔我父亲的尸体？”
“是的，只能这样，我们给他一具别人的尸体。”
苻锦意识到这个梦境越来越真实了，她仔细地盯着姚玉茹的脸看，期望即便等会儿梦醒来了她也记得这张面容。
“我们需要找一具个子和你父亲相仿的尸体，稍作化妆，当作你父亲的尸体交给你叔叔，然后我用好几天时间来复活你父亲，就是这样。”姚玉茹接着说道，她有些惊讶苻锦盯着自己的神情，以往她会花许多时间琢磨苻锦为何如此，在想什么，但现在她没有那么敏感了。
苻锦转头看向谢熏，以及她身边的端木宏，她想问问他们觉得这件事如何，同时觉得自己就快要猛地跌倒，忽然在另一个地方醒来了，醒来以后一定是泪流满面的。
“然后呢？”她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么一句，说了出来。
“然后，他会回到未央宫，去替换出来那个替身，一切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姚玉茹平静地说道，她心里却打着寒战，一切原本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她不确定自己知道。
“我当然……”苻锦想要一口地答应下来，但同时又优柔极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说出那两个字来，“愿意。”
姚玉茹吁了一口气，说道：“那我们即刻就开始做预备，首先，我们要找一具尸体把你父亲替换出来。”
谢熏差不多一直在摇头，有些流露在外面，有些大约只是在她心中；她对姚玉茹说的每一句都觉得有挑剔质疑之处，如果不是姚玉茹是个陌生人，以及这件事和自己看起来不大相干，她早就出声相呛了，这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锦姑娘，这件事到底如何，你还是要想清楚才好。”
“熏姐姐，我正想要问你对这件
事的看法呢。”苻锦语气柔弱地说道，她和谢熏也不大熟，但信任感总归要多一些。
“这……”谢熏心里有许多话，一时纠缠在一起说不出，为难地嗫嚅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根本不是锦姑娘你愿意不愿意就可以做的事情，这是……”她自己脑子里也十分迷惑，又停顿一下，才说道：“这有些像……我们每个人刚刚出生的时候，父母没有征求我们的同意不同意就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乐意，有些人不乐意，不乐意地过了一生。”
她越说越慢，说的固然是她想说的话，可这话和苻坚要不要复活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也纠缠不清。
“我不太明白，熏姐姐。”苻锦对谢熏说的有些许同感，但更多的是迷惑。
“那时候我们没有能力决定自己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便由得别人替我们做决定了。苻……锦姑娘，你这是要替你父亲决定要不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么？你……有这个权利么？他又真的愿意么？”谢熏越说越觉得自己反对这件事是对的，但理由讲出来却越见牵强和虚弱。
“他……怎么会不愿意呢？”苻锦反问道。
苻锦的反诘简单而有力，谢熏顿时哑然，她可以举上许多人的例子，他们都表达过自己根本不想来这世界一遭的念头，甚至她自己也如此；这也许不是严格的衡量，严格地对比了经历的所有有好的坏的事情之后的精确的感受；同时她举不出有人死了以后拒绝复活的例子，在她所知的历史和现世，没有人死了可以复活，所以没有人拒绝过。
“端木哥哥，你觉得呢？”苻锦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她内心深处觉得谢熏说的即便荒唐，但确实有凭依的，她自己不确信自己有权利决定父亲的生。
“我……”端木宏心头煎熬，他隐隐地觉得死后复生这件事是不妥的，其不妥犹如他自己的那个暗影，暗影何时因何而生，他生出的意义是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同时他觉得人当然是渴望生命的，天然地，本能地，排除一切地渴望活着，如果可以复活，为何不复活？“我希望他还活着。”
“他如果活着，可以救许多人，不用复活的法术而使许多人活着，千万人活着，好好地活着。”姚玉茹在一旁说道。
“一个人如果死了，他离开这个世界，是去了哪里？如果活转来，从死亡之地回来，他经历了什么？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么？在他原本的身体里，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谢熏深深地呼吸一下，平静下来，问道。
谢熏连串的问像一盆冷水泼在苻锦的头上，令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周遭人和景物身上笼罩着的淡淡的黄色光晕消失了，变成冷峻的灰色，除了这一点之
外，什么也没变，她并不是在做梦，或者是从一个梦里醒来移到了另一个梦里。
“即便是鬼，我也希望他活着。”苻锦心里澄净下来。一切应该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对她而言，原本的模样就是她躲在亭子里望着日影移动，憧憬和父王中午相见的等待时刻，她希望用一切来交换这个，哪怕她因此不会再遇见宇文奚，当然也就不会遇见李彦，她会和她的姐姐一样嫁给一个大臣，带着父王的祝福一起；一切都恢复到原本的模样，而她不小心用了刚刚端木宏说的几乎完全一样的话。
“我们需要一具尸体。”姚玉茹轻声地说道，她意识到争论已经结束，事情进展到实务的阶段，她该担心法术能不能奏效了。
“我去找，总会找得到。”苻锦说道，她给自己立下了具体的要求，至迟在明日凌晨前找到，刚刚姚玉茹已经说过了需要一具什样的尸体。她转身即走，没有多余的话。
“我可以做点什么？”端木宏问道。
“保护这里。”姚玉茹望了一眼四周，好像这里隔墙有耳。
“哦，”端木宏先答应了下来，接着才涌起疑问和担忧来，问道：“有谁会不利于我们？”
他既担心这是个虚职，姚玉茹随意指派让他觉得可以帮上忙，又担心真的有威胁，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暗影的活动和周围的威胁是极相关的。
“苻融，以及这里的村民，也许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总之，你把这里保护好，做法不能受到干扰，不可出岔子，否则就真的无可挽回了。”姚玉茹神情肃然地说道。
端木宏重重地点头，他的手臂一紧，被谢熏拉得悬空，“我有话要对你说”，她拉着端木宏的手朝外走，走出院子。
院子外他们继续往偏僻处走了许远，谢熏才丢开手，面对端木宏站着，也不说话，只气鼓鼓地望着端木宏，端木宏被她瞧得心慌，问道：“你像不喜欢这样，为什么？”
谢熏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我爹去世了，有个人站出来对我说，他可以复活我爹，我会同意么？当然，我会同意，不是同意，是愿意，就像现在苻锦这样。”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忧愁地望着端木宏。
“但是你——”端木宏又意外，又迷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
“端木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谢熏惆怅地右手捏住左手的指头，她稍微用力地扯着，好像想从迷惘中自拔出来。
“那个姑娘，我想，她只会让苻锦空欢喜一场，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没有真正听到过谁死去了又复活过来。我们就陪着苻大哥这最后一番折腾好了。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彻底地离开这件事。我们要往北方去，开始一段从未经历过的旅程。”端木宏微微地笑着，内心坦荡而平静。
“端木哥哥，你受过很重的伤，几乎死掉，再有人用剑那么指着你，你会如何？”谢熏长吁了一口气，她终于想出一点眉目来。
“我……”端木宏有些不明所以，他用心想了一下，说道：“我会更小心，不让自己再受那么一击。”
“怎么个小心法？”
“我盯着对方的剑，预防那一剑再得逞，或者提前出手，打掉他的剑。”端木宏对自己出剑的速度很有信心，之前他根本不会只打掉对方的剑。
“所以，苻大哥如果就这么死了，虽然是不好的结局，但未尝不是不好之下的一种好的结局；他如果活了转过来，一定会非常的珍惜再一次的生命，非常小心，小心自己不会又一次被杀死。他凡事会过分地反应，但他不像你手中握剑，面对着一个区区的对手，而是手握着天子之间，面对整个天下，他的愤怒一斩，会有无数的人头落地。”谢熏不自觉地抓住了端木宏的手臂，语气优柔而颤栗地说道，“这是我担忧害怕的地方。”
“啊——”端木宏一下子就听懂了，他也起了一阵寒意在心底，他见过自己分裂成无数的暗影，窜入无数人的内心，使他们抛开起码的约束而变得残忍好斗。而天子之剑，苻大哥第一次见自己就恰好提到过，天子之剑威力无甚，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暗影，谢熏的担忧是有根据的。
“可是，如果他们不应该这么做，同时也不肯罢手，难道我们要出手阻止么？我们说好护送苻大哥回长安，可没尽到责任而令他遇害，这是我最难过的地方。他可以活过来，难道我还要阻挠？”沉吟一下，端木宏为难地说道，他隐隐地想到姚玉茹说不利苻大哥复活“也许还有别的”，说的正是谢熏乃至自己。他想到这里，心里悚然而惊，心想，我真的要出手阻止么？我会那么做么，该那么做么？
我，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端木宏绝望地这么想。
“她们必然不肯罢手，劝都可以省了，可是你要想好该怎么做，如果我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谢熏心烦地摇头，她看出端木宏表面上被她说服了，但根子并没有去除；也许根本不可能去除，他会听进自己的话，但同时仍然去附和着那两个女人在做的事；另一方面，自己担忧的未来一定会发生么？劝阻端木宏而令苻坚不得复活，这会不会是在行一件极坏的恶事呢？她不知道。
那两个女人，谢熏心里猛地跳了几下，她好像明白了，或许自己并没担心别的，而是在担忧这个，这看起来比未来可能地糜烂的天下局势要具体得多，和自己也相关得多，也更像是事情的真相。端木宏是个呆子，他会轻易地相信任何像苻锦，像姚玉茹那样的女人。在别的情况下，她也会喜欢她们，但这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没
那么耀眼。
“她会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事，而做任何坏事，比如，那具尸体，”谢熏勉强地挤出笑容，“最好的情况是，正好有个人死了，那人的家人也同意把亲人的尸体交给她，任她处置，这是最好的情况，但这样的情况会出现么？”谢熏说道，她觉得不得不这么做，第一句是最难的，说完第一句之后，以后就容易多了。
“这很难，但尸体可以化妆，稍微不那么适用也可以解决。”端木宏不那么肯定地说。
“最坏的情况是，杀死一个人，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无辜的人。”
“这不会的。”端木宏摇着头，脸色阴沉了下来。
“她掌握着苻大哥的生死，她专门为这而来，她也冲着你而来，她知道许多事情，也可能，她真的是一个鬼魂。”这一次她说的是姚玉茹，她对她又怕又恨，分不清哪个更多。
谢熏的脸上平静，内心却宛如千军万马交战，所有担忧，包括因铤而走险的言辞令端木宏产生厌憎的可能性，轮番地冲击她，令她凄楚不胜，脸色苍白，柔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像是风中的芦苇。端木宏感受到了，心中无限怜惜，张开手臂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熏儿，你放心吧，如果那是不对的，我不会让那发生的，我们都不会让它发生。”
“端木哥哥，你答应你的熏儿，我们这就离开，不去管苻大哥复活还是不复活，也别管那对不对，我们这就走，离开这个……漩涡，你看好么？”谢熏倒在端木宏的怀中，有些沉醉呢喃地说道。
（本章完）
“这是可能的么？”她紧张地说道，害怕刚刚听到的只是幻听，也许自己坐在什么地方睡着了，恍然闯入一个梦境中，只有梦境里才会突然出现一个人，告诉她，你的父亲还可以复活过来。
姚玉茹略微斟酌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我不能说这一定可以，但值得试一试。”
苻锦眼睛发热，往常这是要流泪的征兆，此刻却干得要命，说道：“但是明天他就要下葬了，我叔叔都安排好了。”
“如果我们决定这么做的话，就和你的叔叔无关，我需要好几天时间来做这件事，”姚玉茹早就想好了，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叔叔最好也别知道。”
“你是说，我们应该——”苻锦楞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不给我叔叔我父亲的尸体？”
“是的，只能这样，我们给他一具别人的尸体。”
苻锦意识到这个梦境越来越真实了，她仔细地盯着姚玉茹的脸看，期望即便等会儿梦醒来了她也记得这张面容。
“我们需要找一具个子和你父亲相仿的尸体，稍作化妆，当作你父亲的尸体交给你叔叔，然后我用好几天时间来复活你父亲，就是这样。”姚玉茹接着说道，她有些惊讶苻锦盯着自己的神情，以往她会花许多时间琢磨苻锦为何如此，在想什么，但现在她没有那么敏感了。
苻锦转头看向谢熏，以及她身边的端木宏，她想问问他们觉得这件事如何，同时觉得自己就快要猛地跌倒，忽然在另一个地方醒来了，醒来以后一定是泪流满面的。
“然后呢？”她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么一句，说了出来。
“然后，他会回到未央宫，去替换出来那个替身，一切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姚玉茹平静地说道，她心里却打着寒战，一切原本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她不确定自己知道。
“我当然……”苻锦想要一口地答应下来，但同时又优柔极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说出那两个字来，“愿意。”
姚玉茹吁了一口气，说道：“那我们即刻就开始做预备，首先，我们要找一具尸体把你父亲替换出来。”
谢熏差不多一直在摇头，有些流露在外面，有些大约只是在她心中；她对姚玉茹说的每一句都觉得有挑剔质疑之处，如果不是姚玉茹是个陌生人，以及这件事和自己看起来不大相干，她早就出声相呛了，这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锦姑娘，这件事到底如何，你还是要想清楚才好。”
“熏姐姐，我正想要问你对这件
事的看法呢。”苻锦语气柔弱地说道，她和谢熏也不大熟，但信任感总归要多一些。
“这……”谢熏心里有许多话，一时纠缠在一起说不出，为难地嗫嚅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根本不是锦姑娘你愿意不愿意就可以做的事情，这是……”她自己脑子里也十分迷惑，又停顿一下，才说道：“这有些像……我们每个人刚刚出生的时候，父母没有征求我们的同意不同意就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乐意，有些人不乐意，不乐意地过了一生。”
她越说越慢，说的固然是她想说的话，可这话和苻坚要不要复活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也纠缠不清。
“我不太明白，熏姐姐。”苻锦对谢熏说的有些许同感，但更多的是迷惑。
“那时候我们没有能力决定自己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便由得别人替我们做决定了。苻……锦姑娘，你这是要替你父亲决定要不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么？你……有这个权利么？他又真的愿意么？”谢熏越说越觉得自己反对这件事是对的，但理由讲出来却越见牵强和虚弱。
“他……怎么会不愿意呢？”苻锦反问道。
苻锦的反诘简单而有力，谢熏顿时哑然，她可以举上许多人的例子，他们都表达过自己根本不想来这世界一遭的念头，甚至她自己也如此；这也许不是严格的衡量，严格地对比了经历的所有有好的坏的事情之后的精确的感受；同时她举不出有人死了以后拒绝复活的例子，在她所知的历史和现世，没有人死了可以复活，所以没有人拒绝过。
“端木哥哥，你觉得呢？”苻锦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她内心深处觉得谢熏说的即便荒唐，但确实有凭依的，她自己不确信自己有权利决定父亲的生。
“我……”端木宏心头煎熬，他隐隐地觉得死后复生这件事是不妥的，其不妥犹如他自己的那个暗影，暗影何时因何而生，他生出的意义是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同时他觉得人当然是渴望生命的，天然地，本能地，排除一切地渴望活着，如果可以复活，为何不复活？“我希望他还活着。”
“他如果活着，可以救许多人，不用复活的法术而使许多人活着，千万人活着，好好地活着。”姚玉茹在一旁说道。
“一个人如果死了，他离开这个世界，是去了哪里？如果活转来，从死亡之地回来，他经历了什么？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么？在他原本的身体里，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谢熏深深地呼吸一下，平静下来，问道。
谢熏连串的问像一盆冷水泼在苻锦的头上，令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周遭人和景物身上笼罩着的淡淡的黄色光晕消失了，变成冷峻的灰色，除了这一点之
外，什么也没变，她并不是在做梦，或者是从一个梦里醒来移到了另一个梦里。
“即便是鬼，我也希望他活着。”苻锦心里澄净下来。一切应该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对她而言，原本的模样就是她躲在亭子里望着日影移动，憧憬和父王中午相见的等待时刻，她希望用一切来交换这个，哪怕她因此不会再遇见宇文奚，当然也就不会遇见李彦，她会和她的姐姐一样嫁给一个大臣，带着父王的祝福一起；一切都恢复到原本的模样，而她不小心用了刚刚端木宏说的几乎完全一样的话。
“我们需要一具尸体。”姚玉茹轻声地说道，她意识到争论已经结束，事情进展到实务的阶段，她该担心法术能不能奏效了。
“我去找，总会找得到。”苻锦说道，她给自己立下了具体的要求，至迟在明日凌晨前找到，刚刚姚玉茹已经说过了需要一具什样的尸体。她转身即走，没有多余的话。
“我可以做点什么？”端木宏问道。
“保护这里。”姚玉茹望了一眼四周，好像这里隔墙有耳。
“哦，”端木宏先答应了下来，接着才涌起疑问和担忧来，问道：“有谁会不利于我们？”
他既担心这是个虚职，姚玉茹随意指派让他觉得可以帮上忙，又担心真的有威胁，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暗影的活动和周围的威胁是极相关的。
“苻融，以及这里的村民，也许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总之，你把这里保护好，做法不能受到干扰，不可出岔子，否则就真的无可挽回了。”姚玉茹神情肃然地说道。
端木宏重重地点头，他的手臂一紧，被谢熏拉得悬空，“我有话要对你说”，她拉着端木宏的手朝外走，走出院子。
院子外他们继续往偏僻处走了许远，谢熏才丢开手，面对端木宏站着，也不说话，只气鼓鼓地望着端木宏，端木宏被她瞧得心慌，问道：“你像不喜欢这样，为什么？”
谢熏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我爹去世了，有个人站出来对我说，他可以复活我爹，我会同意么？当然，我会同意，不是同意，是愿意，就像现在苻锦这样。”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忧愁地望着端木宏。
“但是你——”端木宏又意外，又迷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
“端木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谢熏惆怅地右手捏住左手的指头，她稍微用力地扯着，好像想从迷惘中自拔出来。
“那个姑娘，我想，她只会让苻锦空欢喜一场，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没有真正听到过谁死去了又复活过来。我们就陪着苻大哥这最后一番折腾好了。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彻底地离开这件事。我们要往北方去，开始一段从未经历过的旅程。”端木宏微微地笑着，内心坦荡而平静。
“端木哥哥，你受过很重的伤，几乎死掉，再有人用剑那么指着你，你会如何？”谢熏长吁了一口气，她终于想出一点眉目来。
“我……”端木宏有些不明所以，他用心想了一下，说道：“我会更小心，不让自己再受那么一击。”
“怎么个小心法？”
“我盯着对方的剑，预防那一剑再得逞，或者提前出手，打掉他的剑。”端木宏对自己出剑的速度很有信心，之前他根本不会只打掉对方的剑。
“所以，苻大哥如果就这么死了，虽然是不好的结局，但未尝不是不好之下的一种好的结局；他如果活了转过来，一定会非常的珍惜再一次的生命，非常小心，小心自己不会又一次被杀死。他凡事会过分地反应，但他不像你手中握剑，面对着一个区区的对手，而是手握着天子之间，面对整个天下，他的愤怒一斩，会有无数的人头落地。”谢熏不自觉地抓住了端木宏的手臂，语气优柔而颤栗地说道，“这是我担忧害怕的地方。”
“啊——”端木宏一下子就听懂了，他也起了一阵寒意在心底，他见过自己分裂成无数的暗影，窜入无数人的内心，使他们抛开起码的约束而变得残忍好斗。而天子之剑，苻大哥第一次见自己就恰好提到过，天子之剑威力无甚，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暗影，谢熏的担忧是有根据的。
“可是，如果他们不应该这么做，同时也不肯罢手，难道我们要出手阻止么？我们说好护送苻大哥回长安，可没尽到责任而令他遇害，这是我最难过的地方。他可以活过来，难道我还要阻挠？”沉吟一下，端木宏为难地说道，他隐隐地想到姚玉茹说不利苻大哥复活“也许还有别的”，说的正是谢熏乃至自己。他想到这里，心里悚然而惊，心想，我真的要出手阻止么？我会那么做么，该那么做么？
我，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端木宏绝望地这么想。
“她们必然不肯罢手，劝都可以省了，可是你要想好该怎么做，如果我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谢熏心烦地摇头，她看出端木宏表面上被她说服了，但根子并没有去除；也许根本不可能去除，他会听进自己的话，但同时仍然去附和着那两个女人在做的事；另一方面，自己担忧的未来一定会发生么？劝阻端木宏而令苻坚不得复活，这会不会是在行一件极坏的恶事呢？她不知道。
那两个女人，谢熏心里猛地跳了几下，她好像明白了，或许自己并没担心别的，而是在担忧这个，这看起来比未来可能地糜烂的天下局势要具体得多，和自己也相关得多，也更像是事情的真相。端木宏是个呆子，他会轻易地相信任何像苻锦，像姚玉茹那样的女人。在别的情况下，她也会喜欢她们，但这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没
那么耀眼。
“她会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事，而做任何坏事，比如，那具尸体，”谢熏勉强地挤出笑容，“最好的情况是，正好有个人死了，那人的家人也同意把亲人的尸体交给她，任她处置，这是最好的情况，但这样的情况会出现么？”谢熏说道，她觉得不得不这么做，第一句是最难的，说完第一句之后，以后就容易多了。
“这很难，但尸体可以化妆，稍微不那么适用也可以解决。”端木宏不那么肯定地说。
“最坏的情况是，杀死一个人，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无辜的人。”
“这不会的。”端木宏摇着头，脸色阴沉了下来。
“她掌握着苻大哥的生死，她专门为这而来，她也冲着你而来，她知道许多事情，也可能，她真的是一个鬼魂。”这一次她说的是姚玉茹，她对她又怕又恨，分不清哪个更多。
谢熏的脸上平静，内心却宛如千军万马交战，所有担忧，包括因铤而走险的言辞令端木宏产生厌憎的可能性，轮番地冲击她，令她凄楚不胜，脸色苍白，柔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像是风中的芦苇。端木宏感受到了，心中无限怜惜，张开手臂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熏儿，你放心吧，如果那是不对的，我不会让那发生的，我们都不会让它发生。”
“端木哥哥，你答应你的熏儿，我们这就离开，不去管苻大哥复活还是不复活，也别管那对不对，我们这就走，离开这个……漩涡，你看好么？”谢熏倒在端木宏的怀中，有些沉醉呢喃地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