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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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醉生梦死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似乎院外的那些人才刚刚离开,他们的神态和声音还在谢熏耳边萦绕。谢熏望着端木宏,她不知道此时是该更看重那个人的确留下了孤儿寡母,还是看重那人确实暗地里是个盗贼,这两点并不抵牾,可也相互矛盾着,至少在她心里是这样。

    “我不在乎,他确实是死了,让坏人留下好名声总比让好人留下坏名声要好。”谢熏说道,她并不心疼许诺要给的一笔钱,对她而言,这将会是另一颗珍珠,而不是一粒金豆,即便是珍珠,也只占她带的钱财的一小部分。

    端木宏盯在地上的某处,瞳孔不断的收紧放大,似乎在看急剧变化着的情态。良久,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得起来更多了。”

    “是什么?”谢熏急切地问道。

    “你不会想要知道这些的。”端木宏语气有些僵硬而生疏,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不那么呆,显得沉稳多了。端木宏的这种这种变化不始于此刻,而是更早,但谢熏以为那是她吻了他的缘故,也是昧于事实的。

    “记得吗,我经历了两辈子,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比你大了一倍,什么都见过,你忘记了吗,还想老气横秋地唬我?”谢熏语带不满地说,说完她就后悔了,端木宏受了那样重的伤,不该这么对他。

    端木宏轻轻摇头,又叹息一下,才说道:“这个村子,差不多有一半人想让我们死,包括借出房子给我们住的那家人,他们看中了你出手阔绰,以为可以抢得许多钱财。那四个人只是最按捺不住的几个,想要捷足先登,预备劫了我们的钱财就逃走。”

    谢熏一愣,说道:“人心惟危,这也不稀奇,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是在这些人走到院子外才醒觉的,而是当第一个人走出他自家门时,我就醒来了,醒来,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外面,就跟在他身后。最早那个人名叫梁晴,在村子东头的菜园里,他等来了江秀,接着是刘波和詹羊。在那里他们说许久的话,我才知道江秀是他们为首的人。”

    “你是说,你已经可以下床了,还是……你灵魂出窍?”

    “那是另一个我,他在我心中,当我沉睡时就醒来,而这是他第一次觉醒;或者,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是真的人,而只是你的……”谢熏想不出如何描述来,只好勉强说道,“其实是你的魂魄,对吗?”

    “我也不知道。”端木宏张口结舌了一下,给了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来。

    “是你的暗影。”谢熏想起她在梦中所看到那个端木宏,他并非实体,而是一个黑暗深渊的入口。

    端木宏露出微笑来,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以前喜欢在对阵的时候给人说,我的名字叫做死,我觉这么说既威风,又提

    升我的本事发挥。但那其实不够好,至少是不对的,我生之前万物就会死,死不因我而有,那么说是僭越的。不是我是死,而是我是死的一部分。所以,如果改成我是死的暗影的话,就既不那么僭越,又大概仍然具备同样的威力了,不论是让人吓一跳,还是有助于我的剑法。总之,暗影,我喜欢这个称谓。”

    谢熏没听过端木宏那么对人说话,那是她不认识的端木宏的另一面,她听端木宏这么娓娓道来,既新奇,又合理,而这个称谓是她为他而起的,它将他和她联结得更加紧密,她为这一点而心醉欢喜,这件事超出平常的那些,反而不足为奇了。

    “那么,他们看不见你。”谢熏说道。

    “是的。”

    “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们打算杀死我,而带走你。实际上另外三个都是预备把我们俩都杀死在这儿,然后放一把火烧毁痕迹的,那位江秀,他说要留下你的活口,他要把你带走,远走高飞。”

    “然后你才出手的?”谢熏懂得带走你这三个字的含义,心中又恨又拍,打着寒战,瑟瑟地问道。

    “我没有,我等他们已经行到了院子外面,正准备攀墙而入的时候才动的手。”

    “你是想给村子里其他人一个警训?”谢熏立即就想到了,但这也就更不像她印象中的那个端木宏了。

    “是的,如果这几个人都死在离这里几百步之外的地方,村子里其他人怎么会想得到他们的死和我们有关呢,怎么想得到我们是有所庇护的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谢熏觉得端木宏思索周密,比她还要谋定而后动,她又欢喜,又怅然,未经思考就问了出来,随即才发现根本没想好该如何问,只好草草地停住。

    “频临死亡而未死,会让人有所变化。”端木宏完全知道谢熏在疑惑什么,而他也是这一次才悟到的这一点。

    谢熏喜欢变化,不喜欢死水一潭,但变化发生在端木宏身上,她就没那么喜欢了,她还是更喜欢那个有些呆子气的端木宏,但这没法说出来,说出来也不会让端木宏变回她想要的那样去;变化之后的端木宏让她觉得陌生,她也不会因此而不喜欢他,但要说没有芥蒂也是不真实的。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假如你说的我们借宿这家也想谋害我们是真的,我们该怎么办,你还不能下地,我们走不了。”谢熏稍微沉静下来问道。

    端木宏脸色变了一下,谢熏看出些憎恨的神情来,她分不清这是端木宏在憎恨那些人,还是憎恨问出这样令他为难的问题的自己,她多少感到些胆颤心寒。

    “他们最好什么也别做,如果这四个人的死还无法阻拦他们的话,等待他们的,也会是死亡。”沉默了一下之后,端木宏疲惫又亢奋地说道。

    谢

    熏有许多问题要问,可她觉得此刻再说什么都是不明智的了,她点点头,帮端木宏整理被褥,对他说我出去看看,然后出门去,在院子里四处查看,假设夜里又有人翻墙进来时会落脚在哪里,便在那里摆上些杂物来阻挡,令他们如果跳下来定然会受伤而发出响亮的声音,足令屋里的人醒来。

    她忙活了一阵子,才觉得自己只是因为胸闷不自觉找事来做而已,根本于事无补;假如端木宏所说为真的话,他自己灵魂出窍的暗影便足以保护他和自己两个,袭击者根本不会有机会翻墙入室来,不足为虑;而可能要担心的反而是有人在井水中投毒,又或者租住主人家为他们准备餐食时下毒,前者可能性不大,但后者则几乎肯定会发生;到今天中午为止那女人还没投毒,真该要感谢她的不杀之恩。

    谢熏越想越沮丧,觉得端木宏说得不错,自己的确不如不知道,知道之后便有无穷的担心。端木宏的发狠也是真的,如果这村子里其他人不被那四人的身死而消了贪婪之心,继续谋划出手的话,恐怕这里便会有更大的血雨腥风,不是几人,而是几十人,上百人之数,如果果如端木宏所说都是因了谋财害命之心的那些人死还罢了,在混乱中难免有无辜的人被连累,他们何其不幸?想到这儿,谢熏心中有隐隐的抽痛,她想,以某种角度来说,很难说罪魁祸首到底是这些古河村的村民,还是端木宏,又或是自己。

    她脚步沉重地走回到端木宏床前,呼吸艰困,像是有个什么东西阻在了喉头,吞吐不得。

    端木宏见谢熏神情恍惚,开口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谢熏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她不敢说出来,她觉得端木宏的变化是可怖的,可怖在于他在睡梦中杀人,犹如曹操在梦中杀人一般,即便以这次的结果检视是对的,谁知道下一次遭殃的人是谁?而端木宏的能力,比曹操佯作梦中杀人要肆意得多了。

    “我担心你。”谢熏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出来,“在梦里,你怎么节制自己的行为?”

    “节制,”端木宏有些迷惑,“为什么要节制?难道看见有人要害我们,我还要拿捏害我们的分寸,分辨数量程度,必须以此为惩罚他的限度?”

    谢熏想说是,但显然说出来端木宏也不会以为意,她也不觉得自己就想得更对,她为难了一会儿,问道:“你醒着的时候,那个暗影在哪里?”

    端木宏用手指了指头脏的位置,他表情也有些悚然,像是闯了祸的孩子一样。

    谢熏稍微释怀,她更喜欢这个端木宏,她微笑了一下,看见端木宏也笑了一下。

    “我们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儿。”谢熏说道,她觉得暗影既然那么厉害,他大概可以使端木宏的肉身伤口未愈的情况下

    行上一些距离,离开这个麻烦之地。

    端木宏手掌略微挪了些位置,按在伤口上面,他用力试探了一下,立即疼得啊的一声叫唤,手上也撤了力气,对谢熏沮丧地摇摇头。

    谢熏心中也是一痛,慌乱地说道:“你别动,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

    “我们为什么要逃?”端木宏似乎又换了一付模样地说道,“我们没做错什么事,也不担心他们真的可以伤害我们,我们为什么要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熏下意识地说道,她说出口便立即觉得,即便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但对端木宏而言,这根本不是个答案。

    “我们的壁是什么?”端木宏敏锐地问道。

    谢熏觉得,但也不觉得自己所携带的那少许金玉珠宝算得上什么璧,那只不过是价值千数之贯左右的钱财而已,在江南连小富之家也算不上;最多是她使钱的方式使窥见的人想象力把这加大了许多倍。她不是没想过如果把这些钱财直接请那几位老者分给村中的百姓,能否向村子里的人澄清,她和端木宏不值得他们心怀恶意地觊觎,但立即想到那只不过是迂腐可笑的做法而已,犹如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招致更大的贪婪。

    “我不知道。”谢熏有些狼狈地说道,这等于说前面她说的怀璧是胡乱说的了。

    “那我们就更不能走了,我们一定要留在这儿,越久越好,看看世人能有多贪婪,多愚蠢,多疯狂,都会统统地反噬到他们自己身上。”端木宏沉声说道,他的语气和神情都让谢熏觉得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好吧。”谢熏有些麻木了地说道。

    估摸着借宿家女人送晚饭来的时候,谢熏守在院门外,望见那女人脚步轻快地到来。

    “姐姐,我……哥哥他晚上伤口疼得厉害,想用酒镇一下,你帮我找些容易喝醉的酒可好?越容易喝醉的酒约好!”

    那女人楞了一下,连声说好,她将食盒交给谢熏拿着,便回去取酒。过了一会儿,她便提着个小坛子又来到院前,谢熏还等在那,食盒也没先提进去。

    “姐姐,你在这儿等一会再进去,酒放在里面,别说是我加的,是你做主加的。”谢熏交代完,先匆匆地自己进院子去了。

    那女人心中一半明白一半糊涂,在门口等了许久,这才提着食盒敲门进去,循例将食盒提在端木宏房间的桌子边,将饭菜一一摆出来,酒最后拿出来,堆笑说道:“小哥儿精神恢复得很好,今天晚上加壶酒。”

    “他平常不饮酒的,饮了酒使性作怪,我可收拾不了。”谢熏假意推辞阻拦道。

    “稍稍喝些可以镇痛怯痒,对于伤口的恢复大有裨益,夜里没那么难受。”女人坚持。

    端木宏看看那女人,看看谢熏,并不说话。

    女人走之后,谢熏扶着食盘让

    端木宏先吃完,自己也略微吃了些,并不提酒的事,只是将小酒坛摆在桌上。

    晚上依然如昨日一般,谢熏打水来为端木宏擦身,说些拉杂的闲话,眼看天色已晚,谢熏便要回房睡觉。

    “那壶酒,我们都还没动呢。”端木宏欠起身子提醒道。

    “你不怕那酒里有毒?”谢熏停下,转身有些挑衅地说道。

    端木宏望着谢熏,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我先喝,你看我没事再喝,我喝得多些,你少喝一些。”

    谢熏心中原本紧张得很,听端木宏这么一说,顿时放松,微笑说道:“那可辛苦你了。”

    她说着便走过去将酒坛子打开,用洗净的小碗盛了一碗,递到端木宏的面前。端木宏接了,略微看了看酒的颜色,仰头喝干,将碗底亮给谢熏看。

    谢熏接过空碗,又倒了一碗,自己喝了一小口,细细地品味一下,说道:“不如我们南方的酒好,只算将就喝得。”说着她将碗递给端木宏,端木宏接过,仍是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完,眼神已经有些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