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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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两难

    李彦在旁边看着,哈哈一笑,说道:“这个误会可大了,看来我们彼此都有许多要解释的,不如坐下来慢慢地说,天明之前大概都是安全的。”

    他立即转身将烛火固定在桌上,拖来两三个草垫在室内摆好,扶着苻锦坐下,对于宜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从床上挪到草垫上来坐,自己则坐在了苻锦的身边。

    于宜稍微平静下来,他像做错了事一样稍微蜷缩着身子,从床沿上下地,坐在了苻锦的面前。他头颅沉重,禁不住地想下垂,只是觉得此刻低头不宜,便硬梗着脖子,眼睛却不敢直视着苻锦,盯在了她身后的黑暗中。

    “你的易容术高明得很,连苻锦都认出你扮的人是谁,无怪乎李睢他们抓住了你。”李彦先笑着开口说道。

    听了他这句话,苻锦埋下头去,连连摇头,跺脚苦笑不已,但却说不出话来。李彦见状猜得出情由,心中叹息,仍看向于宜。

    于宜微微点头,说道:“我这不是易容术,是别的……法术,你们可以不用深究,总之对你们没有不利的。”

    “你和苻锦的父王在一起,他本来在长安未央宫中,怎么又会和你从东方而来?苻锦在和我离开长安的前两天还见过她的父王,除非那时候她父王就出了宫,日夜兼程地赶到下邳,然后才能让我们在梁阳附近相向碰上,这实在是……”李彦语速和缓地说道,他觉得这件事错综复杂极了,对面这人也未必了解全部状况,只有自己先把自己所知的事情陈列出来,既显得诚恳,又容易使对方也和自己一般儿地把情况说出来,两相匹配,才能得出真相来。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对于宜拱手,解嘲地说道:“我真是糊涂又失礼,说了这么多,还没请教兄台姓氏。鄙人姓李,名彦;这位是大秦天王苻坚的小女儿苻锦。”

    苻锦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望着于宜,眼中还浸着泪水,说道:“我是苻锦。”

    于宜被苻锦看得有些慌乱,说道:“我姓于,名宜,适宜的宜。”

    “好了,这下大家就都认识了。于兄,你说你的易容术是一种法术,不会不利我们,那我们就不提。你和苻锦的父王是一道的,你们在什么地方遇上的?”

    于宜刚刚要说,苻锦抢在他前面说道:“他们不是在什么地方碰上的,我想过了,也知道了,原来我父王并不在长安,长安未央宫乌云阁上的那个人,是个假的,这一个才是我真正的父王。”

    她狠狠地摇摇头,恨声说道:“我真糊涂,我在乌云阁上把不是我父王的人认作是我父王,在汜水驿外把我父王认作是别人,这不止是糊涂,简直是羞耻。”

    “不错,长安那个人不是真的……苻姑娘的父王,我跟随的这一位才是。差不多十个月前,长安的未央宫里发生了叛乱,真

    的苻坚天王被驱逐,他设法逃到了晋地。十来天前,他收到弟弟苻融的信,请他返回长安重登大位,这才动身回归。我从晋地伴随他而来,随行的还有他的护卫张子平,以及另外一两个朋友。”

    “十个月前,那就对了,确实如此。”苻锦低声说道,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分散开来了?这好像是对的。”李彦不那么自信地说道,“他此刻在哪儿,安全么?”

    “前天我们在路上遇袭,张子平遇害,端木宏受了重伤,谢熏姑娘留下照顾他,我们在那儿分成两路。今天早上,我忽然觉得前面道路上不妥,于是自请前行,让他们走乡间狭路去陆浑驿再到洛阳。事实证明我的预感不错,但……这样也使此刻在你们面前的是我,而不是苻姑娘的父王了。这一点我实在抱歉得很。”

    “你易容成苻锦的父王,看上去十分逼真,但苻锦父王那边,他也易了容作别人的样子么?”李彦问道。

    “他没有易容,还是他本来的样子,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位姑娘。”

    李彦蹇眉沉思,好一会儿才说道:“本来你这样被他们擒住,对苻锦的父王接下来的安全是有利的,他们大概要等从长安重新派来的人确认了你的正身,然后才好杀死你交差,这段时间里,他们不会再有追缉的动作,而苻锦父王也走得远了,那才算脱离险境。但我这么把你救了出来,这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那你再把我送回去?”于宜不假思索地说道。

    “如果我用的是迷香,迷倒了那些看守,他们没看见我,没被我打倒,我把你偷来又悄悄地还回去,谁也不察觉有过变化的话,这样倒不是不可以,但可惜并不是。”李彦有些苦涩地说道。

    “那我们就趾高气扬地行在大道上,往长安去,那些人知道我被救了出去,但很快就又找到我,仍然可以把注意力吸引在我身上。”

    李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道:“我还没说我们这边是怎么回事。”他于是便把自己是为了阻止哥哥李睢作孽,而哥哥李睢乃是一个刺客团的首脑之一的事情和于宜简略说了,然后说道:“前天你们被伏击,我这边被他们误导到了别的地方。昨天实际上我们也坏了他们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们在驿道上有不止一道的拦截。我原想把你救出来,也是不能再和我哥哥他们硬扛的了,因为扛不住,而必然要隐藏起来。”

    “如果我们隐藏起来,你哥哥他们人手众多,一定会四下找寻,他们要找的范围也还不大,苻姑娘的父王怕是很难安全。”

    李彦点点头,说道:“我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要杀的人竟然是天王苻坚,必定倾尽全力。”

    他本想说离这里不远就是洛阳,平原公苻晖就驻所于此

    ,他是苻坚的儿子,苻坚并不需要回到长安才安全,但他立即想到这事并不简单,苻坚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场面一时沉静下来,李彦和于宜均细细琢磨,觉得即便不容易扛住,这里也似乎并没有留下更多的选择,只能由这一路于宜假扮被解救出来的苻坚来吸引刺客团的袭击,真的苻坚那边才会安全,但这样后果将会何其惨烈。

    于宜要从容许多,李彦忍不住牙关瑟瑟发抖。

    苻锦想的是,这一切根本不像是真的,我一定在一个漫长的梦里,但愿能快点醒来。醒来,没准儿我就在伏在宇文奚的腿上,我们都还在未央宫里,乌云阁上的那个是我得了重病过后的父王,并无虚假。

    “我本想在我们乘天亮之前就离开这儿,现在看来还是不动为宜了。”沉默一会儿,李彦语气迟疑地说道。

    “可以假装抵抗一番,让他们把我捉去,你也不一定要硬扛,只消做得逼真些,让他们相信他们击败了你,把我抢回去,就好了。”于宜想得更远一些。

    “也好,只是你因此要为他牺牲,这是为什么?”李彦有些迷惘,说道,“我也就因此没能阻挡我哥哥的罪,这虽然糟糕,但也不算什么,我本来不是为了苻坚而来。”他有些抱歉地看看苻锦,苻锦仍是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会有事的。”于宜淡淡地说道。

    李彦将信将疑,又思忖一下,说道:“那就这么办。”

    他站起身来,说道:“天已经不早,枯坐无益,不如抓紧时间休息一两个时辰。”苻锦这时候也站起来,对于宜恭敬地施礼,于宜忙欠身还礼。

    李彦和苻锦出了房门,各自默然地往两边厢房走,走了两步,苻锦转身对李彦说道:“我不留在这儿,我要去找我父王。”

    “这儿接下来会很凶险,离开是对的,可你怎么找得到他呢?”李彦关切地问道。

    “我是个糊涂的人,把假的认作真的,把真的认作假的,我这样没用,去找他自然不容易找到。可是我不去,心里怎么安放得下?”苻锦优柔而坚定地说道。

    李彦明白过来,心中稍许宽慰,说道:“我明白了,你去吧。”

    苻锦嗯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开。李彦又说道:“你可千万别说自己没用,今天白天道上我们捣毁的那个地点,是你设法问出来的,前两天那个太监见了你羞愧地自杀身死,我想到的是,如果那人没死,今天于兄弟多半就已经了结了。我们从长安出发时,我隐隐想到这一次你或许比我更重要。你也做到了。”

    苻锦意兴消沉,听了李彦一番话,心里涌起许多暖意,她感激地点头,说道:“你也要小心些。”

    李彦打了个寒战,说道:“当然。”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现在就走?”

    “我有几个想去问问

    看的路口,不抓紧时间赶去的话可能就真的赶不上了。”

    李彦朝院子外方向走了两步,站在院中对苻锦说道:“我送你几步路,正好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苻锦哦了一声,她快步走进自己房间,稍微收拾一下,提着背囊在手中走出来,走到李彦身边,她心意有些缭乱,轻声说道:“这个情景好像以前有过。”

    “那次不完全是这样的。”李彦微笑说道。

    他陪着苻锦走出院子,解下坐骑缰绳送到她手上,将她的背囊系在马臀上。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苻锦手攥住马缰绳,对李彦说道,“你不是要送我几步么,怎么不解你的马?”

    “就在这里吧,”李彦忽然变得慌张无措,他深呼吸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并不是想要横刀夺爱,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可是我刚刚想,这一次我或许会死,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这样的话,我觉得这时候没必要再顾虑什么了。我,我想对你说,我喜欢你。”李彦的声音好像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飘在天边那么远。

    苻锦楞了一下,鼻子发酸,就要哭出来,她心里忽然地被搅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想伏在马鞍上大哭一场。李彦就站在她面前,他平时身形不俗,此时却显得矮小、拘束、无助,可怜。

    “我也喜欢你,”苻锦声音里带着些啜泣说道,“不是说好了,你不要硬扛的么?”

    她和李彦相处十来天,如师亦友,两人相敬如宾,极守分寸。开始要少些,时候久了苻锦常会忘记有宇文奚,觉得李彦正是她恋慕的样子。有时候她想起宇文奚会悚然而惊,觉得宇文奚好,李彦也好,各有各的好,他们的好并不重叠,偶尔便会犯些痴念。痴念之中,她时常觉得李彦志向高洁,对男女之情不屑一顾,至少对自己不屑一顾,定然另有神仙一样的女子在他心中。她心中暗暗喜欢李彦的那一分,从来有,但也从来没有凝聚起来。这一刻李彦说可能不会再见面,苻锦心中已经哭作一团了,又听他说不再顾虑地喜欢自己,心中整个地化掉,千丝万缕的情愫,猛然地缠住她。

    “我……”李彦又消沉,又歉疚地说道,“我知道不要硬扛,可我没把握演得像,我想要演得像,又想要完成我本来的使命,这样的事情我之前没经历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拿捏得好。”

    “你一定可以……拿捏得好的。”苻锦恢复了些勇气和理智,执拗地说道。她本来想说得更多,可出口之前顿时想到这些暧昧的话可能会逾越分际,既伤到宇文奚,最终也会令李彦受伤,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的心扑扑地跳,心想,我竟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如果李彦死了,他当然是为他自己的志向而死的,可同时也是为了救我

    父王而死的;他之前还救了我,我怎么这么冷血,既没有留下来和他一起战斗,连宽慰他的一句话都那么顾忌。

    她虽然这么想,可还是没有把多余的话说出来;她想到,这是苻宝会做的选择,终于我也和她一样了。

    李彦脸上笑容维持着,他怜惜地望着为他而哭泣的苻锦,先摇摇头,然后又连连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