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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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殒身

    李准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揭开帷帘,做出狂怒的神情来,对外面守候着的内侍们大声吼道:“赶紧来几个人,你们没听见里面动静么,阳平公被这个女人刺杀了,我已经抓住了这个女人,其余的人,抓住和她一起来的人。”

    内侍们大惊,鱼贯着往大帐里冲,李准任他们经过,伸手拦住其中一人,说道:“你去那边,”他手指着不远处吕光站着的位置,“杀死那个人。”

    吕光见远处苻融大帐这边忽然乱做一团,营帐旁边的人们有些朝帐中冲去,有些四下乱走,惊呼声从营帐中穿出来,四周忽然响起了叫喊之声。他心中惊疑,不知道该过去营帐看看究竟,还是立即抽身离得远些好。思忖未定,便见一个银衣内侍在乱跑的人群中忽然直直地仿佛逆流而上般朝自己飞跑过来,心里先迷糊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转身就走。他带来的四名侍卫两人拔剑断后,两人紧跟在他后面。

    他才朝外疾走了二十几步,便听身后哎呀呃几声惨呼,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断后的两个侍卫被砍倒。他心中恐慌,又起了十分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两人到底是被那名追来的银衣内侍干掉的,还是苻融带来的护卫们有更多的人参与了谋逆,他们一拥而上杀死了他们。

    他起了这样的念头,可一点也不敢回过身去看,只顾望着前面路上正闻声朝这边奔来的士兵们,这些士兵们多半是苻融带来的人,少数是辎重营驻守的士兵,他们听见动静,从布幕下钻了进来。

    这些士兵乱纷纷的,没有结成起码的战斗队形,许多人手中连兵器也没有提着,更像是奔跑过来看热闹一样。吕光一边为此而感到幸运,起码他们没有来对自己问个究竟,减缓脱离的速度;一边觉得即便这些都是非战斗人员,也嫌过于训练废弛。他一边快走,一边脑子里飞速地转,我是该回到营中把骑兵队和步兵队集结起来,立即赶来这里来清理乱象,查明真相,还是率军退向姑臧城,有城墙作为依托再做计较?甚或姑臧城也未必可靠,我集结了队伍,应该朝最近的石渠军营赶去,最快大约两天就可以赶到。

    他忽然觉得自己只剩下一个人了,他知道是那两名侍卫拔剑停了下来,要阻挡追来的刺客,心里恐惧更甚,一抬头,望见距离营地里为苻融的仪仗队伍隔出来的白色布幕围隔只有十来步,划破幕布抬脚就可以跨越过去。

    他听见又是好几声惨呼声,几乎是连为一体的,他情不自禁地想,难道两个侍卫同时被刺中,他想起先前听到的惨呼也是差不多的。好奇心累计到了这里无以复加,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朝后看去。

    那两个侍从佝偻地倒在地上,兀自挣扎,可再也站不起来。那提剑追来的银衣内侍和自己

    只有五步不到。两人之间空空荡荡的,吕光感觉那个人本身就是一支射来的箭矢,正缓慢地飞来,将要贯穿自己的身体。

    他此时背后距离属于自己的军营已不过十来步,跨过这十来步,他就可以召唤自己的士兵们,集结起来,不仅保护自己足够,更可以踏平这里的混乱之地。但五尺高的布幕遮住了里面发生的事情,布幕外的人们对这边发生的事情,闻而不见。

    那银衣内侍已经冲到吕光面前,他停在两步之外,举剑直指着吕光,冷淡地说道:“你的剑呢?”

    吕光挺直了胸膛,拔出剑来,侧过身,轻轻挽了一个剑花,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老,指向那人,慨然地说道:“来吧。”

    这时候他看清对方乃是一个少年,只有十六七岁,手中握着的剑并非钢剑,而是木头质地,但那木剑上沾满了鲜血,正沥沥地往下滴,这付场景令吕光心中震惊极了,使他完完全全地信了姚玉茹所说的话,如果说这一刻之前还不那么清晰的。

    他随即看见那人身后有两人正飞赶而来,一人是赫连琴,另一个人并不认得,身穿着王府内侍的装束,两人手中都持着剑,彼此并没有敌对的意思,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冲着自己面前这人。

    吕光脑子急转,抬手说道:“慢着,等等。”

    对面那少年没有急于出剑,木木地问道:“什么?”

    “阳平公那边的事,和我没关系,你不该来追我。”

    “谁说和你有关系?”少年表情僵硬而痛苦,说道,“那本来是我去做的事。”

    赶来的内侍装束的人距离这人只有三步,赫连琴在他身后两步,吕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地方,心想,差不多他不会再出剑了,可是我最好再说点儿什么。

    但他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便挥剑奋力朝对面斩去。

    他对面那人脚下一滑,朝后退了半步,让开吕光斩来的剑,并不回头看,便直接调转剑头,从腋下朝后刺出。

    赫连琴手臂伸展得完全,剑尖递出,眼见剑便刺中段宏的右肩,段宏鬼魅般一让,闪过赫连琴的剑,他自己的剑也从诡异的角度刺向赫连琴咽喉。赫连琴心中一凉,只觉自己全无招教躲闪之能,几乎已经感到那柄木剑的锋芒刺入喉部。就在此时,她忽地向后倒着跌出两步去,像是风筝被忽然收束了线,避开了段宏的致命一击。

    段宏毫不停顿,飞身上前又刺出一剑,朝着手中拖拽住赫连琴后背的祁宪刺去。祁宪猝不及防,木剑一下子迎面贯穿他的喉咙,他一手还擎住赫连琴,一时不倒,另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刺进他脖颈中的木剑,狠命地抓住,不让段宏抽出木剑。段宏扭结了两下,祁宪也腾出手来,两手一起把住木剑,更猛地倾斜身子向下压去,用尽全身蛮力将剑从段宏中夺下,夺下的同

    时他便也失去力气,翻滚着倒地,倒在地上,双手犹然如铁钳般夹住木剑不放。

    段宏手中没了剑,也是一惊,仓惶地望着重整而上的赫连琴。赫连琴神情严峻,朝着段宏斜斜地刺出一剑,她这一剑是再明显也没有的虚招,是吃了刚刚那一剑刺空的教训。段宏茫然地略微闪避,脚步迟滞。赫连琴看得实在,见他手中无剑,似乎就连动作也僵硬迟缓了许多,这次便不迟疑,手中用力,将那一剑用实,顺势朝上反撩,便斩在端木右肩膀上。段宏臂膀中剑吃痛,大呼一声,跌坐在地,疼得倒地挣扎,另一只手用力捂住中剑的位置,掩不住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染红一地。

    赫连琴丢下他,跑到吕光面前,冲他说道:“先回你那边再说。”

    吕光点点头,冲到布幕面前,挥剑斩开幕布,自己先跨到幕布另一侧,回身对赫连琴喊道:“快走。”

    赫连琴没跟着他,反而回到被刺穿喉咙扑地的祁宪身边,一边大声对吕光:“你快带兵回来。”

    她跪在地上半扶起祁宪,段宏那把木剑还插在他颈中,这时赫连琴才看清,祁宪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木剑,才使得段宏没法拔回木剑来对付自己。

    祁宪颈中血还汩汩地流出来,赫连琴在他身上几处摸了摸,已没有一点还活着的迹象。

    赫连琴心中难过,将祁宪平放在地上,站起身来,走到自己斩倒的段宏身边,用剑割下布条,为他包扎创口,费力地提他的后领,拖拽着也朝幕布外走。

    变乱起时,她冲去阳平公苻融的大帐要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一个孔武有力的人拦在。她灵智澄明,知道此时不能陷入混乱的众人之中,回身便望见段宏正朝吕光赶去,便放下大帐里的事,朝段宏追去,中途见段宏剑法有如鬼神之造,瞬间击杀两人,心中不由得畏惧。她手中本无剑,在地上拾起一把鼓足勇气随后追来。她追了几步,在段宏几乎刺杀吕光时救了他一命,而随即她自己却陷入险地,又让祁宪救她。

    可随即祁宪被刺死,而她轻易击倒没了剑的段宏,她此时第一个念头还是,段宏不是变乱的核心,但他大概会知道很多,所以要将段宏活着擒在自己手中,待事态稳定下来之后才能讯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其他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吕光见赫连琴并不急着逃,心想她并非行刺者的目标,自然是不用担心,便不再等,朝着自己的营帐奔跑去,一过幕布,他便感觉自己已经安全了。

    但这感觉一闪即逝,一队骑兵从幕布后的营地冲来,越过正拖拽伤者的赫连琴,跳过布幕,分成两列,朝奔跑着的吕光包夹而来。须臾间便将在箭头处合围。

    吕光听见从背后而来的马蹄声,心中一沉。他已望见吕纂在

    百步外的空地上正集结着骑兵队,另外有几队步兵在几十步外结队,分发着武器,那些都是跟随吕光多年的自己人,他们意识到大事不妙,但还并不知道事情到了何等迫急的程度。有些人在朝着这边张望,感觉上很迷惑的样子。

    真正的绝望攫住吕光的心,他觉得正在合围追来的骑兵并不会在第一刀就砍死自己,而是会将自己抓上马匹,挟持着自己要求营地里的几百名士兵放下武器,而他们的下场是被集体屠戮,自己也会在其中,连同自己的儿子们,兄弟们,整个吕氏除了少数人在长安外都将会被付之一炬。姚苌真正想要做什么,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地展现在他心中。

    他气喘吁吁地奔跑,肺部像被土块堰塞住,他快要呼不出气来,脚下沉重得像大病初愈一般,又像是上背负着他曾经穿戴过的最重的盔甲。他每跑出一步,便觉得下一步再也迈不出去,他差不多已经放弃了,但他的身体还在竭尽每一分气力,朝着活下去的方向奔跑。

    肺部胀得像在烈日下曝晒的鱼泡一样,吕光觉得自己和死去没什么区别,心中唯一想着的是,再跑十步,再跑十步我就准许自己摔倒。

    十。

    九。

    八。

    七。

    六。

    一串黑影忽地斜刺里穿出,挡住了吕光的身后,正在包抄合围的四五个骑兵来不及勒住马,狠狠地撞在那串黑影上,马匹歪倒在地,人朝前飞了出去。后面的骑兵分别朝两边横拉过去,才避免全都撞在那串黑影上。

    那串黑影是一排驮着水袋的马匹,它们蓦然地从斜刺里穿出,立即又停在了原地,马匹身上驮着的沉重水袋使它们在撞击中占了大便宜,冲击的骑兵没有穿破它们,马匹向一侧偏倒,发出悲切的嘶鸣,但没有骑兵能穿过去。

    追击吕光的骑兵们和他的距离由十步拉大到二三十步,军营中的步兵们朝吕光跑去,他们有默契地在奔跑中组成两翼接敌的队形。吕纂不待队伍集结完成,领着四五十骑朝追击吕光的骑兵们冲来。

    姚苌也被摔得从自己的坐骑上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三四个滚,他还来不及想什么,已从地上飞快地爬起来。两名骑兵策马跑到他身边,一个人下马将他扶上马,另一人在马上牵着那匹马的缰绳,朝一个方向跑去,跑了几步,才将缰绳交还给姚苌。

    姚苌醒过神来,对那名骑兵喊道:“撤。”

    那骑兵对正在重新集结的己方骑队用戎语大喊道:“撤出!”

    他们在和吕纂的骑队几乎撞上之际得以折返去,纷乱地退回幕布的另一边,姚苌从后赶上奔在最前面,朝红柳营另一处辕门奔去,他的骑兵们在奔跑中重新组成了队形,紧紧跟随在他的后面,像一条彩带般从军营中向山中飞奔去。

    混乱中,一个平民装束的人骑

    在光溜溜的马背上,他抓住鬃毛才能固定在马上,拍打着马,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在这个人后面,凉州军的几十名骑兵也在纵马追击,没追多久,营中一匹快马飞奔着又赶上他们,随即他们放慢步伐,停了下来,调头回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