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烽火塔上
埃斯皮里图推醒了马伊萨科，对他说道：“这个情况你要看一下。”
马伊萨科睡眼惺忪，站了起来。他起来得太快，腿上的伤口猛地剧痛起来，将他重重地朝前摔出去。头撞到护栏底部。他一只手压住伤口，另一只手抓住护栏，勉强地站起来。埃斯皮里图站的位置挡住了他，他不得不摇摇晃晃地顺着栏杆挪了几步，扶住护栏，往塔下看去，塔下没什么变化，几十个波斯士兵坐在地上，有些人躺着，他们的马匹栓在不远处的枣椰树干上。
埃斯皮里图手指着另一个方向，纠正他说道：“不是这里，是那边。”
马伊萨科顺着埃斯皮里图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大约几百人从塞琉西亚码头走出来，队形散乱，衣着杂陈，男女老少皆有。他一下子有些迷糊，看着埃斯皮里图，等他解释。
“他们在从泰西封载运平民到塞琉西亚，已经有好几千人过来了。开始我以为是少数人，但显然并不是，从刚刚到典礼开始的时间，我估计大约会有好几万人过来，沙普尔想要一个群众的热烈场面。”埃斯皮里图比划着说道。
马伊萨科比刚刚要清醒一些了，他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情况我们没有设想过，我要好好想想。”他沿着护栏走了一圈，又回到埃斯皮里图身边，问道：“沙普尔还没有进城么？”
“没有。”
马伊萨科自言自语道：“沙普尔没来，倒是来了几千的平民，看起来还会更多。”
索恩在一旁说道：“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同，除非这些人是换了便服的军人。但我想应该不是。”
马伊萨科稍微有些犹豫地说道：“不是。”
索恩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就什么也不多想，等沙普尔进了城，进到神庙里，就点燃这里。”
马伊萨科脸色苍白，他们刚刚的讨论里其实包含了一个可怕的结果，但谁都不想把它指出来，这既敏感，又无法抗拒，在某种角度下无足轻重，他们不会为此而多事，乃至惹出实际的麻烦来；他们自己都准备好了死，不应该再装作神圣地企图挽救不必要的伤亡。
接近正午的时候，塞琉西亚城中大道上的平民已经聚集得越来越多，马伊萨科开始犹疑起来，他说道：“我们并没有准备好烧死整个泰西封的平民吧，这太过分了。”他转身望了望身后的台阶，以及台阶上巨大的烽火台。
埃斯皮里图和索恩咬着嘴唇，都沉默不语。
为了行正义的事，他们愿意承担做一些恶的代价，并心安理得，但如果这种恶的数量大到超过某个限度，仍然是他们能够接受的吗？由完全的圣徒到完全的魔鬼之间，到底有没有分界线，这条分界线在哪里？三个人分别这么想，但都不敢说出来，任何迟疑都可能破坏整个计划，他们是最关键的烽
火。
埃斯皮里图忽然激动地说道：“沙普尔大营那边开始有动静了，他们开始列队，准备进城了。”
马伊萨科也望过去，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但是假装不在意地说道：“在他进神庙之前，都根本不值得激动。”
他这么说着，望着沙普尔的队伍行出大营，大约有五百多名禁卫军骑马走在前面，中间十来辆大车由四匹或六匹马拉着，两百多名衣着华丽的侍卫夹杂跟随在每辆大车的前后，大车队后面又接着数百名禁卫军。队列迤逦向前，前面的旗帜已经进了塞琉西亚南边的巴赫拉姆门，后面的旗帜还没出行营的大门。
塔顶的三个人屏息望着队伍中最为华丽的狮子旗帜簇拥着的高大车辇，慢慢地进入巴赫拉姆城门，被城楼遮挡了一会儿，又出现在城内的大道当中。围住道路的人群举手欢呼万王之王的名，沙普尔从车上王座站起身来，扶着车桅，环视群众，微微颔首。
“等下他就该知道，刚刚的得意是多么愚蠢，多大的笑料了。”索恩战栗地说道。
“可怜的沙普尔，他要是晚些篡位，或许不仅不会栽在这儿，没准还会成为波斯真正的王。”埃斯皮里图说这么说道，想要把自己从内心的斗争中转移开来。
“我听说阿尔达希尔被囚禁在达拉博德，或许我们在帮他。”
“我们在帮我们自己。”
马伊萨科没有说话，他望着沙普尔的车停在神庙门前，缓缓地跨下车栏，踏在最下面的台阶上。在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世界变成黑白一般。他抓住栏杆，闭上眼，开始默念祷词。
“主啊，请你帮我认清这世界的真相，短暂的，危险的，毁灭的，请帮我放弃对这世界的贪念和属世的野心，让我全心全意，只侍奉你，万王之王，万主之主。”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声音和色彩都回到他的知觉中。他望见沙普尔已经登上三百多级台阶之上的山丘，一个女人跟在他的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他们站在神庙的门前，他转身面向台阶下的芸芸众生，轻轻挥手。祭司、侍卫和官员们分别站在正中台阶的两边，缓缓地拾阶而上。
“时间，已经到了。”马伊萨科轻轻地对自己说，他转身踏上台阶，朝塔顶的烽火台走去，埃斯皮里图和索恩赶忙跟上他。
他们站在了烽火台上，看着堆成巨大的比人还高的柴垛，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干草，干草之上，还有若干垛稍小的木材。在大柴堆下，每一边放着一个盛满黑油的木桶。烽火台并不是为了向泰西封发出信号的，而是向远得多的苏萨和马西奇要塞。
马伊萨科对索恩和埃斯皮里图点点头，说道：“动手吧。”
索恩爬上柴堆，埃斯皮里图举起一个木桶递给他。索恩接过来，将木桶里的黑油倾
倒在干草上，并且使黑油尽量均匀地流淌在柴堆中。
他们这么忙碌起来，刚刚的犹豫抛却到九霄云外去，他们是巨大的计划里的一个小小一环而已，他们根本不该想那些没有必要的问题。
马伊萨科望着他们铺洒黑油，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提前把这件事做完？
索恩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他像是躲草丛中的蛇一样从他站着的位置跳开，他手中的油桶从他手里脱落，摔在了台子上。他低声喊道：“草里面有个人。”
马伊萨科抽出了刀，对着埃斯皮里图喊道：“帮我一把。”
埃斯皮里图跑过来，托着马伊萨科的伤腿，奋力一推，将他推上柴堆。
索恩惊魂不定地指着两堆木材之间的干草中，一个人匍匐在里面，一动不动。
马伊萨科松了口气，说道：“应该是一个兄弟，他没能撤走，但是我们这时候没必要管他了，我们自己也未必会能活着下去。”他冲着下面的埃斯皮里图说道：“继续。”
“他还在动，他没有死。”索恩紧张地说道。
马伊萨科有些不耐烦，说道：“我们救不了他。快做事吧。”
那个人手臂先撑在地上，然后上身慢慢地抬起来，他的头仍然耷拉着，看起来是受了极重的伤。他脚下也用力蹬，使自己变成坐姿。这时候马伊萨科已经认出他来。
他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原来是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洛里斯面色如同死人一般，喉咙中呼噜着咳嗽了两声，说道：“来得，比你们……来得早。”
马伊萨科责备地看了一眼索恩，对着洛里斯说道：“是索恩救了你，如果不是他，或许我们已经点火了，而你会被烧死里面。想想看，这是一个巨大的火炬，一个你竭力要阻止发生的的事业的总号令，非常讽刺，你会成为火焰的一部分。”
洛里斯没有说话，他的右手从地上拖起一把弯刀，撑在手中。
埃斯皮里图也爬了上来，他和马伊萨科与索恩对视了一眼，三个人都抽出了刀。
马伊萨科对洛里斯说道：“让你卷进来其实不太明智，而这是我的错。我想要若恩主祭到塞琉西亚的起义中来，你已经破坏了两次，也许第三次也在进行中。我们后来发现，若恩主祭是否同意参与到起义中根本不重要，我们准备了一个人来替换他，以他的名。但我想这时候你已经不可能再退出了，这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你自己的事情。”
他朝洛里斯坐着的地方走近了一步，接着说道：“你是个很好的刺客，导师，战士，但远远说不上优秀。你完成过很多很难的任务，但公平地说，几乎每件重要的事情到最后你都搞砸了，帕索诺也因为信任你而付出了代价。”
洛里斯身体震动了一下，他勉强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弯刀上，
弯刀尖抵处在地上，撑住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马伊萨科后退了半步，戒备地半侧过身，用刀指着洛里斯。
洛里斯没有动，只是原地站着，他的身体微微晃动，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马伊萨科继续说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埃斯皮里图和索恩发一声吼，同时向前，手中的刀分别斩向洛里斯的颈部和腿。
洛里斯张开双手，身子微微扭转，让过砍向他颈部的刀，双手一合，已经抱住埃斯皮里图的手臂，他飞快地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然后将他奋力朝索恩抛掷过去。
埃斯皮里图和索恩撞在一起，跌倒在柴堆上。
洛里斯自己也被抛掷力所牵引，原地转了个圈，单膝跪在地上。
马伊萨科飞快地上前一步，踩住洛里斯落在地上的弯刀，用手中刀指着洛里斯，距离洛里斯的鼻尖只有半尺不到。
洛里斯伸手在空中抓了两把，作势要抢马伊萨科手中的刀。这动作令得马伊萨科也心生疑惑，怀疑洛里斯难道真的有把握抓得住自己的刀？
若恩和埃斯皮里图分开，重整精神，一起朝洛里斯冲来，一把刀砍向他的面门，另一把刀斩他的腰部。此刻有马伊萨科的刀封住洛里斯可以腾挪开来的一半位置，攻来的两把刀一上一下，面部位置容易躲开，腰部却没了向后闪开的处所。
洛里斯没法后退，索性朝前递出身躯，用腹部迎击索恩的拦腰一扫；上身后仰，躲开埃斯皮里图的面门一击。索恩手中刀虽然算是扫到，可是刀柄先碰到洛里斯的腰间，刀刃根本就没触到洛里斯。
索恩和埃斯皮里图看得出洛里斯身负重伤，两次进击虽然逼得洛里斯闪躲狼狈，可全然劳而无功，心中各自恼怒极了。
马伊萨科说道：“你们别一起上，一起上他反而占便宜。”
索恩点点头，欺前一步，挥刀朝洛里斯斜地里砍下。他这一刀并没指望砍中洛里斯，但洛里斯想要躲开决不能只稍微动作，而他不论作何大的闪躲或反击，都给了埃斯皮里图和马伊萨科伺机上扑的机会。
洛里斯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了索恩握刀的手腕，将他的劈刀动作托住，他的另一只手极快地向前伸出，扼住索恩的喉结。他的后背完全亮在了埃斯皮里图和马伊萨科的刀下。马伊萨科犹豫了一下，埃斯皮里图已经抢先将手中刀捅去。只听噗的一声，他的刀已经插进洛里斯的脊背。
洛里斯喉咙发出一声低吼，右手掌中力气迸发，顿时将索恩的喉结捏碎，左手夺过索恩手中的刀，反手朝自己背后斩去。
埃斯皮里图一击得手，正想将刀抽回，可是那把刀插入洛里斯的身体太深，一时竟然抽不出来。在这瞬间，刀光从洛里斯的腋下一闪，他只觉得脖子一凉，随即鲜血喷射出来，溅在洛
里斯的背上。
索恩首先倒下，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上，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喑哑抽气声，身体蜷缩成虾子一般。埃斯皮里图接着仰面倒下，他松开了握刀的手，也捂住脖子，想让颈中的血不再喷涌而出，但哪里做得到。
洛里斯仍然站着，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马伊萨科。
马伊萨科冷冷地看着洛里斯，他脚下将那把厚重的弯刀踢到洛里斯的脚下。
洛里斯似乎犹豫了一下，他把手中的刀换到右手来，又将刀丢在一边的地上，然后蹲下身去，想要拾起自己的那把弯刀来。那是纳西赫送给他的遗物。
马伊萨科猛地扑上前去，手中的刀挥出，血光飞舞，洛里斯拾起弯刀的手从臂根被齐整地斩断，手臂和弯刀一起，落在了地上。洛里斯哼也不哼，坐倒在地，他身子转侧，将断臂处压在了干草中。但这毫不济事，鲜血仍是奔涌而出，瞬间将他身下的干草尽数染红。他的身躯轻微的扭动，慢慢地便不动了。
马伊萨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倒下之前，他似乎看见洛里斯微笑了一下。
他呆了一会儿，仍是不敢上前补上一刀，彻底结束洛里斯的性命。他耳边传来远处细微的排鼓声响，提示他神庙中的仪式已经开始。
他宁愿洛里斯就这么热血流尽而亡，而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将刚刚索恩丢下的那桶黑油尽数浇在另一处干草上，然后掏出火镰和火石，跪在干草中，试了几次，将火绒点着，用没沾上黑油的干草覆盖住燃起来的火绒，耐心地等他们烧成一小堆火，然后移上更多的干草。接下来移上去粘着黑油的干草，他以为会嘭的一下爆燃起来，甚至有些担心自己没法及时地逃出柴堆，但没有，黑油看起来过于黏稠，并不太容易点燃，甚至阻止了一些燃烧。
他拖着伤腿，将没有沾染上黑油的干草聚集在一起，准备划拉到已经点燃，但仍然微弱的火堆中去。
（本章完）
马伊萨科睡眼惺忪，站了起来。他起来得太快，腿上的伤口猛地剧痛起来，将他重重地朝前摔出去。头撞到护栏底部。他一只手压住伤口，另一只手抓住护栏，勉强地站起来。埃斯皮里图站的位置挡住了他，他不得不摇摇晃晃地顺着栏杆挪了几步，扶住护栏，往塔下看去，塔下没什么变化，几十个波斯士兵坐在地上，有些人躺着，他们的马匹栓在不远处的枣椰树干上。
埃斯皮里图手指着另一个方向，纠正他说道：“不是这里，是那边。”
马伊萨科顺着埃斯皮里图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大约几百人从塞琉西亚码头走出来，队形散乱，衣着杂陈，男女老少皆有。他一下子有些迷糊，看着埃斯皮里图，等他解释。
“他们在从泰西封载运平民到塞琉西亚，已经有好几千人过来了。开始我以为是少数人，但显然并不是，从刚刚到典礼开始的时间，我估计大约会有好几万人过来，沙普尔想要一个群众的热烈场面。”埃斯皮里图比划着说道。
马伊萨科比刚刚要清醒一些了，他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情况我们没有设想过，我要好好想想。”他沿着护栏走了一圈，又回到埃斯皮里图身边，问道：“沙普尔还没有进城么？”
“没有。”
马伊萨科自言自语道：“沙普尔没来，倒是来了几千的平民，看起来还会更多。”
索恩在一旁说道：“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同，除非这些人是换了便服的军人。但我想应该不是。”
马伊萨科稍微有些犹豫地说道：“不是。”
索恩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就什么也不多想，等沙普尔进了城，进到神庙里，就点燃这里。”
马伊萨科脸色苍白，他们刚刚的讨论里其实包含了一个可怕的结果，但谁都不想把它指出来，这既敏感，又无法抗拒，在某种角度下无足轻重，他们不会为此而多事，乃至惹出实际的麻烦来；他们自己都准备好了死，不应该再装作神圣地企图挽救不必要的伤亡。
接近正午的时候，塞琉西亚城中大道上的平民已经聚集得越来越多，马伊萨科开始犹疑起来，他说道：“我们并没有准备好烧死整个泰西封的平民吧，这太过分了。”他转身望了望身后的台阶，以及台阶上巨大的烽火台。
埃斯皮里图和索恩咬着嘴唇，都沉默不语。
为了行正义的事，他们愿意承担做一些恶的代价，并心安理得，但如果这种恶的数量大到超过某个限度，仍然是他们能够接受的吗？由完全的圣徒到完全的魔鬼之间，到底有没有分界线，这条分界线在哪里？三个人分别这么想，但都不敢说出来，任何迟疑都可能破坏整个计划，他们是最关键的烽
火。
埃斯皮里图忽然激动地说道：“沙普尔大营那边开始有动静了，他们开始列队，准备进城了。”
马伊萨科也望过去，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但是假装不在意地说道：“在他进神庙之前，都根本不值得激动。”
他这么说着，望着沙普尔的队伍行出大营，大约有五百多名禁卫军骑马走在前面，中间十来辆大车由四匹或六匹马拉着，两百多名衣着华丽的侍卫夹杂跟随在每辆大车的前后，大车队后面又接着数百名禁卫军。队列迤逦向前，前面的旗帜已经进了塞琉西亚南边的巴赫拉姆门，后面的旗帜还没出行营的大门。
塔顶的三个人屏息望着队伍中最为华丽的狮子旗帜簇拥着的高大车辇，慢慢地进入巴赫拉姆城门，被城楼遮挡了一会儿，又出现在城内的大道当中。围住道路的人群举手欢呼万王之王的名，沙普尔从车上王座站起身来，扶着车桅，环视群众，微微颔首。
“等下他就该知道，刚刚的得意是多么愚蠢，多大的笑料了。”索恩战栗地说道。
“可怜的沙普尔，他要是晚些篡位，或许不仅不会栽在这儿，没准还会成为波斯真正的王。”埃斯皮里图说这么说道，想要把自己从内心的斗争中转移开来。
“我听说阿尔达希尔被囚禁在达拉博德，或许我们在帮他。”
“我们在帮我们自己。”
马伊萨科没有说话，他望着沙普尔的车停在神庙门前，缓缓地跨下车栏，踏在最下面的台阶上。在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世界变成黑白一般。他抓住栏杆，闭上眼，开始默念祷词。
“主啊，请你帮我认清这世界的真相，短暂的，危险的，毁灭的，请帮我放弃对这世界的贪念和属世的野心，让我全心全意，只侍奉你，万王之王，万主之主。”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声音和色彩都回到他的知觉中。他望见沙普尔已经登上三百多级台阶之上的山丘，一个女人跟在他的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他们站在神庙的门前，他转身面向台阶下的芸芸众生，轻轻挥手。祭司、侍卫和官员们分别站在正中台阶的两边，缓缓地拾阶而上。
“时间，已经到了。”马伊萨科轻轻地对自己说，他转身踏上台阶，朝塔顶的烽火台走去，埃斯皮里图和索恩赶忙跟上他。
他们站在了烽火台上，看着堆成巨大的比人还高的柴垛，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干草，干草之上，还有若干垛稍小的木材。在大柴堆下，每一边放着一个盛满黑油的木桶。烽火台并不是为了向泰西封发出信号的，而是向远得多的苏萨和马西奇要塞。
马伊萨科对索恩和埃斯皮里图点点头，说道：“动手吧。”
索恩爬上柴堆，埃斯皮里图举起一个木桶递给他。索恩接过来，将木桶里的黑油倾
倒在干草上，并且使黑油尽量均匀地流淌在柴堆中。
他们这么忙碌起来，刚刚的犹豫抛却到九霄云外去，他们是巨大的计划里的一个小小一环而已，他们根本不该想那些没有必要的问题。
马伊萨科望着他们铺洒黑油，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提前把这件事做完？
索恩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他像是躲草丛中的蛇一样从他站着的位置跳开，他手中的油桶从他手里脱落，摔在了台子上。他低声喊道：“草里面有个人。”
马伊萨科抽出了刀，对着埃斯皮里图喊道：“帮我一把。”
埃斯皮里图跑过来，托着马伊萨科的伤腿，奋力一推，将他推上柴堆。
索恩惊魂不定地指着两堆木材之间的干草中，一个人匍匐在里面，一动不动。
马伊萨科松了口气，说道：“应该是一个兄弟，他没能撤走，但是我们这时候没必要管他了，我们自己也未必会能活着下去。”他冲着下面的埃斯皮里图说道：“继续。”
“他还在动，他没有死。”索恩紧张地说道。
马伊萨科有些不耐烦，说道：“我们救不了他。快做事吧。”
那个人手臂先撑在地上，然后上身慢慢地抬起来，他的头仍然耷拉着，看起来是受了极重的伤。他脚下也用力蹬，使自己变成坐姿。这时候马伊萨科已经认出他来。
他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原来是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洛里斯面色如同死人一般，喉咙中呼噜着咳嗽了两声，说道：“来得，比你们……来得早。”
马伊萨科责备地看了一眼索恩，对着洛里斯说道：“是索恩救了你，如果不是他，或许我们已经点火了，而你会被烧死里面。想想看，这是一个巨大的火炬，一个你竭力要阻止发生的的事业的总号令，非常讽刺，你会成为火焰的一部分。”
洛里斯没有说话，他的右手从地上拖起一把弯刀，撑在手中。
埃斯皮里图也爬了上来，他和马伊萨科与索恩对视了一眼，三个人都抽出了刀。
马伊萨科对洛里斯说道：“让你卷进来其实不太明智，而这是我的错。我想要若恩主祭到塞琉西亚的起义中来，你已经破坏了两次，也许第三次也在进行中。我们后来发现，若恩主祭是否同意参与到起义中根本不重要，我们准备了一个人来替换他，以他的名。但我想这时候你已经不可能再退出了，这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你自己的事情。”
他朝洛里斯坐着的地方走近了一步，接着说道：“你是个很好的刺客，导师，战士，但远远说不上优秀。你完成过很多很难的任务，但公平地说，几乎每件重要的事情到最后你都搞砸了，帕索诺也因为信任你而付出了代价。”
洛里斯身体震动了一下，他勉强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弯刀上，
弯刀尖抵处在地上，撑住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马伊萨科后退了半步，戒备地半侧过身，用刀指着洛里斯。
洛里斯没有动，只是原地站着，他的身体微微晃动，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马伊萨科继续说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埃斯皮里图和索恩发一声吼，同时向前，手中的刀分别斩向洛里斯的颈部和腿。
洛里斯张开双手，身子微微扭转，让过砍向他颈部的刀，双手一合，已经抱住埃斯皮里图的手臂，他飞快地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然后将他奋力朝索恩抛掷过去。
埃斯皮里图和索恩撞在一起，跌倒在柴堆上。
洛里斯自己也被抛掷力所牵引，原地转了个圈，单膝跪在地上。
马伊萨科飞快地上前一步，踩住洛里斯落在地上的弯刀，用手中刀指着洛里斯，距离洛里斯的鼻尖只有半尺不到。
洛里斯伸手在空中抓了两把，作势要抢马伊萨科手中的刀。这动作令得马伊萨科也心生疑惑，怀疑洛里斯难道真的有把握抓得住自己的刀？
若恩和埃斯皮里图分开，重整精神，一起朝洛里斯冲来，一把刀砍向他的面门，另一把刀斩他的腰部。此刻有马伊萨科的刀封住洛里斯可以腾挪开来的一半位置，攻来的两把刀一上一下，面部位置容易躲开，腰部却没了向后闪开的处所。
洛里斯没法后退，索性朝前递出身躯，用腹部迎击索恩的拦腰一扫；上身后仰，躲开埃斯皮里图的面门一击。索恩手中刀虽然算是扫到，可是刀柄先碰到洛里斯的腰间，刀刃根本就没触到洛里斯。
索恩和埃斯皮里图看得出洛里斯身负重伤，两次进击虽然逼得洛里斯闪躲狼狈，可全然劳而无功，心中各自恼怒极了。
马伊萨科说道：“你们别一起上，一起上他反而占便宜。”
索恩点点头，欺前一步，挥刀朝洛里斯斜地里砍下。他这一刀并没指望砍中洛里斯，但洛里斯想要躲开决不能只稍微动作，而他不论作何大的闪躲或反击，都给了埃斯皮里图和马伊萨科伺机上扑的机会。
洛里斯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了索恩握刀的手腕，将他的劈刀动作托住，他的另一只手极快地向前伸出，扼住索恩的喉结。他的后背完全亮在了埃斯皮里图和马伊萨科的刀下。马伊萨科犹豫了一下，埃斯皮里图已经抢先将手中刀捅去。只听噗的一声，他的刀已经插进洛里斯的脊背。
洛里斯喉咙发出一声低吼，右手掌中力气迸发，顿时将索恩的喉结捏碎，左手夺过索恩手中的刀，反手朝自己背后斩去。
埃斯皮里图一击得手，正想将刀抽回，可是那把刀插入洛里斯的身体太深，一时竟然抽不出来。在这瞬间，刀光从洛里斯的腋下一闪，他只觉得脖子一凉，随即鲜血喷射出来，溅在洛
里斯的背上。
索恩首先倒下，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上，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喑哑抽气声，身体蜷缩成虾子一般。埃斯皮里图接着仰面倒下，他松开了握刀的手，也捂住脖子，想让颈中的血不再喷涌而出，但哪里做得到。
洛里斯仍然站着，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马伊萨科。
马伊萨科冷冷地看着洛里斯，他脚下将那把厚重的弯刀踢到洛里斯的脚下。
洛里斯似乎犹豫了一下，他把手中的刀换到右手来，又将刀丢在一边的地上，然后蹲下身去，想要拾起自己的那把弯刀来。那是纳西赫送给他的遗物。
马伊萨科猛地扑上前去，手中的刀挥出，血光飞舞，洛里斯拾起弯刀的手从臂根被齐整地斩断，手臂和弯刀一起，落在了地上。洛里斯哼也不哼，坐倒在地，他身子转侧，将断臂处压在了干草中。但这毫不济事，鲜血仍是奔涌而出，瞬间将他身下的干草尽数染红。他的身躯轻微的扭动，慢慢地便不动了。
马伊萨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倒下之前，他似乎看见洛里斯微笑了一下。
他呆了一会儿，仍是不敢上前补上一刀，彻底结束洛里斯的性命。他耳边传来远处细微的排鼓声响，提示他神庙中的仪式已经开始。
他宁愿洛里斯就这么热血流尽而亡，而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将刚刚索恩丢下的那桶黑油尽数浇在另一处干草上，然后掏出火镰和火石，跪在干草中，试了几次，将火绒点着，用没沾上黑油的干草覆盖住燃起来的火绒，耐心地等他们烧成一小堆火，然后移上更多的干草。接下来移上去粘着黑油的干草，他以为会嘭的一下爆燃起来，甚至有些担心自己没法及时地逃出柴堆，但没有，黑油看起来过于黏稠，并不太容易点燃，甚至阻止了一些燃烧。
他拖着伤腿，将没有沾染上黑油的干草聚集在一起，准备划拉到已经点燃，但仍然微弱的火堆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