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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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香囊计

    店伙计在酒肆那边一一点起了灯,把一盏风灯也挂在了后院的屋檐下,给青藤下这边带来少许的光亮。

    甘璎手中握着小金鱼,脸上现出微笑来,说道:“我们原本是要去长安的,但我们自己去,不能和姑娘同行。”她手指摩挲几下小金鱼,似乎有些不舍得还给谢熏,一边说道:“我看姑娘有几位伙伴,所以我不能,也不必陪姑娘去长安,但姑娘要是想脱离那帮人,我倒可以收留姑娘,还是一样的去长安。”

    谢熏摇了摇头,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了。”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沉吟,仍未拿定主意要采取更强硬的语气,还是继续如前面一般的委婉恳求。

    “还请姑娘把这小东西收回。”甘璎双手掬着将小金鱼递在谢熏的面前,看上去并没什么犹豫不决。

    “这东西已经归姐姐了,我不论如何也不拿回的。它不是换姐姐陪我的代价,姐姐如果肯陪我去长安,到长安后,我另付姐姐十万钱。我还不知道这个数目在长安这是多是少呢,我们就约定大致是建康的十万钱那么多就对了。”谢熏望着甘璎手上的姿势,但愿自己没有猜错,接着说道:“姐姐今天晚上考虑一下,明天早上在门口,你送我一程,再告诉我是否愿意。”

    甘璎脸上的微笑僵住,她有些疑惑地望着谢熏,似乎不愿相信谢熏直接说出了这些话。

    见甘璎面带迟疑,谢熏心中感觉自己赌对了,心中愉悦,瞅准甘璎腰间悬着的一个红色香囊,径直伸手去摘了下来,放在鼻子前嗅,问道:“这个香囊姐姐赠给我好么?”

    甘璎又楞了一下,说道:“好。”

    在酒肆卖唱有年,甘璎遇过比谢熏这粗鲁得多的骚扰,那些好像容易应付,父亲和她手上都另有些许功夫,不怕寻常泼皮流氓,连酒醉的士兵也不怎么担心,但像谢熏这样非富即贵的少女,以及她这样的骚扰方式,甘璎却没见过。

    谢熏把玩着那香囊,并不立即就走。

    甘璎心中优柔地盘算几下,温和地问道:“和妹子一起的那几个男人,他们是做什么的?妹子到长安,为的是什么事?”

    “两个年龄大的是秦国的大官儿,小的两个一个是我的哥哥,另一个……”谢熏暗自叹息了一下,说道:“也是我的哥哥,我们都是晋人。”

    “你们一起去长安,为的是何事?”甘璎问道。

    谢熏觉得甘璎几乎要同意了,而不必等到明天早上,说道:“我和我哥哥们受了晋国皇帝的委托,去见秦国的皇帝,有些话要带给他。”

    甘璎微微地摇头,表示不信谢熏说的,“如果是这样,又怎么算孤单没人陪伴?”

    谢熏一愣,想起刚刚自己的确是这么说的,自己并不是没顾惜过前后一致,只是情况瞬息万变,终于还是出了差错。她心念急转,

    辩解说道:“哥哥又怎么样,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这是有区别的。”

    她这话一出,甘璎望着谢熏的目光为之一变,柔软得多了,说道:“我懂了,妹子的提议我考虑一下,明天一大早我给妹子送行就是了,行与不行我都有个话。”

    谢熏点了点头,她冲着甘璎摇手作别,转身离开了青藤下。她也没有直接回到酒肆中去,而是四处又走了一圈,这才回到酒肆中苻坚等人的桌边。

    苻坚对谢熏笑着说道:“你到了新地方倒毫不认生,只是去得太久,端木兄弟有些魂不守舍了。”

    谢熏先偷看于宜,于宜还是没什么表情似的,再看端木宏,见他确实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随口便说道:“他大概是离家太远,开始想念他爹娘了。”

    端木宏脸腾的一下红了,狠狠地瞪了谢熏一样。

    谢熏一怔,心砰砰直跳,做错事似地低下了头,想,我怎么这么唐突?

    四人又坐了许久,连离开许久的谢熏也吃得差不多了,张子平才回来,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裹,垛在坐席旁边,说道:“看来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以前从没注意到,原来这传檄使的装束用的都是鲜卑人的服饰,我还当更像汉人的服饰呢。”

    “鲜卑装束短小精干,便于马上行动,这有什么奇怪的?”苻坚说道。

    “为便于马上行动,服装尽可以设计得精干短小就够了,何必原样照搬,你还没穿上,穿上就知道,这根本就是鲜卑人的服装。”

    苻坚若有所思,说道:“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中,不知道这个很正常,我略知一二。我国军队分族编列,汉军和氐军最多,鲜卑和戎人军队数较少,但汉军和氐军中也容纳了不少鲜卑人,多担任伍长、什长、队长,裨将偏将,可以说,鲜卑人才是我军真正的骨干。这是景略公为何那么忌惮鲜卑人的原因所在。”

    张子平不解地说道:“为何会如此?”

    “我若说他们天生善战,虽然有些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大概的确如此。惟其天生善战,经过长期因缘际会的积累,就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中坚位置,连军中传檄使的装束直接使用鲜卑服装也成了体制。”

    张子平眉头紧皱,说道:“虽然这次回去首先要对付的是氐人自己,但恐怕这个状况也要想法子改变一下才好。”

    苻坚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们吃完饭,便上二楼回各自房间内休息。苻坚和张子平仍然是一个房间,端木宏和于宜挤在一个房间,谢熏自己一个房间。

    端木宏开始以为自己和于宜单独相处会紧张,但并没有,最多只是没什么话说。坐下不久,就有酒肆伙计来告诉他们本店有热水可以沐浴,但要去二楼尽头的浴房,端木宏丝毫没犹豫地便去了。于宜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才出

    门,在楼道上正遇见谢熏。

    谢熏正朝端木宏和于宜的房间走来,于宜在楼道上让开一步,侧身让谢熏经过,又忍不住提醒道:“他出去了。”

    谢熏停住,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对于宜说道:“我也许不是找他。”

    于宜微微点了点头,并不说话,等着谢熏接着说。

    “吃饭时唱曲的那个姑娘,她找着了我,给了我一个香囊,说请我转给我们这一桌上的某个人。”

    “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于宜和气而淡漠地说道。

    “她说得含含糊糊,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不如把这个香囊先给你,反正我先遇到了你,就给你,你觉得是你就自己留下,你觉得不是你,就把它给端木宏。”

    “那姑娘专心唱曲,弹拨乐器,怎么还会注意到席间的一桌上的人,还专程来送香囊?”

    “这我就不知道了。”谢熏蛮不讲理地说道,说着她将从甘璎腰间摘来的香囊递到于宜的面前。

    于宜目光闪躲开那香囊,也不去接,说道:“你在想什么,我大体上猜得到。”

    “我帮你问过姑娘的姓名了,她姓甘,名璎,璎珞的璎。甘璎,甘璎,多好听的名字,多漂亮的姐姐。”谢熏不跟着于宜的话,与他错开地说道。

    于宜轻轻叹息,他立即便想到了孙玥,玥与璎正相似,说道:“我没想要问她姓什么叫什么。”然而他接过了谢熏递来的香囊,攥在手中。

    “我就是来送这个香囊的,”谢熏转了一半身过去,又说道,“她也许会加入到我们中来,一路上我也可算是有伴儿的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走出三四步去。于宜望着她背影,心中一半敞亮,一半困惑。

    于宜站了一会儿仍是去浴房。浴房中有六七个木桶,接了管子可以放进热水,然后人坐进去泡着。端木宏坐在最里面的木桶里,只露个头出来。于宜见这阵仗,估计委蛇不喜欢,便只找了个盆子洗洗脸便出来。

    他回房坐在床沿,揣摩谢熏这么做的意图,思量如果真有一个女人加入进来,会是何等样的场面。

    端木宏热水木桶里泡完澡,身体热乎乎的,穿着衣服回到自己床边坐下,预备入睡。

    于宜忽然开口问道:“委蛇不大喜欢热水,你呢?”

    端木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说道:“你别胡说,我不怕你。”

    “刚刚我先回来,谢姑娘给了我一件东西。”于宜说道,他慢慢地说,好像在等着端木宏有足够的时间来理解。

    “你最好什么也别说,我们之间的话已经说完了。”端木宏干脆地说道。

    “她给我一个女子佩戴的香囊,说是唱曲儿的那个姑娘托她送给你的。”

    于宜手一扬,一个小物事朝端木宏抛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接住,随即便嗅到了淡雅的清香,这香味和谢熏以前随身佩戴的香囊味道迥然

    不同,令他神移。

    “怎么会这样?”端木宏口齿笨拙地问道。他这个问题包含了几个,这事情是真的么,那姑娘为什么会委托谢熏来送,谢熏为什么又要通过于宜的手来转赠?他没法一一地分拆开来,只能这么笼统地问。

    “那姑娘,长得真好看,歌唱得又好,我也很喜欢。”于宜并不回答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赞叹道,“馈赠以香囊,这意思是很明白的。”

    在端木宏听来,于宜这话不像撒谎,但充满了揶揄。他觉得自己陷入到一个什么陷阱当中,他想把手中的香囊丢还给于宜,却又舍不得似的并没有马上那么做。他烦躁地用力将香囊握在掌中,香囊里的填充物在他手指间滑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端木宏想要把它丢得远远的,可还没拿定主意。

    那若有似无的香味令他猜想香囊的主人的用心,也令他回忆起她弹唱时的声音和模样,这象梦一样迷离,像花一样美,和与谢熏在一起时的感受是迥然不同的,而近乎在梦中和孙玥相拥的那片刻。

    这使端木宏拿定了主意,摇了摇头,他走到于宜面前,将香囊递还给他。

    “这个香囊,其实是给你的。”端木宏艰难地说出口来,“你是在骗我。”

    于宜有些失望地看着端木宏,他接过香囊揣到自己怀中,说道:“有一种人,宁愿怀揣着金子淹死在水里,他明明知道如果自己丢掉金子就可以活下来,但他舍不得丢弃金子。他拥有这些金子的喜悦,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端木宏见于宜收下香囊,心中稍感宽慰,心想,那姑娘是很美的,可我已经有了谢熏,怎么还能朝三暮四;于宜讲的道理他听得一知半解,解了三分,不解七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和我是不同的人。

    端木宏这么想着,走回自己的床前,躺下睡去。

    第二天一早,张子平敲开几个房间,叫醒所有人,他分给每人一套装束,请各人自行换好。几个男人的装束不用说都很合身,连谢熏身材娇小,张子平也设法弄了一套合身的装束给她。不止如此,昨天晚上谢熏就央求他多备一匹马,这多一匹的备马也准备好了。

    驿亭的马匹已经牵在酒肆门外系好等着,众人出来各自选了上马。先前他们的马都由张子平遣人骑走,谢熏不见虹影和清风,同时记挂甘璎的事,心中惆怅又牵系,直往酒肆前的道路两边张望。

    张子平检查各人的装束,马匹,交代众人如何骑着驿马快速奔跑,到达下一个驿亭后如何换马的事宜。

    “我们这就走吧。”苻坚听完张子平的讲述后说道。

    “苻大哥,等一下,我等个人。”谢熏赶忙说道。

    张子平忙对苻坚讲说谢熏多要了一匹马的事情,苻坚满脸狐疑地望着谢熏,并不开口询问。端木宏和于宜心

    中隐隐猜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们在酒肆前的空地上等了许久,不见谢熏要等的人来。谢熏也越来越焦躁,眼见已经过了巳时三刻,她跳下马,走进酒肆穿到后院处,见后院那间平屋屋门紧锁,心里不由咦的一声,扭头见昨夜还在的驴车已经不见了,心中顿时明白大半。那平屋没设窗户,她不甘心地设法扭开门锁,见里面乱纷纷的一片,显见主人家走得匆忙,并且不打算再回来的样子。

    谢熏从没遭过这么大的挫败和失望,脑子发沉,只想就地坐下来,放声大哭。

    她也没能哭出来,浑浑噩噩地转身,穿过酒肆,回到前门众人中,爬上马,对张子平说道:“张大哥,我们出发吧。”

    众人见她神情沮丧,不明白也都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