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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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此人非彼人

    王国宝没带任何随从,由谢玄的侍卫林帆引着,进了谢玄的房间,他有些疑惑地望着躺在床榻上的谢玄,谢玄憔悴得让他心悸。他呆站了一会儿,才寒暄道:“哥哥的伤好些了么,弟这两天事务繁杂,没能来看望,实在是惭愧内疚得很。”

    谢玄抬手制止他的客套,请他在床边坐下,然后让先前侍在床头的黎元与林帆一起退下。

    两人退出房间,林帆回他值守的前门厢房去,黎元回到隔壁厢房下,听候房内的动静和传唤。他见薛良也正在里面歇息,低声地对他说道:“自打将军大前天晚上给送回来之后,伯伯你感觉到谢将军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薛良年纪比黎元大了二十多岁,是先前安西将军谢奕还在时就在府中的老兵,须发皆白,他白了一眼黎元,又摇了摇头,说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有些地方不同于以往,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这两天夜里睡得很少,几乎不睡觉,我守在外面,听他不住的自言自语,偶尔还发怒呐喊,含含混混地听不清楚。要说是受伤,也说得通,但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将军生病时,以前他都极为克制,这次还是有所不同的。”

    “他或许是腰上疼得厉害,睡不着;人年纪大了,总会不一样,这次伤这么重,搞不好也许从此站不起来,最多只能坐着,心情烦郁,又有什么奇怪的。”

    黎元沉思了一下,又说道:“他向来不点焚香,可昨天命我取来香炉,指名要点点龙涎香,这龙涎香家中素来没有预备,我还是到五叔府上去借,可点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又很厌恶那香的样子,又要我灭掉。灭掉就算了,过一阵子,又吩咐我点上。我偷偷看他的脸色,感觉和刚刚好像是不同的人一般。”

    薛良听了,默然不语,隔了一会才说道:“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他看我的眼神的确有些奇怪,他专门仔细地盯着我看,好像要把我认清楚似的。”

    “他似乎不记得了许多东西,这事尤可奇怪。”

    “他不记得什么?”

    “往前他要请哪位贵人到府上,便会吩咐我去前门召来亲兵侍卫,他再吩咐亲兵侍卫去请那位贵人。可今天他居然让我去请王国宝,好像我常常跑外勤,认得王国宝府上的人一样,幸好我机灵,还是跑到前门去招来林帆,林帆来的时候,他又吃了一惊。”

    薛良轻轻地笑,说道:“他或许心不在焉,忘记吩咐你找侍卫去。”

    黎元愁着眉,说道:“将军以前可不会这样心不在焉。”

    “要我说,姑娘也挺奇怪的,平常俞蓉跟着她寸步不离的,现在姑娘去哪儿都不准俞蓉跟着她了,换了一个外面来的小子陪着,小丫头委屈地找我诉苦,我问她,是不是哪里惹姑娘生气了。她说,以前她犯了错姑娘也没和

    她这么气过,何况这次她什么也没做错。”

    “你在跟我说笑么,你老了,你还以为姑娘是个小姑娘,不知道姑娘现在已经长大了,开始动了春心,喜欢这个外来的小子,时时刻刻都要小子陪伴着,怎么还会要俞蓉陪!”

    薛良被黎元说得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沉默了一下,才又说道:“耿鹄倒是有几天不见人影了,他人倒是不错,就是和姑娘有些说不清……”他停了下来,轻轻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才接着说道:“道韫姑娘也是来如影,去如烟的。”他口中的姑娘并不指的是谢熏,而是谢道韫;说到第二遍时才想起加名字来区别。他年纪大,经历谢家的人多,不同辈分的人都被压扁成同一代。

    “将军受了这样的重伤,耿鹄却不在,这事情绝对非同一般。”黎元简单总结。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隔壁谢玄大声唤道:“来人。”

    黎元一个打滚立起来,小跑着往正房中去,进得门来,束手等候吩咐。谢玄对他说道:“又要让你跑一趟,你即刻去南篱门外莞西里草坝巷临朐道上去,给我找一位名叫李秩的人带来。”

    黎元一听,头上便有些冒汗,说道:“主人,烦你说得慢些,我没听清楚。”

    谢玄放慢了语速,重新说了一遍,黎元心中默念一遍,再口头上说道:“是南篱门外莞西里草坝巷临朐道上一位名叫李秩的人。”

    谢玄点了点头,说道:“你即刻就去,快去快回。”

    黎元口头称诺,忙退出房间,往厢房跑来,找到纸笔,飞快地将心中默念的地址按发音写了下来,写完时已是满头冷汗涔涔。他对薛良说道:“我要出门去,这一班就你来顶一顶了。”他话没说完,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把笔往地上一摔,说道:“原来我家将军还知道建康城中有这样的穷乡僻壤,不知道在这里能找到何等样的贱人。”他发完脾气,瞬间又恢复了干练,摸出汗巾擦汗,将写着地址的纸张仔细折好揣进怀中。

    他出了厢房,往侧门马厩而去。行到二进门口,迎面看见谢熏与端木宏正走来,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诉苦道:“姑娘啊,将军一定要我去给他找一个人来,这时他身边没人服侍,这该如何是好,姑娘有空时就过去看看吧。”

    谢熏有些奇怪,问道:“他要找什么人?”

    黎元从怀中摸出纸条,展开来递给谢熏,带着嫌弃的神情说道:“我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估计耽误时间不会少,估摸不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谢熏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说道:“这地方我也不知道,你多带个人一同去,以策安全。”

    黎元说道:“可不是么。”他诉苦的目的达到,便恭顺地接过条子揣回怀中,唉声叹气地去了。

    端木宏目送黎元走远,对谢熏说道:“我

    看此事不妙,多半是杜子恭要找些帮手跟随在他左右,和我们找来刘裕的目的差不多,现在该如何是好?”

    谢熏想着昨天忽然出现的于宜,叹了一口气,说道:“端木哥哥,难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把杜子恭封锁起来,且不说这办不办得到,就算办得到,这样做更好么?”

    端木宏有些迷糊,说道:“他是个坏人,外面他那边的人勾结起来,做起坏事来我们怎么拦得住?”

    谢熏心中不忍责备端木宏只想着杜子恭做坏事破坏巨大,却没想到杜子恭被孤立起来迁怒在父亲的身上,拼个同归于尽的危险,她沉吟一下,说道:“杜子恭藏在我爹身体里,他作如何想我们没法知道,但如果有个人帮他做事,我们只消盯紧这个人,看他在做什么,我们也就知道杜子恭在谋划什么了。”

    “你是说,有个人在他身边,对我们反而有利?”端木宏隐约觉察到这背后所隐藏着的玄机来。

    “是啊。”谢熏勉强微笑。

    端木宏看着谢熏,总觉得她一天来言谈举止有些怪怪的,即便在为父亲而烦忧,但前一天也并不是这样的,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熏儿,你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是我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么?”

    谢熏没法对端木宏说出于宜的事情来。那个人倏忽而来,忽然而去,她希望他别再回来了,可又觉得他多半会再来。于宜说了许多话,好像是在说他不会如何如何,为的只是如何如何,她听得不大懂,但也懵懵懂懂地懂一些。如果那人再来,她该怎么和端木宏说起这件事?

    她这么想,心中越发纠结,流露在外的神情让端木宏更觉怀疑,但他也差不多什么都不懂得,身上像衣服里钻进了六七只耗子一般难受,可又得强行忍住。

    两人朝谢玄卧房走去,各自沉默不语,端木宏抬头猛然见到一个人从谢玄卧房中走出,正是那日随谢玄进钟山道场见过的王国宝。王国宝也看见两人,错愕了一下,他趋前两步,对谢熏说道:“我是来看看你爹的伤情恢复得如何的。

    谢熏扣手在腰间,给王国宝行福礼,说道:“烦劳叔叔了。”

    王国宝对端木宏也微微点头,眼中似有话说,他转过身来,对谢熏说道:“你进去吧,你爸爸有话要跟你交代。”

    谢熏一惊,嗯了一声便要往谢玄房间里去,端木宏忙跟上。王国宝迈出一步,拦在端木宏面前,对他低声说道:“小兄弟,我有话对你说。”他转过身,对谢熏说道:“你爸爸要和你说的,你一个人听就好了。”

    谢熏和端木宏都觉得怪异,可是也似乎没什么要紧,两人对望了一眼,谢熏便一个人走进房间去,端木宏退后一步站定。

    见谢熏已经进去,王国宝上下打量端木宏,说道:“那天万幸有你在,不然事情就

    不可收拾了,皇帝这两天在休养病体,过了这几天,我启奏上去,为小兄弟讨个封赏以作慰勉。”

    端木宏警惕地看着王国宝,说道:“不用。”

    “论功行赏是国家的法度,并非普通人之间的谢礼,你不接受封赏,自然是因为你自己淡泊名利,但推辞不受却坏了规矩,人道是有个端木宏立了大功却不受封赏,那才是有德之士,无形中把别的立功受禄的人贬低为无德之士了。久而久之,人们就以受禄为羞,间接地也就不愿辛苦费力地去立什么功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端木宏听得半懂不懂,他心想,你要我不进去听谢熏爹爹单独给她讲的话,我站在外面,自然不会贸然闯进去,你留在这里不断的呱噪,看起来好像是拖住我,唯恐我闯进去一般,真正可笑。他想到这里,脚下偏要朝着谢玄卧房门口移动了两步。

    王国宝也移动一步,仍把端木宏要进去的道路卡得死死的,一边笑着说道:“我单单知道小兄弟立了大功,但还没请教小兄弟的姓名。”

    “何海是你的门客,他为何变成了杜子恭?”端木宏对王国宝抱着十分的成见,不想顺着他的意思来,不答反问道。

    “真的何海被杀死了,他化妆扮成何海,跟随我到了钟山,我也是被蒙蔽的,钟山道场中的事与我无关。”王国宝尴尬地答道,他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但甚至皇帝都还没来得及问到这个问题,反而是端木宏先问起来。

    “杜子恭是冲着皇帝而来的,选中装扮的人又是你的门客,而是你把他带到皇帝身边的。”端木宏咄咄逼人地问,他心中焦躁的火气变成了锐利。

    “皇帝是偶然来访的,根本没有预计他要来,这一点会稽王可以作证,是会稽王的临时起意,他亲自驾车去到皇宫把皇帝拖来的。杜子恭就算是冲着谁,也是冲着会稽王而来的。”王国宝稍微有些慌神,但丝毫不漏出胆怯来。

    “我和我师伯一起杀死的那条蛟龙的尸体呢?”端木宏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那条蛟龙的尸骸收在皇宫,被严密地看管起来了;杜子恭如何潜入建康,他的同伙还有谁,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是正我在调查的。我调查完之后,便报告给皇帝,由皇帝亲自定夺如何处置那些盘踞在甬东岛上的匪徒。”

    “钟山道场被淹死的人一共有多少?”端木宏感觉自己只有不断地发问,才可以维持住主动的气势。

    “这事会稽王在处理,我没有过问这件事。”王国宝脸色有些难看。

    “你和谢熏的爸爸,谢将军都说了些什么,他有什么要对谢熏说的?”端木宏终于绕回到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上来,他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甚至还有些腼腆,狼狈。

    王国宝没回答端木宏的问题,而是反问

    道:“小兄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谢熏是什么关系?”

    端木宏先是想说关你屁事一口呛回去,可忽然想到谢熏称呼这人做叔叔,顿时忌惮起来,他双唇紧闭,狠狠地瞪着王国宝。

    王国宝也看着他,像是庖丁解牛般望着他。他重新占据上风,心中有些感慨,觉得眼前这少年虽然足可力抗杜子恭,个性却如此单纯。他先前一阵抢白式的提问有些算是犀利的,但很快就三鼓而衰竭了,他在想什么自己看得一清二楚,根本不难对付,而杜子恭选择了最笨的法子和他力拼,百多岁的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得意地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