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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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昨日已死

    一条蝮蛇听到了召唤,穿过一条小溪,又在草丛中行了百来丈,穿过一条壕沟和竖木构成的屏障,进入到上百个帐篷的营区中。它有些惊惶,但召唤它的声音如此强烈,使它不顾一切地冒险深入到这里,好像穿行在熔岩间一般,四处都是火热的人体,一不小心就会被捉住,使它心烦意乱。

    它停在一顶帐篷的内里,召唤的声音来自这里,但当它进来之后,召唤的声音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帐篷里有两个人体,一个是炽热的,一个只是温热。

    彭启静看见了那条蛇隐蔽在角落里,只漏出了一点点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她满意它的毒性,以她的经验看来,要是被这条蛇轻轻咬上一口,睡着的姚苌就会在一个时辰内毒发身亡,即便什么也没耽误,在城里他找到了救他的丸药,不死也会重残。

    她刚刚经历了一个极度安宁的酣睡,在酣睡之前,是许多年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身体欢悦,既欢悦,又羞耻的一场交媾。她醒来时姚苌还睡着,打着呼噜,一手搭在她的腰间,手指尖垂在她的小腹。她还以为这是在家里的床上,躺在身边的是野利元,她睁眼后第一个念头是,野利胜去哪里了?随后她才想起昨夜的事,意识到自己差不多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她心中有些愤恨,心里盘算着,动心起念。她眼珠转动,搜索遍账内没有任何刀剑,她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要想掐的方式或用杯子捂住他的口鼻,大概会被他轻易挣脱。她最后选择的是,招来了离得最近的一条毒蛇。

    她想,这个决心没那么难下,只要唇颚相碰,再念出一串咒文,它就会悄无声息地爬过来,钻进被子里,一口咬在姚苌的腿上。

    她左思右想,几乎这么做了,但有什么东西阻止她自己。或许是她刚刚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野利胜,她最小的那个孩子;当然了,野利昝和野利红也一样令她舍不得。

    姚苌翻了一个身,变成仰面向上,他的手也从她的腰际挪开。彭启静心中一阵狂跳,但她还是让自己忍住了,没有要那条蛇爬过来。

    又打了两声呼噜,姚苌沉静下来,好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长安。”

    他的声音沉稳,好像已经醒了很久一般,但他的话猛然停住,好像并没有说完。

    彭启静没有说话,她想,也许他也同自己一样,醒来时没有想起这是在哪里,身边的女人是谁。

    姚苌接着说道:“我父亲姚弋仲说得不对,胡图澄也说得同样不对,我不止成了戎人的王,也不是到姚兴才成为皇帝,而是我本人就在长安,称了帝。”

    彭启静忍不住想,要是刚刚那条毒蛇咬在他的腿上,他的迷梦会提前醒来么?

    姚苌又翻了一个身,侧卧在她身边,手活动到她

    的小腹,然后又到了胸部,摸着她的乳头,轻轻把玩,问道:“你已经醒了很久么?”

    彭启静觉得欲念难耐,也没有推开他,只说道:“有一会儿了。”

    姚苌嗯了一声,说道:“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你可别忘记。”

    “我只是被人强奸了,仅此而已。我的人,我的心,都不属于你。”彭启静压抑着身体里的澎湃,冷冷地说道。

    姚苌轻轻叹息,说道:“我已经老了,你也年纪不小,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呢?”

    彭启静忽然起了一番念头,问道:“你要了我,我成了你的女人,那我男人和我的儿女怎么办?”

    “昨天我不是说过了么,他们可以去金州,你随我回长安,也可以留在榆中,帮我照看这里,我不时回来探看你。”

    彭启静心中隐隐的发生一些变化,说道:“我要野利元陪在我身边,他还太小,不能离开我。”

    姚苌一分一毫也没犹豫,说道:“可以。”

    彭启静迟疑了一下,说道:“还有呢?”

    姚苌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会争取让你一年内怀上孕,这个孩子,他长大以后会成为姚兴的帮手,我就算老了,死了,以后你也不用担心被排斥。我是用真心对你的。”

    彭启静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姚苌的躯体,这使她感觉又是一变,问道:“姚玉茹,你的侄孙女,她怎么样了?”

    姚苌坐起身来,飞快地披起衣服,脸上有些惭愧之色,说道:“我去看看。”

    他们一起穿上衣服,走出帐篷。天已经大亮,士兵们围在帐篷之外二十余步的距离,见姚苌出来,两个侍卫跑上前去,对他说道:“昨夜一只猎豹闯进军营来,拍伤了禅师,伤得很重。”

    姚苌一惊,也不多问,快步走向胡图澄的营帐,掀开帘子走进去,见胡图澄衣衫破碎躺在褥子上,双目紧闭,双手怀抱在胸前,死去了一般。褥子旁边是许多被撕开的女子衣服碎片,便知道不用多问姚玉茹去了哪里,自然是猎豹闯进来,从胡图澄手中掠走了她,心中又忧又喜。

    他走出帐篷,交代姚绍守住大营,自己带着两百名骑兵,和彭启静一起,从南门进榆中城,将自己的指挥部设在神官祠中。姜成焕赶来向他报告此时城中局势,说井氏节领井健率领着百人左右据守在东城门楼,拒绝接受调遣,说是有死而已,绝不奉领姚苌的令。昨天和姚玉茹在一起的那个汉人也在其间。他已经将城兵已经部署停当,随时可展开攻击。

    姚苌表情冷峻,听着姜成焕报告,听见说井氏表示有死而已,不由冷笑一声,说道:“也好,这样的人留下来也是隐患。”于是同意姜成焕开始攻击。

    彭启静忽然想起誓书的事情来,她给姚苌说了,姚苌点了头,便派了三四名亲兵随她一起上

    神官塔上去取。

    到了神官塔上她自己的房间外,彭启静令那几个亲兵站住,不可随她进屋,她自己进了房间,径直走到床前往枕头下摸去,枕头下什么也没有。她有些心慌,目光朝旁边桌子上扫去,桌上什么也没有。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背后说道:“你是找这个吗?”

    那是姚玉茹的声音,彭启静心猛地狠狠跳了几下,转过身去。姚玉茹站在门背后,手中举着一张纸,看起来正是姚苌昨天写的那张誓书。

    彭启静轻轻摇头,说道:“它已经没用了。”

    姚玉茹神情俨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会被誓书约束。”

    姚玉茹看看誓书,看看彭启静,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来烧掉它,免得有人用它横生枝节,弄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姚玉茹端详着彭启静,看起来好像和昨天那个稍微迷茫的姚玉茹完全不一样了,更加的沉着,开口问道:“你和姚苌在一起,你和他同流合污了么?”

    彭启静平静地看着姚玉茹,见她身上穿着戎人的蓝白色褶裙,轻轻笑着说道:“昨夜你逃走了么,你是怎么逃走的?你身上这身衣服真好看,是哪儿来的,比昨天穿的要好得看多了,你果然是我们戎人的女子。”

    她微笑着,然而笑容渐渐消失,最后平淡地问道:“大神官已经为你完成灌注了么?”

    姚玉茹面色凝重,并不回答,而是又一次问道:“你和姚苌合流了么?”

    彭启静语气滞了一下,反问道:“他本来就是戎人的酋长,我是戎人的神官,神官服从酋长,我服从他的命令,有什么奇怪的?”

    “你昨天可不是这样,你领着戎人们反抗他的命令,宁愿被烧死也不肯屈服。”

    “那是昨天的事,昨天已经过去了,昨天的我已经死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姚玉茹既关切,又警惕地问。

    彭启静有些被难住,滞了一下才说道:“他做了酋长可以做的事情,我决定赞同他。”

    “即便是赤亭戎被他肆无忌惮地榨干吸血,你也决定赞同他?”

    彭启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姚姑娘,你昨天才回到榆中,别说得好像你一直都在这里似的。并且,你不是纯粹的戎人,你不该来管这件事。”

    姚玉茹若有所思,说道:“并非如此,我在这里呆了三年,或者更久。在这三年里,你都并不在这儿。”

    彭启静有些迷糊,又有些忿恨,沉声说道:“我一直在这儿,自从回到这里,我从未离开过,你大概是小时候来过,但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月。你这是打算对我胡搅蛮缠了吗?”

    “如果要胡搅蛮缠,就不能关着门只面对你一人了。你昨天经历了什么,我大致知道。”

    彭启静声音有些异样,说道:“你知道什么?”

    姚玉茹摇摇头,说

    道:“祖母现身救了我,她不再是一只小小的云豹,而是有猎豹那么大。她冲进军营抢走我,把我驮进山里。她作法使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教会我戎人的唱颂,神官所应该具备的礼仪和术法。巩美人和雷良芹也在我的梦里。离开之前,祖母最后告诉我,我的使命是保护赤亭戎,使它永久地传承下去。”

    彭启静身体微微颤抖,说道:“很好,我还以为赤亭戎的唱颂就要失传了。”

    “我们要阻止姚苌,你会站在我这一边,还是选择服从他?”

    彭启静又想起那条蝮蛇来,那是她可以杀死姚苌的一个缺口,但她放弃了,问道:“你有什么凭持足以对抗他,是靠戎人的术法去杀死他,还是靠既任大神官后号召戎人不服从他?”

    “我会都试试看。”姚玉茹回答的话不那么确定,但语气却极为确定。

    彭启静踌躇了一下,下了决心,说道:“你可以试,但别拿太多人的生命做代价,死的人太多,怎么能证明你是为了赤亭戎好?你还是知所进退为好。”

    她这么说着,走到姚玉茹身边,接过誓书,准备打开房间门走出去。姚玉茹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也不加拦阻。

    彭启静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回转身来对姚玉茹说道:“和你昨天一起来的那个男子,张延,他此刻在东城门,和井健在一起。他们也在尝试挑战姚苌,大概姚苌会首先拿他们来立威。他们会死,他们的死或许不必记在你的名下,但你要记得,你们是一起的。”

    在姚玉茹漫长的梦境,张延这个名字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念头中,她惦念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与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念兹在兹,不能忘怀。她听见他的名字,差不多没有听清彭启静在说什么,好似沉醉了一般。

    好一会儿,等彭启静走远了,她才忽然听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心脏剧烈地跳,脑子空白地跳起来,飞奔出门,甚至不避开神官祠中开始有了走动着的姚苌的士兵,直朝东城门疾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