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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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归来的王子

    宇文奚猫着腰,蛇行在园圃之中,他尽量让视线跟上苻锦,默念咒语,使她行在罅隙之间而为人所不见。他必须非常小心地让自己不被巡逻的内侍们看见,而这必须借助各种遮挡来确保。在跨出园圃,行到清凉殿前的台阶上时,他几乎被发现,还好他及时地掷出了一杆混沌旗,让那名侍卫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进了殿中,隐蔽本来更加容易,但宇文奚随即便嗅到了不安的气氛,而这气氛丝毫不容他细加观察和揣摩便很快地兑了现,他才望见苻锦越过金鳞甲卫进了楼梯口,刚想要猫腰突进跟上,只觉脑后生风,才要躲闪,一巴掌已经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后颈上,他哼也不哼地便朝前扑倒在地,眼前发黑。

    随即他被一个人提拎起来,走了许远,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正恐惧,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说道:“你吃了豹子胆,居然闯到这里来!”

    宇文奚视力还未恢复过来,已经一激灵地翻身爬起来,喜悦地冲着那人说道:“爹,怎么会是你!”

    宇文定脸上带着些怒意,但也不怎么怒,声音稍微和缓,说道:“还好不是别人,是我撞见了你,换了别人,还不知会怎么样。”

    “不是我来闯到这里,我是送锦公主去见她父王。”宇文奚揉着太阳穴和眼睛,一边辩解道。

    宇文定朝一个方向看了看,说道:“她已经进了楼道,楼道夜里没人,四层的宦官一般也不会巡逻,她应该可以走进乌云阁。”

    宇文奚这才注意到周围环境,看得出这里应是清凉殿侧殿的一间厢房中,没有别人,听父亲那么说,心中略宽,说道:“等下她出来,最好我们也能帮她,不然还是会被发现,出来被发现和进去被发现也没什么大差别。”

    宇文定不置可否,低头沉思,然后抬头问道:“你是从大荔而来?”

    宇文奚点了点头。

    “那儿的情形如何?”宇文定又问道。

    “被慕容宝收买的萨满给我制伏了,我正要对付知教的一个行者时,出了点岔子。”宇文奚面有愧色。

    “然后呢?”宇文定不问出了什么岔子,只问结果。

    “慕容宝指挥骑兵围攻大荔军砦,但他大概打不下来。”

    宇文定又略微沉思一下,接着问道:“既然慕容宝围攻军砦,你却为何回了长安?”

    “我……慕容宝围攻军砦时,我恰好在砦外,被慕容宝的军队所擒获,他要我改易侍奉他,我不肯,他便预备斩我的首,我用了法术才逃脱的。”

    宇文定脸色微变,说道:“那这事真不妙,我要和阳平公禀报才行了。”

    “如果一开始就禀报阳平公,也不至于这样。”宇文奚抱怨道。

    “朝廷中的事,你不懂,就别胡乱评论。”宇文定压低了声音说道。

    宇文奚本来就不想懂得朝廷里的事,他有些兴

    奋地说道:“爹,你是知道我在尝试观瞻未来之事的。”

    “那是荒诞不经的。”

    “不是,我清楚地看到了,尤其是在生死的关头,看得格外清晰而有意义。”宇文奚说得极为认真。

    “生死关头……”宇文定念叨着这几个字,他想到宇文奚刚刚说的斩首那件事,顿时明白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心中怜惜儿子,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宇文奚忽然激动起来,稍有些语不成调地说道:“我看到了王子,他从西方来,他回到了长安,万民拥戴。”

    “王子?”宇文定脸色一下子困惑极了,楞了一下才问道:“哪家的王子?”

    “大秦的,苻姓的。”

    宇文定手足无措,他有些笨拙地试图伸手去捂住宇文奚的嘴,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这样毫无必要,僵在了当中,低声斥责说道:“你这话比夜闯清凉殿还要离谱,不可再说了,要烂在肚子里,只能烂在你肚子里!”

    宇文奚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父亲。宇文定又迟疑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你是说,苻生的儿子?”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除了他又能是谁?”

    “苻生有个儿子名作苻馗,就住在长安,今年已经二十八岁,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但他不是从西方来,也没有什么万民拥戴,只是苻坚用来夸耀他的仁厚宽恕政策的范本,比刘禅还不如。你看到的显然不是他,而是一个……”宇文定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描述宇文奚所看到的这个人;而宇文奚明白父亲想说的是什么,一个极为危险,足以酿成动乱的人物。

    “如果我看到的未来是真实的,同时又是不好的,我们是否应该提前做点什么?”宇文奚小心翼翼地问道。

    “提前做点什么,你在想什么?”宇文定看上去软弱极了,语气也不那么坚决地问。

    “我们都认为天王苻坚是个好天王,他主政的大秦是得民心的,而这个人的带来会造成混乱,也许会有内乱。那么,我们应该在动乱发生之前就截住他,也许有必要杀死他,不令我看到的情景发生。”

    宇文定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心口,思索着,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已经看到了,那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而如果你改变了未来发生的事,那你就应该看不到,这是自相矛盾着的两件事。”

    “爹,如果我没看见另一件事,当然就会认为你说的是对的;但我看见了另一件事,证明未来是可以改变的。我看见的,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去做,它就会发生如我看见的那样,但如果我们去改变它,它就会改变,我看见的那些就不会发生。”

    他本来以为这很复杂,自己说得也不甚清楚,多半父亲一次两次听不懂,但宇文定一次就明白了过来。他摇了摇

    头,说道:“奚儿,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这个说法本身等于什么也没说。也许你要杀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苻生的儿子。”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即又摇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判断;他能想象得到如果什么也不做,就会见到宇文奚所看到的那个景象,这是一个代价太大而又必输的赌局。

    “爹,你一向都知道我是对的。”宇文奚热切地说道。

    “你这是为了锦公主,我劝你趁早息了这个心意。”宇文定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平日里的许多事来,他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

    “我是为了她,但也是为了大秦的天下和黎民苍生,杀一个人,消弭一场战争是绝对值得的。”

    宇文定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但他想不出任何话可以驳斥宇文奚的这句话。

    “杀掉慕容宝,是此时救援大荔军砦的最好方式,也可以警告其余慕容家的人,别再轻举妄动。”宇文奚几乎立即就让宇文定嗅到的危险变成现实,也让他自己在宇文定眼中变成一个过于狂热的那一类人。

    “我们萨满,是鲜卑宇文部族人民和祖先的联结,不是刺客,也不是首领,不是慕容部族,不是氐人,不是汉人,我们切切不可越俎代庖。”宇文定虚弱无力地反驳。

    “都是人。”宇文奚简要而有力地说道。

    两人完全不能认同对方,话语也进了蹶进死胡同里,一时沉默下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宇文奚和宇文定各自噤声,仔细听了一番,宇文奚说道:“是苻锦下来了。”

    宇文定点点头,示意宇文奚停在原处,他快步走出厢房,见外面已有好几名内侍围在楼梯口,楼梯上葛月枚搀扶着苻锦,正要踏下地面;两边又同时僵持着,侍卫不敢上前,葛月枚和苻锦也近乎停住。

    宇文定随手甩出一面旗,投掷在还未醒来的金鳞甲卫床前,令他继续沉睡不易醒来,一边排开内侍,挤到最前面,对葛月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葛月枚微笑着说道:“天王说没事,是锦姑娘调皮了自己闯进来,他和锦姑娘稍微叙了一会儿家事,就要我送锦公主下来,一起回到玉堂殿去再回来。不用惊动大家。”

    宇文定微微颔首,躬身行礼,说道:“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不过既然是葛姑娘奉了天王的旨意,我们也只好放行。”他侧过一边,为葛月枚和苻锦闪出一条道来。

    葛月枚点头致谢,她扶着苻锦,由宇文定身旁经过,经过侧殿往外走。宇文定见苻锦气息柔弱,眼中似乎有隐隐的泪光,任由葛月枚指引,对周遭毫无兴趣,不由心想,锦公主在乌云阁里见到的是他父亲,怎么这么难过?对,一定是锦公主向她父王禀报她和宇文奚的事情,多半恳求天王允许她嫁给宇文奚,而天王自然是无情地拒绝了,所以她

    才这么难过。

    他这么心猿意马了一下,先前还惦念着要把几名在场的内侍聚拢来交代一番利害的事忘了个干净,清凉殿外还有许多守卫这件事更是浑若不存,待葛月枚和苻锦出了大殿,便直接往藏着宇文奚的房间来,对他说道:“锦公主已经出去了,你不用担心。至于你自己,你先好好地藏着,等明日天王出去朝会,护卫交接的时候,跟在我一起出去。”

    宇文奚见宇文定单独回来,心脏砰砰直跳,听完他说的话,更是忧虑,以拳捶头,焦躁地说道:“爹,你平时思虑周全,这件事可做错了。”

    宇文定也悚然而惊,问道:“哪里做错了?”

    “你如果把苻锦像藏我这样藏起来,多半就是对的;但你放她出去了,清凉殿里在场的几个人你或许可以约束住不说,她出了殿门之后,被外面巡逻的人截住,她自然是可以平安回玉堂殿的,但她潜入乌云阁这件事,可就有许多人知道了,人们自然要问,她是怎么进来的?这或许很难查出个究竟,但追查起她是怎么出去的却很容易,人人都会指着你说,是你放走了苻锦。”

    宇文定额上冷汗涌出,低头沉思不语。

    “现在距离天明还有一些时候,我去布置一番,帮你脱罪。”宇文奚踊跃说道。

    “怎么做?”

    “我令他们稍微各自打个盹,哪怕他们依然醒着,只要电光火石般短暂的一个小盹,哪怕是走着稍微打的一个跌还来不及摔倒就醒过来那种,我进入他们的梦里,重新布置,令他们记得是李准下的令,而不是你,你或许只是恰好巡逻到了远处,并不在现场。”

    宇文定有些宽慰,又有些怒意,这等于是在用构陷李准的方式来给自己脱罪,自己入罪刑罚极重,但李准说不上和自己有交情,同时他位阶极高,即便有罪也不会受什么严厉的惩罚,这是顶好的李代桃僵之策,但他关注另外的重点,说道:“这是非常麻烦的法术,哪怕精心布置,单单对一个人施展也很难,我已经有许多年未用过,你也未必有把握,现在怎么敢设想对不止一人施展?”

    宇文奚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说道:“爹,这的确很难,但未来有另一件事发生,那件事此刻正发生着,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验证它的真或假。”

    “什么事情?”

    “龙。”

    “龙。”宇文定先是一惊,随即有些沉醉地重复了一遍宇文奚说的话,他紧张而愤怒的脸变得松弛而平和,甚至浮现出少见的流光溢彩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