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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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斩首

    宇文奚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架牛车的轮辐上,双手被绑缚在背后,动弹不得。四周有许多士兵手执兵刃肃立,皆面朝着一个方向,有三四名军官骑在马上,也朝着那个方向,指指点点,相互在交谈着什么。

    宇文奚勉强扭头,望见这些士兵们正望着,军官们正指点着的的就是大荔军砦,心中顿时便明白了,轻叹一声,回过头来闭目养神。他心中想着一事,既后悔接了父亲的差遣来到冯翊,又后悔刚刚行事稍微孟浪,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这下落在世仇慕容氏的手中,凶多吉少。

    他听到一个人飞快地走近他,随即他的脚底一痛,他知道是那人狠命地踢了他一脚,睁开眼来,望见是个身形魁梧的侍卫,正嘲讽地看着自己。见宇文奚是醒着的,那侍卫狰狞一笑,说道:“你醒了啊,我家公子正要找你。”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提起宇文奚,略提了两步,觉得拖拽不便,手中奋力将宇文奚扛上肩头,走了二三十步,又猛地将宇文奚从肩头扯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说道:“公子,这人带到了。”

    宇文奚被摔得生疼,但他哼也不哼,侧身坐起,接着倔强地站起来,这才看见身前最近一人,二十来岁,相貌堂堂,就是有些骄奢之气,身披甲胄,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还有三四个侍卫,也都骑在马上。他看出自己是站在了刚刚望到的那几名军官面前。他不自觉地回头望去,望见大荔军砦还在一两百步外,砦上正朝下稀稀疏疏地放箭,砦下骑队也列队朝上射箭,在好几处砦墙下,有不少下马的士兵正叠着人梯往上爬,砦墙上则探出木杈来戳人梯,差不多一戳既倒。

    “他们抛弃了你,没带你逃回砦里。”一个尖刻而浑噩的声音说道。

    宇文奚回过头来,面朝着说话那人,挺直了身躯,问道:“你就是慕容宝?”

    那人稍微讶异,反问道:“你认得我?”

    宇文奚轻轻哂笑,说道:“慕容家名闻天下的太子洗马,谁不认得呢?”

    慕容宝面色冷峻,盯着宇文奚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也认得你。”

    宇文奚满不在乎地甩头,说道:“这也不稀奇。”

    “我没见过你,但听说过你,你是宇文定的儿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独目的宇文奚。”慕容宝语气中有些嘲讽之意,但也不会比宇文奚说他因太子洗马而名闻天下更多。

    “没错,就是我。”宇文奚说道,他对独目二字有着显然的恨意,但他双手被绑,腰间的鼓和槌都被搜走,也做不了什么。

    “我听砦里的萨满说,你作法输给了许朗禅师。”

    “我计算失误,时辰到了,请的大神走了,不算我施法输给他;多给我一点时间,他此刻已经成了一堆碎肉。”宇

    文奚已经平静下来。

    “输就是输,不要找借口。”

    “也对。”宇文奚嘴角微笑,“不过,我看你这点兵力,想要拿下大荔大概很难。”

    慕容宝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我根本不用攻砦的,大荔原本已经在我手中,你虽然败给许朗,但也妨碍了我的大计。”

    “一个太子洗马,哪儿来的军队,又怎么敢在冯翊郡这么撒野?”宇文奚直入就里地厉声质问。

    “这是鲜卑人自己的事,谁又能置喙什么?”慕容宝言辞坚硬,但语气却弱了下来。

    “我看你已经岌岌可危,还说什么大话。”宇文奚表情森然,气势越加压过慕容宝。

    慕容宝沉默下来,他望向大荔军砦,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看,我们鲜卑人口明明十倍于氐人,又这样英勇,悍不畏死,为何却要臣服于他们,在于我们各部相互抵牾,各自为战,为什么我们不能合而为一,却要仰氐人的鼻息?”

    宇文奚脸上现出厌恶之色来,说道:“我往来过去,这话听得耳朵起茧子。每个人都想消弭区隔,合而为一,用的手段却永远只有刀兵,你也不例外;你也不例外地只会失败,除了带来许多人的死亡之外,什么新鲜事也不会发生。”

    往来过去,说的是宇文奚身为部族的萨满,常常行请神之事,不学而知历史上部族都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慕容宝微微点头,说道:“我用许朗的计策,就是想以和平的手段解决宇文部,武力攻打大荔砦确实是下策中的下策;但话说回来,如果没这支军队,我又怎么能下决心解决宇文部呢?”

    宇文奚不胜厌烦,说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意义了,你快点攻下大荔军砦吧,我也好回去给我爹交代。”

    “宇文多罗不足虑,大荔军砦也不足虑,我想好了,我可以立即撤军,这里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现在的问题倒反而是你。”慕容宝谨慎地说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随即对身边一个军官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军官立即领命纵马朝前面的部队驰去。

    “我不知道,你最好明白地说出来,我不想猜测。”宇文奚昂首摇头。

    “也好,虽然有些怪,但我也就直说了。我想获得你的效忠,虽然宇文氏的萨满效忠于慕容氏是件很怪异的事,但相比你爹归顺了氐人,也见怪不怪了。”慕容宝脸色既和蔼又冷淡,看上去很是认真,“我已经下达了撤军的命令,我也答应你,不再用武力手段解决宇文氏的余绪,我们大可以用其他方式化解从前的恩怨,你的归顺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否则呢?”宇文奚语气呛辣,丝毫不做考虑地反问道。

    “否则我只好杀死你,你刚刚威胁了我,而我认为这威胁是真实的,和你杀了宇文沧一样真实。”慕容宝诚

    恳地说道。

    宇文奚表情镇定,这次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陷入沉思当中。

    慕容宝察言观色,补充说道:“事实上,没人知道是我杀了你,你死在大荔市集的骚乱中,你是被几名姓宇文的部众杀死的。这支军队和我,也根本没出现在这儿。”

    宇文奚看起来有些忧心,黑着脸仍然一言不发。

    “重要的是,你已经死了;即便你爹侥天下之大幸查出来什么,即便我需要为你的死抵罪,苻坚为我哥哥的事而愧疚,他不会拿我怎么样,即便到那一步,也挽不回你的生命。”

    “我不喜欢你。”宇文奚下定了决心,坚定地摇头,“宇文和慕容之间的世仇也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你不信我会杀了你?”慕容宝难掩失望,抓住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我是想尝一尝死亡的味道。”宇文奚笑容有些紧张,但坦然,“我听我爹说,死亡有梨子的清甜味,我不信,常想试试。”

    “你爹还活着,他怎么会知道死亡是什么味道。”慕容宝神情也变得有些生硬,勉强地说道。

    宇文奚抬头,望向长安的方向,喃喃地说道:“你如果不肯杀我,就放了我,我还有急事要赶回去;如果要杀,也别磨磨唧唧,玩些小孩子才会玩的恐吓把戏,要来就来真的,赶紧动手。”

    慕容宝被宇文奚的话惊得呆住,他不安地看看左右,低声问道:“真要这么做?”

    旁边一人凑近慕容宝,低声说了几句,慕容宝犹疑地缓缓点头,不时偷看宇文奚。

    宇文奚不理慕容宝那边商议,仍抬头望向长安方向,脸上有些痴迷神情,像在微笑,又纠结为难。

    “那么,我就请你尝尝梨子的味道。”慕容宝大声说道,“你得偿所愿了!”

    宇文奚转头过来,看着慕容宝,郑重地点了一点头。

    两个卫兵上前来,执住宇文奚的双臂,将他提起来就要往外走,宇文奚大声说道:“等等!”

    慕容宝忙招手制止卫兵,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刚刚说我是被几名姓宇文的部众在大荔市集上杀死的。”

    “你的尸体会在那儿被发现。”慕容宝感觉自己似乎占据了少许上风,对方也许会低头也不一定。

    “所以我不会被斩首,即便受刀刃而死,也是东一刀西一刀的,不要一刀致命。”

    “你是要耍什么花样么?”慕容宝警惕地问道,他望着宇文奚头发遮掩下的那块玉石眼罩片,心头发痒如狂,想,等下我非要揭下来看看不可,看里面到底有何玄虚。

    “我是想要你撒的谎看起来更真实一些。”宇文奚正色说道。

    “你是宇文定的儿子,你们父子都是法术高明的萨满,你这么说一定是有目的,而我不会上你的当。”慕容宝说着,一边对那两名卫兵吩咐道:“还是斩首吧

    。”

    那两个卫兵躬身得令,又提起宇文奚就走,走出二三十步,将他放在一处空地上,一人伸出双手压住宇文奚的双肩,使他身体大致固定住,另一人站在宇文奚身后,抽出长刀,举在手中,对宇文奚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赶紧说,不然就来不及了。”

    宇文奚浑浑噩噩地任由卫兵将他提到这里放下,放下之后也是浑浑噩噩的,听身后卫兵这么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卫兵一愣,说道:“我只是奉命从事,和你无冤无仇,你别惦记我的名字,我是不会说的。”

    “我是一个萨满,死后也想找个人来护佑,可以帮你避开接下来的三灾三难,我不知道你的名,就没法护佑你。”宇文奚语气平静地说道,听起来并没使什么花样。

    “三灾三难?”握刀那卫兵迟疑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我想给你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那卫兵声音有些战抖,冷汗涔涔,禁不住偏头望慕容宝那个方向。

    “我要你精诚致至,冲着我脖子上的关节处全力砍下,毫不犹豫,绝不容情,这是我所要的。”

    “这是什么东西?我不明白!”卫兵更加慌乱,握刀的手也不住的颤抖。

    把住宇文奚双肩的那卫兵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又不是头一回杀人,干嘛和他那么多废话,你不行换我来!”

    “这个丝毫不难,你屏息静气,先摸准我脖颈处的骨节缝,存念于‘就砍这里’,然后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全身力气劈下,我也就圆满了。”宇文奚声音略微加快一些。

    “我砍不准怎么办?”持刀的卫兵哆嗦地问道。

    “放心,你存了念头之后,闭上眼睛比睁开眼砍得更准,要义是,毫不犹豫地全力劈下去,无有不中的。”

    “别上他的当。”另一个士兵低声喝道。

    “我叫慕容骅。”持刀卫兵左手飞快地从刀柄撤下,摸了一把宇文奚的脖颈的凹处,接着闭上眼睛,左手回到刀柄,攥紧了,全神贯注,将刀奋力斩下。

    刀锋铿得划过,弧光闪过,一颗头颅飞了出去,滚出十几步才停下。被另外那名卫兵按住的身躯也萎然塌下。

    两人出了一身冷汗,同时意识到哪里不对。

    留在两人脚边的只有蓝色短衫和藕色胯褶,宇文奚的身体似乎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掩藏在衣衫和裤胯之下;而头颅飞得显然是太远了,两人心惊胆战地望去,望见那是一个被斩下的狗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