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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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巴沙尔之蛇

    巴尔迪有些迟疑,他身体紧绷,轻轻摇头,说道:“他……的确住在这里。”

    “那么我距离他很近了,我只要穿破你的帐篷,再走两步,就可以刺穿他的帐篷,然后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巴尔迪浑身发抖,说道:“是的”

    “有多少个侍从伴侍在他身边?”洛里斯继续问道。

    巴尔迪稍微冷静下来,说道:“大帐的后面是王的寝帐,但我并不清楚有几位侍从和他在一起,也许是三个,也许是六七个,他们不会像我这样睡着的。”

    洛里斯理解巴尔迪在说什么,说道:“接下来,我会悄悄地摸进他的帐篷,你可以乖乖地睡下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除非很大的响动把所有人都惊醒,你看这样好吗?”

    巴尔迪沉默了一下,说道:“事实上,不会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你是来行刺的,并且你成功了,我就让你这么走,结局会更悲惨,所有中军帐中的人都会被处死,而我,不仅我会被处死,在泰西封我的家庭成员也会被处死。我是阿拉伯人,我受到的惩罚会比波斯人更重。如果我先死在你的剑下,或许我的家人会免于惩罚。”

    他虽然这么说,但肢体并没有要暴起反抗的意思,而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出来,并且期待着洛里斯给出友善的回答来。

    洛里斯有些意外,他轻轻地说道:“这真是有些为难。但如果我不是来行刺的,我只是想找加萨尼王殿下聊一聊开城的条件什么的,他如果活下来,情况会有不同么?”

    “我不这么认为,正经的谈判不应该通过这样的方式,哪怕你带着必要的授权和合理的条件来谈判,即便加萨尼王殿下也同意了,也会因为你这样深夜潜入而不具有正当性。所以你并不是来谈判的。你这样说只是想让我安心。”

    洛里斯和卢加没有考虑过派使节来和波斯人做开城的谈判,事实上萨哈是一个很恰当的使节人选,他们就是很单纯的没有想到,听了巴尔迪的话,洛里斯心头像是一块上好的瓷器被敲出一个缺口,又或是一条无法遮掩的裂纹,心中沮丧。

    洛里斯满可以像制住这位书记官的随从那样制服他,然后以这个帐篷为据点展开潜入大帐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巴尔迪充满了同情,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镇静而谦和的态度,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刚刚对他随从所说的那一句话,那句波斯的祝福语对于洛里斯而言,差不多等于诅咒本身。

    洛里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位随从,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巴尔迪身躯震动了一下,他立即翻身去看,然后对洛里斯说道:“你没伤害他吧?”

    “我没有伤害他,他只是睡过去了。他是你的密友么?”

    巴尔迪有些失魂落魄,说道:“不,他是我的弟弟

    。”他的神态看起来像是在撒谎。

    “你们都是密特拉的信徒,是地上派还是地下派?”

    巴尔迪沉默下来,没有回答。他紧盯着洛里斯,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那就是地下派了,我猜也是这样。”

    巴尔迪仍然不说话。

    洛里斯觉得自己此时实在不宜说这些,但他忍不住,说道:“二十多年前,我接过一个任务,刺杀一位密特拉教派往罗马帝国西部的使节,地点是爱奥尼奥岛上,那儿距离这里太遥远了,可能你都没听过。本来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但是我失手了,导致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最后我不得不追踪到卡莱的山区,在那里,我终于完成了那个任务。”

    巴尔迪眼睛中透出怒火来,这怒火隐藏在平静之下,然而他依然没有说话。

    洛里斯怜悯地看着巴尔迪,不如说他怜悯地看着他自己,说道:“在洞穴里,我受到了诅咒。那以后我发誓离密特拉教徒远远的,即便我不能帮他们,但也不会再伤害他们。在进入大帐之前,我只是需要一个掩体,并不真的需要你提供什么信息。如果不是恰巧听到了那句‘密特奥斯托若,古塔’,我不会叫醒你,你们俩都应该已经死了。”

    “你做了什么,要受到诅咒?”巴尔迪轻轻问道。

    洛里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杀了许多无辜者,有些人并非无辜者,但我用了残酷的方式。人不该被那么对待,我昏了头,红了眼,失去了人性,虽然在有些人看来,那是一次成功的行动。”

    巴尔迪有些焦躁地问道:“你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诅咒,诅咒竟然真的会奏效么?我还以为诅咒只是受害者毫无意义的……痛恨呢。”

    洛里斯看着他,想起戈德说神迹有些不是假的,他心里哑然失笑,说道:“巴沙尔之蛇。”

    他具体地想起来诅咒产生的过程,像是几棵植物从他的骨头上生根发芽,穿出皮肤,彼此连接在一起,变成了锁链,无法斩断的锁链。这锁链并不妨碍他日常的动作,但它按照某种规则来收紧,提醒他始终是个囚徒,神的囚徒。事实上说植物并不合适,看起来更像是怪物,一条蛇,正如这个诅咒的名称那样,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

    沉默许久,巴尔迪嗓子有些沙哑地说道:“我没听过这种诅咒。除非你原路返回,否则你始终会伤害到我和我的家人,你对我们做了不好的事情,你受了诅咒,你现在就可以弥补。”

    洛里斯轻轻摇头,说道:“我做的无法弥补。而我必须做这件事,因为安条克抵挡不了你们的攻击,几十万人的生命取决于接下来我和加萨尼王殿下见面谈得如何。”

    “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我很惊讶这一点,你们的防卫甚

    至比君士坦丁堡的政客商贾更加不如,而你居然说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洛里斯感觉到一点点踏实和放松。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并且明天一大早就给你们做斡旋,你们可以采取可靠得多的谈判方式。”

    “不了,安条克没有足够的金币。”洛里斯用一个可能是真实的情况来掩饰自己根本没想过这种更适当的谈判方式的过错。

    “你给我讲了你的故事,但你并没有打算为此做些弥补,这算是一种炫耀么?”巴尔迪稍微有些尖刻地说道,“你看起来比你表面上看起来更残忍。”

    “炫耀?当然不是,我是在找一个不杀死你们的理由。”

    “那我请求你先杀死我,然后再去做你要做的事,不然我会尽力破坏你的计划。”

    “这很容易,但是他呢?”洛里斯看了看睡在地上那个人。

    巴尔迪又颤抖起来,他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轻微地挪动。

    “‘密特奥斯托若,古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洛里斯身躯放松,毫不防备,他甚至侧开了脸,看向一边去,不再盯着巴尔迪。

    一点微芒在黑暗中闪现,洛里斯身躯一震,一把匕首猛地刺进了他的肋下,刺得并不算深,也非要害之处。巴尔迪飞快地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举在头上,保持着低声,说道:“你欠我们的,你不能杀死我;你杀了我也好,我不怨你。”

    洛里斯猛然中刀,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左手手握住匕首的把柄,评估匕首刺入的部位和深度,拿不到主意要不要直接拔出。右手伸入怀中,握住了自己的匕首,却没有抽出来。他这么双手环抱着停了一会儿,一口气才换上来,他艰难地喘着气,说道:“如果不是我……让你刺,你怎么……刺得……中我?”

    他先前看见巴尔迪藏在身下的手正在偷偷摸摸地握住匕首,他稍微犹豫就做了决定,这是一个难得的时机。他想要拯救安条克,也并不那么绝对,相比起来,他更想解脱自己的罪愆,以及同时验证戈德所说的那些,如果说潜入波斯人的营帐是一个考验,受伤的自己来做这件事则是加倍的考验,这将会得出更加确凿无疑的结论来。

    “你受了重伤,不可能再行刺得成功了,你还是原路返回吧。”巴尔迪声音颤抖,恳求道。

    并不是什么重伤,洛里斯一直盯着巴尔迪的动作,他甚至让开了一点匕首刺的位置,他忍住肋部传来的疼痛,微笑着说道:“哪怕另一边再中这么一刀,我也杀过十个侍卫保护着的官员。”

    “什么人才能刺得这么糟糕呢?”洛里斯轻轻哂笑。

    巴尔迪还想要再说点什么,洛里斯反手一肘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来不及哼一声,晕了过去。

    洛里斯从肋部拔出匕首,摸着黑用撕好的布条包扎好伤口,动弹了

    一下,不算有大的妨碍。他休息了一会,估计已经快到半夜,他探出巴尔迪的帐篷朝外观察,此时四下无人,大帐中还留着微弱地火光。他没有在距离大帐篷最近的位置刺破巴尔迪的帐篷,而是轻而快地走出藏身的帐篷,走到大帐篷正门旁边的弯折处隐蔽起来,倾听了良久四周的声音。

    等巡逻队接近又远离,他猛转进大帐中,按照估算好的距离,疾步冲到火盆前,火盆旁有两个侍卫,见有人忽然闯入,错愕不已,一人径直挥刀扑上来,另一人后撤两步,便要去拿搁在一旁的弯刀。洛里斯身子一闪,让开对面劈来的刀锋,抬手击在他的颈部,令他昏厥软倒。同时洛里斯另一只手中匕首掷出,正中退后那人的喉头,那人哼也不哼一声,便仰面倒去。

    被拍晕的那人倒地较轻,但被匕首射死的那人倒地声音较重,洛里斯站住不动,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好一会儿,没有听见异常,他这才朝前迈出一步,接着又是一步,走进大帐里的正面。

    大帐内此时空荡荡的,这和洛里斯在外面所听到的动静符合,大帐的另一端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寝帐的垂帘,却不知道加萨尼的寝帐是在哪一边。洛里斯迟疑了一下,走到右边那个垂帘前,轻轻撩开垂帘朝里看去,接着微光见里面一张大绒毯上横躺着六七个人卫士,鼾声细密绵长,这里自然不是主帅的寝帐。

    他放下垂帘,又走到另一侧,正要伸手去撩垂帘,肋下伤口猛的一痛,他忙弓腰用手撑住,疼痛才稍减。巴尔迪那一刺并不怎么深,远未实质地伤到脏器,本来没有什么要紧,只是伤处接近肺尖位置,呼吸时每扯动伤口疼痛,扰乱了气息的节奏。气息一乱,不要说出手时的准确性,连步伐与注意力都大受影响。

    他用了一分钟思考撤回行动的可能性,撤回去有撤回去的好,而他决定接着掀开左侧那道垂帘。

    垂帘掀开,他还没有探头进去,一把弯刀悄无声息地从垂帘下伸出,朝前的刀刃部分稳稳地停在他喉咙上,不差分毫,稍动就会割破他的喉咙。他僵了一下,手上便把垂帘掀得更开,无所畏惧地朝前走去,走进了左侧的寝帐。他动,刀刃也跟着向后退去,始终不离他的喉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