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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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桃木之剑

    武鹄见端木宏脸色迷惘,张口结舌,在一旁说道:“这是我家女公子谢熏,昨夜便是她在路上遇见你昏迷在地,将你救回来的。”

    谢熏哼了一声,从窗口闪身,隔了一会儿,从门口走进来,对谢道韫说道:“姑姑,你可别给我爹说是我把这个孩子捡回来的,要是我爹看到他,问起来,你就说是扫地的仆役看见他可怜,容留进来的。”

    她年纪和端木宏相仿,似乎还小些,口里却称端木宏作孩子。她背后跟随着一个丫鬟,机敏伶俐,眼睛骨碌碌地转,盯着端木宏上下的看。

    谢道韫说道:“正好,那你要拿一样东西来交换。”

    谢熏微微笑道:“好。”

    但谢道韫接下来并没说要用什么东西来交换,两人心意相通,似乎早已经达成一致,然后两人自顾自地走到一边,讨论起头饰手环花黄一类的杂物琐事,不再理会端木宏和武鹄两人。

    端木宏想上前向谢熏致谢,可谢熏正眼也没瞧他,感觉到是有意倨傲,心中也生出些许傲骨来,便也不去看她,目光扭在一边。武鹄看见,顿时明白,引着端木宏走出房间,来到露台上。端木宏见露台上有一张木琴,露台下有一座假山,假山上一注清泉蜿蜒地流下来,在低洼处聚集成一汪潭水,水潭四周种满芍药,此时还没有到花期,还只是满眼的绿意,心情忽然有些失落压抑。

    武鹄先开口说道:“谢熏并不是倨傲,她很是关心你。”

    端木宏哦一声,说道:“我有些慌张,忘记了给她道谢,找个时机我去补上。”

    武鹄微微而笑,说道:“明月是谁?”

    端木宏有些恍然大悟,说道:“是因为这个她才不怎么高兴的么?”

    武鹄说道:“你刚刚的眼神也不怎么像样。”

    端木宏脸腾的一下通红,期期艾艾地问道:“不大像样子么?”

    武鹄忍住笑,说道:“照世家子弟行立坐对的规范,是不怎么像样,可你并非世家子。好了,你别再担心这个,我觉得谢熏并没生气,就是也有些拘谨。我有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儿,还不止一个,我懂得的。”

    端木宏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这轻松和前面的郁猝来得都没有道理。

    武鹄见端木宏不说话,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头,说道:“我在问你呢,你可别避开,明月是谁?”

    端木宏并没有要避开这个问题,只是选择了更关心问的那个。他想了一下,说道:“是一位旧友,是个女子,我没见过她,只是梦见了她,她使我梦见她的。”

    武鹄沉吟,说道:“有趣。”

    端木宏接着说道:“就是这样,没有更多的了。”

    武鹄问道:“你梦见的明月,和谢熏模样相似么?”

    端木宏迟疑着,说道:“我只梦见过明月一次,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相似。”

    武鹄思索了一下

    ,又问道:“你会去见这个明月么?”

    端木宏觉得有些悲伤袭来,说道:“她在梦里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武鹄稍微悚动,说道:“可怜。”

    端木宏有许多话要说,可统统堵在胸口,不知该说哪个。

    武鹄拍拍端木宏的肩,说道:“我不是要劝你把她全然看成一场梦,而是事已如此,就让它去,别再挂怀太多。”

    端木宏点点头,说道:“只除了一件事,我要上甬东岛找着杜子恭,向他当面询问明月是如何死的,如果明月是他杀害的,那么我就要取他的性命,为明月报仇。”

    武鹄若有所思,问道:“这是明月托梦给你,委托你做的事么?”

    端木宏说道:“不是。”

    武鹄唔了一声,问道:“那你为何要立这个愿?”

    端木宏忽然也心生了些迷惘,低头叹息,说道:“我不知道。”

    “先前在北方,我认得过一个人,这个人是北朝一位将军,也是一名知教高僧的受戒弟子,他向北朝的皇帝提议,要所有人民都信奉知教,组建佛军,以先知的名义征讨四方,建成在地上的佛国。北方是那样,我看杜子恭也是在行差不多相似的道路,他们是要立天尊道的国,只是现在还拿不清楚,他们是要开辟海外,还是要重新回到陆地上来。”

    “你会支持我去杀掉他么?”端木宏说道,他似乎漏掉了一句话,而直接切入到了后面的结论,杀掉,为什么要杀杜子恭,为谁而杀,似乎过去和现在通过一个不能说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武鹄没有回答他,自顾往下说道:“那个皇帝和朝廷因为别的事情败亡了,如果他不死,或许此时北方遍地都是寺院,迦南行者、行者组成的军队。剃度的皇帝和大臣们和一位地上的佛,一起总管天下的运行,除了赋税徭役之外,所有人还要按照知教的教义来过活。”

    端木宏仿佛一脚踏空,心里烦躁,他默念定字决,想了想,说道:“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好,但若有选择的话,我情愿是我师父张昭成来总管天下,可不能是杜子恭这个妖道。”

    武鹄轻轻摇头,说道:“他们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我师父是好人,杜子恭是妖道,这还用说么?”

    “如果你是另一个人,就不会这么想。”

    “我为何要假设我是另一个人,而不能我就是我?”

    “不错,你就是你……”武鹄似乎显出些茫然来,他被端木宏的稚拙绕糊涂了,“我就是我,我不是别人,别人也不能是我。”

    端木宏有些不耐烦,急切地说道:“所以,你会帮我去杀掉杜子恭?”

    武鹄平静的脸上现出一点点疑惑,他说道:“你是合一道的道士,杜子恭也是天尊道的天尊,你去杀他,可算是你们这一宗为了统一教派而为?”

    端木宏摇了摇头,说

    道:“并不是,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武鹄从迷惑中逐步恢复过来,恢复到中军首席幕僚武鹄的身份呢中来,说道:“我昨天才第一次见你,也不好装作和你很熟悉,但你或许可以听我的劝告,谁去杀杜子恭也好,但是你别去。”

    “我不一定要杀他,是当面质问他是不是杀害了明月,然后我再做我该做的事。”

    “我也不是倚老卖老,我甚至希望和你一样稚嫩,但我要说,依我的经验判断,明月不是杜子恭杀害的。”

    端木宏气结,说道:“我要杜子恭这么说才算。”

    武鹄略有些受挫,说道:“是的,但以他宗师的地位,谅必不会撒谎。”

    “所以,你是军中的主薄,你当然是可以调派一只船给我的。”

    武鹄又沉吟一番,说道:“还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受了伤,伤你的人未见得多么的厉害。你一个人去甬东岛质问杜子恭,如果他是杀害明月的凶手,我不担心你杀了他,我担心你会白送性命。”

    端木宏傲然说道:“你是没见过我的剑法,你给我一把剑,我演给你看。”

    武鹄拦住端木宏激动而挥动的手臂,说道:“我有过像你这样大的年纪,我也有强大的自信,相信我的文韬武略足以斩杀恶龙,我也真的干成了许多事,一时间也算名动天下,但直到最后才明白,并不是我有那样的能耐,只是我适逢其时,适逢其事,才得了不符实的名。我是个幸运儿,也是个倒霉鬼;成为倒霉鬼之前,我就是那只恶龙。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少年,想要取我的性命,但都枉送了性命。”

    说这些话时,武鹄面容严峻而威严,一扫之前的温和,端木宏听了不由心惊,一时语塞。

    武鹄接着说道:“庄子说剑,说有所谓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民之剑,虽然都是剑,但彼此的境界不同。你的剑法就算已经到了妙绝巅峰,也只是庶民之剑。杜子恭手中或许并不擅长使剑,但他这个人本身已算是诸侯之剑,庶民之剑怎么堪比诸侯之剑?”

    端木宏听得又是懵懂,又是叹服,又是失落,他心想,我原以为剑术冠绝便足以行走于世,从来目高于顶,谁也瞧不上,从在浔阳上船以来,那姓张的渔夫不过是乡下粗人,说话也出人意表,有在山外见山之感。落水之后遇见刘裕,才知道在谋划行事上,自己宛如儿童一般,此时面前的武鹄虽说年纪大了许多,但自己无以言对,更近乎痴呆了。

    武鹄见端木宏不语,又说道:“庄子又说,不知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蝴蝶与我,物与两化。做梦的事有如天马行空,又怎么能当得了数呢?”

    端木宏心里越发的糊涂,倔强地说道:“我有勇气去面对他,他要是肯让我接近三步之内,我就可以击杀他。

    ”

    武鹄轻轻摇头,正要再说些什么,一个人匆匆地跑上露台,见武鹄身边还有端木宏,略微楞了一下,在武鹄耳边轻声低语,说了好几句话。武鹄一边听一边点头,面色收起严峻威严,又回到雍容和缓的表情。

    那人说完,戒备地看了一眼端木宏,低下头将耳朵附在武鹄嘴边,预备倾听武鹄的交代。

    武鹄轻轻推开那人,只是放低了声音说道:“这是端木宏小兄弟,不妨。我下午处理完谢将军的文书就去,你在厢房等着我。”

    他抬起头望着端木宏,微笑着说道:“下午有件有趣的事情,你要是不那么急着上岛,不妨跟我去走一遭?”

    端木宏想也不想地说道:“好。”

    武鹄手指着那人,对端木宏说道:“这是我的好兄弟张……梁子平,他也使剑,是个好手,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和他切磋一二。”又对那人说道:“我们的事情,不必避开端木宏兄弟。”

    梁子平匆匆地扫了一眼端木宏,有些忧心忡忡地对武鹄说道:“我先出去,在厢房等着,你空了就来找我。”

    待梁子平走后,武鹄对端木宏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先前对我说,你要一把桃木剑,而不是一把正经的钢剑,这是为什么,是为了少些杀伤么?”

    端木宏心里一宽,说道:“我自小练的就是木剑,木剑轻灵,和木剑更有心灵相通的感受,实在用不来铁剑,铁剑在我手中,威力大减,差不多是废铁一块。”

    武鹄面容郑重,说道:“明白了,我就去帮你找一柄木剑来,一定要桃木的么?”

    端木宏心中大喜,说道:“最好是桃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