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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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奸细

    在众人当中,若恩单单凝视着克洛伊,希望在她脸上看到哪怕一丁点懊悔的神情,这会让他好过一些。但他记得她说的是希望报复这里的每个人,而不仅仅是特定的一些人,所以,如果她真的是奸细,她不会为这三个人感到懊悔。但话说回来,如果她根本不是奸细,那就也没理由懊悔什么。这些辩难在若恩脑子里一转再转,让他觉得头疼。

    营地里所有的人都来齐之后,摩尔从莱昂修斯身边走到人群前,对着众人大声说道:“昨天,我们应该感到幸运,我们抵挡住了敌人的偷袭,接着,感谢莫瑞甘的智慧,让我们也捉住了奸细,我们现在将目睹奸细的下场。”

    莫瑞甘是凯尔特人传说中的智慧之神,当有人说依靠着莫瑞甘发现了什么,而不是提出具体的事证,听的人通常知道那都是出于自由心证,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很少有人会对此提出质疑,从经验来看,这么做的结果大部分都是对的,而严格的,像罗马的城市里那种讲究证据和逻辑的法庭,人们不以为然。

    摩尔侧过身子,侧对着刚刚在他背后的莱昂修斯,说道:“公正无私的莱昂修斯接受了祭司的裁决,他要亲自发布这个裁决。”说完,他朝后退了两步,把莱昂修斯完全亮出在众人的面前。

    莱昂修斯环视四周,使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他,然后才大声说道:“安吉斯老爷子说,这些毒蛇,他们将淹死在自己的鲜血中,懈怠职守的人将会受到大树穿心的惩罚。”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听得出多数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喜悦。若恩听到阿里斯托嘀咕了一句:“这不符合常规,他们不该按照他们的旧神的方式来做出判决。”安吉斯就站在他的身边,但他已经不打算再掩饰他的不满,而安吉斯也摇摇头,他从来都不是做出真正裁决的那一个。

    当人群爆发欢呼的时候,若恩看见克洛伊脸上的表情变得冷漠,她后退了两步,似乎想距离行刑的场面远一些。这个微小的动作洗清了若恩对她若有若无的怀疑,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四个卫士将那两个牧羊人倒悬着挂起来,头下各放着一个木桶,一名刽子手用短刀分别在两人脖子上割了一刀,任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流进木桶中,但不至于流得太快。卫士调整挂男子脚上的绳子长度,使得他们的头整个的都浸到木桶中,并且用两条木条卡住他们的脖子。

    开始时是静悄悄的,好像只是简单的体罚,过了一会儿,两个被割喉的牧羊人开始挣扎起来,他们企图勾起身子来,但木桶口被卡在他们的下巴下,摆脱不得。随后,他们的身体绷直了,以捆绑住的脚为圆心荡来荡去,并且越来越厉害,动得像成了精的钟摆,发出呼呼的风箱混杂着水泡

    破裂的声响,这似乎持续了很久,久得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超出了人类的极限。最后,两个人先后发出一阵抽搐,归于安静。

    对于耶希尔,莱昂修斯选择结束他生命的手段要更加残暴得多,他让人用一根尖木桩钉进弓箭队长的胸膛。

    耶希尔没有被倒吊起来,而是头朝上的常规捆绑方式。两个人托着三尺长的尖木桩,削尖的一头对准耶希尔赤裸的胸膛。一个人手持大铁锤站在尖木桩的另外一头,抡起铁锤敲打尖木桩,慢慢地打,尖的那一头一点一点地刺入耶希尔的胸部。

    托着尖木桩的人必须用尽全力,才使木桩保持着相对耶希尔胸部的垂直方向,而耶希尔虽然固定在木桩上,但也并非那么牢固地固定,绳索会提供一定伸展的余度,耶希尔虽然慨然受死,但也会因为吃不住痛而不自觉地朝后退缩,这柔性的悬挂方式形成了更加艰难,也更为痛苦的行刑过程。

    木桩先是刺进耶希尔的皮肤,随后钻进他的胸腔骨头的缝隙,木桩越来越粗的部分先是受阻于胸骨,然后在铁锤的敲打下,一点一点地扩张胸骨的缝隙,将缝隙撑开来,超过骨头扭曲的极限,让骨头断裂变形,接下来才接触到心脏。

    即便穿过胸骨的部分已经让耶希尔死过无数次,并非真的死,而是晕死又醒来,尖刺刺入心脏的那一刻,仍令他震颤,超越了前面骨头的慢慢断裂所带来的痛,仿佛全身的痛觉都被一起再次唤醒,并且争相不顾一切的绽放出奇异的花朵,像一簇闪电在他身体里狂乱地展开,使他真正地失禁。

    这种痛也宣告了痛的终结,尽管在破开胸腔的过程中已经出了许多血,将耶希尔半边身子染红,刺破心脏仍像踩碎一粒浆果那样喷出大量的红色汁液,人人都认为自己听见了那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噗”的一声,然后死亡来临。

    心脏被木桩穿过,继而被劈成不规则的两半,木桩尖在另一头穿出耶希尔的身躯,花了整个上午时间,和着有节奏的铁锤敲击,弓箭队长开始时高声尖叫,随后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再往后则是沙哑的哀嚎,最后是若有若无的闷哼,像某种古代的歌谣一样,折磨所有人的耳鼓,让每个人都呼吸得带着一丝疼痛。

    在酷刑进行的过程中,若恩忍不住想,要出于对于人多么深刻的憎恨,才会想出这样的方式。魔鬼也许并不以单独的邪灵形式存在,它就存在于憎恨人类的人身上,当憎恨存在在身上,人的所作所为不啻于魔鬼。莱昂修斯,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和魔鬼毫无共通之处,他刚接受了洗礼,成为一个阿卡夏信徒,一个首要的阿卡夏信徒;而他正在他的人民面前做这样的事情。

    若恩朝阿里斯托看去,他稍微仰着头,看向空中一个虚

    无的地方。

    莱昂修斯的卫士们把三具尸体移开,空出中间的位置来,莱昂修斯走到中间,面对所有人,沉声说道:“每个人都为他难过,他背弃了他的责任和岗位,带来了超过二十个人的直接死亡,他自愿接受各位所见证的极大痛楚,为了让我们都记得教训。”这是摩尔为他的好友所争取到的,死,但不是作为叛徒而死。

    群众肃穆,他们被耶希尔的死亡所震撼,或者说,所恐怖着。

    莱昂修斯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昨天夜里的战斗,是多耶特人对我再次的开战,我们虽然伤亡不小,但他们死伤得更多。这是一场战争,关于我们每一条生命的战争,我们非胜不可。我们很快会赢得这场战争,因为他们甚至不敢堂堂正正地迎战,甚至他们在偷袭里也丢掉比我们更多的生命,我们更强大得多,想想看,当我们展开反击会如何?

    “我们得到了亚里斯的庇护,昨天晚上奋战的每一位战士都会证明托德阿卡夏所代表的亚里斯在他身体里所起到的鼓舞和坚固作用,事实上,我视这次战斗为一次考验,很高兴我们通过了考验。接下来我们还会经历许多次战斗,每一次都是试炼,是亚里斯对我们决心的考验,证明我们对他的爱,我们必须要证明这一点。”

    稀稀拉拉的掌声和欢呼表达了众人谨慎而拘束的应和。莱昂修斯准备让阿里斯托也说点儿什么,但阿里斯托明确地拒绝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后,阿里斯托对若恩说道:“我们常把爱与仁慈等同起来,经常分不清他们的区别,但它们的区别其实很明显,爱是容易的,仁慈却很难。”

    若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说道:“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我父亲大约是因为仁慈,所以丢掉了王位。这好像是一种自然的选择,倾向于做出仁慈决定的统治者都失败了,剩下来的就都是不仁慈的了。”这是他的继父告诉他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后来他回想起,觉得只不过是某种陈词滥调,但他自然地这样说出来。

    阿里斯托点点头,说道:“你这个说法说得通,尽管我对你父亲是否因为仁慈而丢掉王位感到怀疑,不过很高兴你不为这个问题而纠结。我们接着昨天晚上话题继续,你和卡里乌斯要尽快出发了,各自前往该去的地方,不应该长久地留在这里。”

    卡里乌斯干脆地说道:“我听你的,主祭大人,我最快今天就可以出发。”他略微停了一停,有些黯然地说道:“但我会想念你的,我跟你学到了很多,你像我父亲一样,甚至比他更亲。”

    “你们一走,就不会再见了,但我们可以彼此想念,在星空下,在亚里斯的注视下,即便是高卢,这里,还是塞里斯,我们相距得并不太遥远。”阿里斯托欣慰

    地说道,他似乎恢复了原来的平和和睿智,而不是像袭击发生前的偏狭,对暴力忽然充满了渴望的那个人。

    若恩尽量压抑着自己的烦乱,说道:“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想多在这儿多呆一阵子。”

    阿里斯托表示理解,说道:“是的,去塞里斯的路途比去高卢更遥远,更加黑暗,但我们之前讨论过,准备得好不好是相对的,你永远也没法准备好,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你还是要出发。”

    事情还会变得怎样糟糕?若恩几乎要问出来,但他吞下了这个问题。

    “他是有别的原因,不是准备好了没有的问题。”卡里乌斯不怀好意地提醒。

    阿里斯托疑惑地问道:“什么别的原因。”

    卡里乌斯耸耸肩,说道:“我不知道,你应该直接问他,也许是关于一个女人的。”

    阿里斯托似乎明白过来,他问道:“若恩,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想念杰西蜜,不想走得更远,还是在这里发现了你的新欢?”他说出这句话时感觉到了一点愤怒,“这是真的么?”

    若恩内心惭怍,但他一言不发,假装愤怒地转身离开帐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