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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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石中仙人

    白衣儒生这时说道:“结界要花一天的功夫来打开,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现在再找别人,已经是来不及的了。”

    彩衣童子说道:“秦晋之间谁胜谁负或许不重要,但对应着不同的将来,秦胜则意味着一个生灵涂炭的未来,晋胜则可以少死许多人,从慈悲心的角度来看,后一个就比前一个好得多,而这是你可以做的。我们不用胡汉来分,分善恶,你再想一想。”

    姚玉茹轻轻冷笑,说道:“我忽然想到,你们俩和我父母一样,总把我逼得处在不得不去做某件事的境地,有不得不如此的前因,不得不如此的情理,没有别的选择,我自己想不想做,想怎么做都毫不重要,如果我不按吩咐的去做,便是错的,凭空地欠了他们、你们好大的人情,惹下好大的麻烦,将来遇到灾祸不幸,便是此时我任性胡为该受的惩罚。”

    彩衣童子神情有些尴尬,说道:“你说的也不错,父母心和神仙之道是相通的。”

    白衣儒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我们不能勉强你,你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姚玉茹手撑在石桌上,闭目冥想,她第一个念头是,如果天上竟然真的有神仙,他们可以因为自己选择不破残局的棋而憎恨自己,那么反过来,如果自己愿意配合,他们会因此而祝福垂怜自己么,可以央求神仙会保佑我喜欢的那个人忽然转运,飞黄腾达,可以有资格来去父亲那里提亲么?次一个念头是,我只是个凡人,为何却能做神仙也做不了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做,也不亏欠任何人。

    这两个念头在姚玉茹脑子里转来转去,谁也占不了上风。她踌躇之余,猛然又想到,这个彩衣孩童所说的善果和恶果是真实不虚的么?如果他说的情况实际恰恰相反,自己出手改了天之道,所谓逆天改命,罪愆将会何其之深?

    她心旌摇曳,一会儿觉得应该选择搅乱棋局,一会儿又觉得万万不可,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终于得出结论来,功可以辞谢,罪却无法躲避。她对那两人说道:“我想好了,我还是不能做这件事。”

    彩衣童子大为失望,语气尖刻地说道:“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妇人之仁而已,早知道我该找一个男人来做这件事。”

    白衣儒生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我们便也不能勉强。”

    姚玉茹觉得有些恍惚,想起一件事来,对白衣儒生关切地问道:“刚刚你们说的,这局棋如果破不开,你就要重新被打回棋子中禁锢起来,禁锢千年,这也是真的么?”

    白衣儒生微笑了一下,说道:“这是修行上的关隘,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必担心。”他略一沉思,又说道:“我想去下界走走,看一看繁华世态,听一听众声喧哗,想请姑娘带着我下界,不知道姑娘可否

    愿意?”

    姚玉茹有些迷糊,说道:“我该怎么带你下去?”

    白衣儒生从棋盘中捻起一个棋子,说道:“我本是石中精魄,有幸雕琢成棋子,被我师父点化成仙,现在又回到棋子之中。姑娘随身带着这枚棋子,我便随着棋子下到凡尘。”

    姚玉茹听了,第一个闪念是不可,转念一想心便软了,说道:“好,我带着你。”

    白衣儒生脸上现出宽慰之色,转身对彩衣童子说道:“师父,我想随这姑娘走一遭,三年之后,你来寻我。”

    彩衣童子表情复杂,纠结了一会儿,说道:“去吧,去吧,我也是要到天官大帝那儿去请罪的,要留你一个人在仙山之中,也怪寂寞的。那么,三年之后,我下界去寻你。”

    白衣儒生说道:“多谢师父。”

    说完,他人忽然消失不见,他捻在手中的棋子凭空而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姚玉茹一惊,赶忙蹲下身去,将棋子捡起来,拿在手中端详,是一枚白子,棋子由石头雕成,光滑圆润,晶莹剔透。

    彩衣童子先还在生姚玉茹的气,这时走到姚玉茹面前,叹息说道:“这孩子心太急,如果没这么急,棋艺还可以更高,未必不能解开这局棋。”

    姚玉茹说道:“他是挺急的,我还没问他名字,他也忘记了告诉我他的名字。”

    彩衣童子说道:“他原本没名字,我给他起了一个,名叫秋,他上一次行走于世间的时候,世人都称他为弈秋。”

    姚玉茹将棋子握在掌心,问道:“你是他的师父,你又是谁,你为何看起来年纪比他小那么多?”

    彩衣童子楞了一下,才说道:“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不喜欢老态龙钟的样子。”

    姚玉茹先觉得这彩衣童子处处咄咄逼人,实在是不喜欢他,听了他这句话,咀嚼这句话背后的意味,顿时对他大有好感,说道:“这样是很好的,我也不喜欢老。”

    彩衣童子乜斜了她一眼,说道:“你并不是偶然才闯进天水结界的。”

    姚玉茹有些诧异,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彩衣童子挠着耳朵,说道:“你的天资很好,肯修行道法的话,没准会成仙;可惜我不收女弟子。”

    姚玉茹哂笑,说道:“我从来没有要学仙的念头,我只有凡人的心。”

    彩衣童子又是轻叹,说道:“那样也好。”

    姚玉茹说道:“我要回去了,我该怎么回去?”

    彩衣童子哦了一声,说道:“出去比进来容易,我即刻便送你出去。”他停了一停,接着说道:“我先前给你说过,你不肯走动这局残局,会有许多神对你不利。若今后遇见生死之厄,我送你一物保命。”他在空中虚划几下,手中已多了一道符纸,折成一卷,递到姚玉茹的手中,说道:“此符可以替你一条性命。不过再多的,我也做不了了。”

    他微笑着,孩童般的面孔忽然变得似乎苍老,有些苦涩。姚玉茹手拿着符纸,那符纸轻轻飘飘的,比纸还要轻柔,猛地一沉,沉入了她的掌中。姚玉茹一惊,摊开手掌来看,见掌中在两条纹路之间,又多了一道细细的横纹。

    只听一声如同铃响之声,姚玉茹忽然脚下一空,向前一跌,爬起身来再看已是在天水的城外的野地里,哪里有什么茵茵松柏,小桥流水,雕梁画栋华亭和仙人,满天星斗,朔野风大,夜露冰冷,青骢马安静地伫立在一旁,宛如做了一梦。不过手中的棋子还在,提示她刚刚一切并非梦境。

    她匆匆上马,辨别了方向,朝西门奔去,到了家,拴好青骢马,蹑手蹑脚,想要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却听母亲房中传来声音,冷冰冰地说道:“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姚玉茹在母亲房间外站好,说道:“我去爸爸那儿去了,下午他让小四来唤我过去。”

    “放你的屁,”母亲猛然爆裂,恨声说道:“你现在撒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你去你爸爸那儿是三天前的事情,这三天你到哪儿去了?你爸爸在全城到处找你,他说根本你就不在天水城内。”

    姚玉茹悚然一惊,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母亲在房间里接着说道:“你给我进来。”

    姚玉茹心中一沉,但还是乖乖地走进母亲的房中,母亲李氏点了灯,披上衣服,愤愤地坐在床沿上,见玉茹进来,脸色鄙夷,盯着女儿看了许久,说道:“把衣服脱下来。”

    姚玉茹知道母亲想要做什么,她心中愤恨,可也无可奈何,把衣服一一脱了下来,她记得将棋子卷作一团,用襦裙包在一起。脱完后,她全身赤裸,双手抱在胸前,呈现在李氏的面前。

    李氏走下床来,从上到下,逐一检查姚玉茹的身体,伸手探拭她的阴部,放在鼻子前仔细闻嗅,她还做了一些别的检查,像一只猎犬一样。检查完毕,李氏没觉察出有何异样,感觉还算满意,走回床前坐好,语气稍微和善一些,说道:“你父亲说,前天有个叫吕绍的年轻人到这里来见你,他来了,可是你不在。我见那年轻人温文尔雅,很是诚恳。只可惜,你又错过了。”

    那是玉茹感觉今天下午才定好的约定,而不是三天前,想好以这种方式见面的时候,她多少觉得那是一次尚可期待的见面,因为这至少会带来和另一个人叩动她心扉的方式相似的感觉。她已经准备好和自己不切实际的执拗告别,和不切实际的那个男人告别,而让自己走回到父母所期待的轨迹上来,可刚刚被母亲用检查一头被寻回的牲口的方式,看看她有没有受到伤害。事实上,检查牲口不会像这样屈辱和无助,母亲在意的不是她身体的损伤,而是一种叫做贞操的东

    西。

    女子的贞操,始终会以某种丑陋而野蛮的方式失去,让她感到厌恶。这时候,没有身为人的尊严,任何优雅绮丽都跟她无关,母亲在这个时候议论一个男人,只让她感到更多的羞辱。她咬紧了嘴唇,什么也不肯说。

    李氏有许多话要说,可胸中恶烦,也说不出话来,她挥了挥手,让女儿出去。

    姚玉茹如蒙大赦,赶紧从地上抱起衣服,走出母亲的房间,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素淡的香气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穿上衣服,将棋子取出,放在桌上新调好的那个香水瓶旁边,凝视了许久,对棋子说道:“我已经后悔了,我应该动你们的那盘棋的,如果你师父肯收女弟子,我也想留在你们那儿,不要再回到这里来。我没按你们希望的那么去做,连累了你,真是对不住。”

    感觉中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实际却三天过去了,她睡上床之后辗转反侧,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名字的那个人,是否曾经来过。她想去看看门前石阶上有没有茉莉花,是一朵,还是两朵?

    可是被过于厚重的黑暗压抑住,她缩在被褥之下,浑身僵冷,一动也不敢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