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水仙境
姚竞扭头对吕光说道：“有教她读一些书，《诗三百》，《论语》之类，不过是女子，读读也就过去了，并不要求领会得有多深。”他担心吕光过于服膺苻坚的主张，要对姚玉茹当场考验一番文学，说话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
吕光有些自嘲地说道：“我家吕绍，也不怎么读书，难道我们真的是蛮夷？我气急了就把他捆起来打，但是过后才知道，打是没用的，还是要言传身教的教。”
姚玉茹见过父亲打弟弟姚尹的样子，姚尹古灵精怪，十分可爱，但到了被打的关头，也鬼哭狼嚎，狼狈不堪，那场景和成年男子的庄重完全搭不上边，她想着那场景，不由嘴角漏出轻蔑的微笑。
吕光眼睛余光瞅见姚玉茹的神情，虽然第一眼印象觉得这姑娘很好，言谈几句之后，感受便每况愈下，此时见她漏出嘲讽的神色来，心中大为失望。但也还抱着一线的期望，并不任由火气流露出来，而是款款软软地笑着，和姚竞岔开话题，又找话题说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姚竞送吕光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在姚玉茹对面坐下。
他一直紧盯着吕光的脸色变化，吕光情绪深藏不露，姚竞也能窥探一二，他看得出吕光对自己女儿印象似乎不错，哪怕有些不快的地方，也总是能容忍，这是个好的迹象，说道：“你也猜到了，这是长安朝中的大将吕光，是为他的儿子吕绍而来，有人撮合你们两个，他今天来就是为了看看你。”
姚玉茹不假思索，说道：“我不愿意。”
姚竞并不生气，只是问道：“你连吕绍人也没见到，为何不愿意？”
姚玉茹想了一想，说道：“你也没见过吕绍，为何就愿意让我嫁出去了？”
姚竞说道：“你刚刚说你平常爱玩这个那个，便是为了激怒吕光，他没吃你的骗上你的当，不过他回去一想，就会觉察出来你是不想嫁给他儿子，所以故意胡说八道；如果是这样也还不坏，但他如果想成这是我的授意，是我对他桀骜不驯，那可就糟糕了。”
这是父母常用的胁迫之法，姚玉茹早领教过许多回，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父亲知道这对说服她毫无意义，只会让她更加拂逆他们的意愿。她微微叹气，说道：“不会的，他怎么会认为是你在授意我捣乱，人家一看，都知道你是想嫁女儿的，你是个商人，商人无非待价而沽，只是那姑娘不愿意。”她给自己分辩的同时，不自觉地嘲讽，她说出话来，又觉得有些后悔。
姚竞脸气得脸色稍微发红，说道：“你是不知道吕光是谁！吕光是氐人现在最显赫的将领，现在手中掌握重兵，正预备开赴西域，攻下西域诸国，重建北朝的西域都护府，未来是要开府仪的。吕绍是他的嫡长子，你若嫁给他，虽然我们
家此时有钱，可只是有钱，不一小心触犯了什么禁忌，就什么都没了。你如果可以嫁给吕绍，才算是一步登天。”
姚玉茹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嫁给当今太子，才算一步登天，嫁给一个大将的儿子就漫说一步登天什么的，未免眼光太低。”
姚竞被噎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以前让你见这个见那个，虽然打的就是把你嫁出去的主意，但终归还是随你的意愿，你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可你现在也二十三岁了，照汉人的习俗，早就出嫁许多年，大的那个儿女都五六岁了，可你还在踌躇不决，还在想着要嫁给太子，你只是说说而已就算了，要是真的这么想，全然不切实际，你说我该怎么想？”他压抑着火气，试图把道理陈说清楚。
父亲的话戳中姚玉茹的痛处，年龄渐大，是她心头的隐痛，再美的女子，对于年龄也总是最敏感的，而所谓想着要嫁给太子的不切实际，更是委屈了她，那只是她随口说说，抵牾父亲所谓的一步登天的讽刺。她暗自喜欢的那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之前任何一个父亲有意撮合的人地位权势都远远超过他，就连刚刚站在吕光身后的那两人，一定都远胜于他。
反过来说，对于她的身世家庭而言，那人也同样不切实际。他不切实际，她也不切实际。所以，蹉跎很久，他们只是双目对望，情意脉脉，但始终还没迈出任何一步来，也许永远都不会。
姚竞语气决绝地说道：“你若还有一点点父女之情，那么明天，就至少认认真真地和吕光的儿子见上一面，如果你还是不喜欢，我便也承认勉强你不得。”
虽然最后还是留了余地，不是非要她嫁，可前面的话已经让姚玉茹够受的了，她冷冰冰地说道：“要怎么见？”
姚竞说道：“这个可以再商量，你想怎么见，我看他们会随你的意思。”
姚玉茹想了一想，说道：“那请他本人来老院子那边，下午，一个人，敲门，我来应门。”
姚竞先好像觉得可以，很快又觉得不妥，说道：“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姚玉茹起身，说道：“你觉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把这要求转告那个吕绍，看他怎么对待便是了，这是我的方式。”
说着，她给父亲行了礼，便往外走。
姚竞在她身后追说道：“那你不可故意对人家有轻慢。”
她点了点头，但头也不回。
她不爱到姚家院子来，是因为不想见到父亲，可这里也有两个妹妹和最小的弟弟，她和后母辛夫人的关系也不错，只是不肯让自己的妈妈伤心，而避见辛夫人，辛夫人也知道这一点，能避则避开，但时常托人带一些香料给她，她试制的香水里，基香的材料主要便从辛夫人这里来。
她到后花园见着两个妹妹，一个十七岁
，名作姚玉黛，一个十岁，名作姚玉青，弟弟姚尹不在这儿，想是和他母亲在一起。玉黛和玉茹长得相像，是玉茹的多年前模样，但大概没有她好看，像是看起来相似的美玉，表面之下的纹理略显素淡。玉青要瘦削得多，更像她母亲的样子。玉茹和玉黛在秋千上并肩坐着，玉黛也在学着玉茹调制香水，她没有姐姐研究得深入，两人聊聊花草，只算请教。玉青还懵里懵懂的，在花园里四处乱跑，采撷来花朵让姐姐们开心。
姚玉茹和妹妹们玩耍了一会儿，眼见晚饭的时候将近，便起身和妹妹们告辞，一个人走出姚家院子。在门房，她没有要马车送她，而是要了一匹马，承诺明天便送回来。门房自然不敢违拗大小姐，很快便给她牵来一匹青骢马。姚玉茹上马，往天水郡北门奔去。
出了北门，行了几里路，望见一处军营，姚玉茹将马放慢，慢慢地朝军营行去，行到约一里之遥策马离开道路，上了一处山丘，在一个高处停了下来，驻足不前。她在马上望着军营的旌旗，呆呆地怔了许久。她希望那个人正好出营来，看到自己，又希望绝不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边渐红，夕阳西沉，在沉静伫立的当中，姚玉茹心中已经历经了许多变迁，既如万马奔腾，气势如虹，又如秋水长空，空无一物，在反反复复的拟想中，心被抑压得疼痛。她拍了拍青骢马的脖子，问道：“你可以跑得有多快？”青骢马摆了摆头，好像在回答，但也什么也没说。
姚玉茹最后再望了一眼军营中，差不多什么也没看见，便策马往回走。她行到北门，并不入城，而是往东边奔去，东边是开阔的平地荒野，开始她还只是放开缰绳，任由马儿撒蹄奔跑，仿佛要将烦恼远远甩开一般，随即她感受到速度带来的快感，她拉紧缰绳，使青骢马越跑越快。她伏在马背上，和马仿佛贴为一体，青骢马浑身如同绷紧的弓，四蹄翻飞，奔驰如风。
阳光照射在天水郡的城廓上，在荒野之上投射成为一道数里长的阴影，青骢马载着姚玉茹疾驰，姚玉茹感觉如同自己卷集起了风，她居于风眼之中，既狷狂，又恐惧。
她看见自己飞奔在城廓的巨大阴影内，阴影外阳光明晃晃地铺洒在地上，形成分明的界限。出于她意识中的本能，感觉在阴影内是安全的；但阴影之外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害怕青骢马不小心跑进阴影中，又很想这么做。
风吹促她缭乱的发稍，她内心的忧虑与冲动不断成长，忧烦和阳光错落辉映，帮助她下定决心。她策马掉头，从阴影边缘猛地飞跃出去。
一大片强烈的光突然打在她脸上，让她惊慌失措，眼前发黑，瞬间什么也看不见。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丢开缰绳，抱住马
儿的脖子，头埋进马鬃里，闭上眼睛。青骢马似乎也惊惶了一下，但很快稳定下来，甚至没有放慢脚步。
奔了不知多久，姚玉茹逐渐适应光线，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左旁竟然是一面巨大的湖泊，波光粼粼，连接天际，右边则是戈壁上难得见到一片森林，莽莽然不知有几万里。她回头看去，看见远处的城郭和一条几乎看不到的灰线蜿蜒在前，宛若海市蜃楼。
（本章完）
吕光有些自嘲地说道：“我家吕绍，也不怎么读书，难道我们真的是蛮夷？我气急了就把他捆起来打，但是过后才知道，打是没用的，还是要言传身教的教。”
姚玉茹见过父亲打弟弟姚尹的样子，姚尹古灵精怪，十分可爱，但到了被打的关头，也鬼哭狼嚎，狼狈不堪，那场景和成年男子的庄重完全搭不上边，她想着那场景，不由嘴角漏出轻蔑的微笑。
吕光眼睛余光瞅见姚玉茹的神情，虽然第一眼印象觉得这姑娘很好，言谈几句之后，感受便每况愈下，此时见她漏出嘲讽的神色来，心中大为失望。但也还抱着一线的期望，并不任由火气流露出来，而是款款软软地笑着，和姚竞岔开话题，又找话题说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姚竞送吕光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在姚玉茹对面坐下。
他一直紧盯着吕光的脸色变化，吕光情绪深藏不露，姚竞也能窥探一二，他看得出吕光对自己女儿印象似乎不错，哪怕有些不快的地方，也总是能容忍，这是个好的迹象，说道：“你也猜到了，这是长安朝中的大将吕光，是为他的儿子吕绍而来，有人撮合你们两个，他今天来就是为了看看你。”
姚玉茹不假思索，说道：“我不愿意。”
姚竞并不生气，只是问道：“你连吕绍人也没见到，为何不愿意？”
姚玉茹想了一想，说道：“你也没见过吕绍，为何就愿意让我嫁出去了？”
姚竞说道：“你刚刚说你平常爱玩这个那个，便是为了激怒吕光，他没吃你的骗上你的当，不过他回去一想，就会觉察出来你是不想嫁给他儿子，所以故意胡说八道；如果是这样也还不坏，但他如果想成这是我的授意，是我对他桀骜不驯，那可就糟糕了。”
这是父母常用的胁迫之法，姚玉茹早领教过许多回，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父亲知道这对说服她毫无意义，只会让她更加拂逆他们的意愿。她微微叹气，说道：“不会的，他怎么会认为是你在授意我捣乱，人家一看，都知道你是想嫁女儿的，你是个商人，商人无非待价而沽，只是那姑娘不愿意。”她给自己分辩的同时，不自觉地嘲讽，她说出话来，又觉得有些后悔。
姚竞脸气得脸色稍微发红，说道：“你是不知道吕光是谁！吕光是氐人现在最显赫的将领，现在手中掌握重兵，正预备开赴西域，攻下西域诸国，重建北朝的西域都护府，未来是要开府仪的。吕绍是他的嫡长子，你若嫁给他，虽然我们
家此时有钱，可只是有钱，不一小心触犯了什么禁忌，就什么都没了。你如果可以嫁给吕绍，才算是一步登天。”
姚玉茹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嫁给当今太子，才算一步登天，嫁给一个大将的儿子就漫说一步登天什么的，未免眼光太低。”
姚竞被噎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以前让你见这个见那个，虽然打的就是把你嫁出去的主意，但终归还是随你的意愿，你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可你现在也二十三岁了，照汉人的习俗，早就出嫁许多年，大的那个儿女都五六岁了，可你还在踌躇不决，还在想着要嫁给太子，你只是说说而已就算了，要是真的这么想，全然不切实际，你说我该怎么想？”他压抑着火气，试图把道理陈说清楚。
父亲的话戳中姚玉茹的痛处，年龄渐大，是她心头的隐痛，再美的女子，对于年龄也总是最敏感的，而所谓想着要嫁给太子的不切实际，更是委屈了她，那只是她随口说说，抵牾父亲所谓的一步登天的讽刺。她暗自喜欢的那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之前任何一个父亲有意撮合的人地位权势都远远超过他，就连刚刚站在吕光身后的那两人，一定都远胜于他。
反过来说，对于她的身世家庭而言，那人也同样不切实际。他不切实际，她也不切实际。所以，蹉跎很久，他们只是双目对望，情意脉脉，但始终还没迈出任何一步来，也许永远都不会。
姚竞语气决绝地说道：“你若还有一点点父女之情，那么明天，就至少认认真真地和吕光的儿子见上一面，如果你还是不喜欢，我便也承认勉强你不得。”
虽然最后还是留了余地，不是非要她嫁，可前面的话已经让姚玉茹够受的了，她冷冰冰地说道：“要怎么见？”
姚竞说道：“这个可以再商量，你想怎么见，我看他们会随你的意思。”
姚玉茹想了一想，说道：“那请他本人来老院子那边，下午，一个人，敲门，我来应门。”
姚竞先好像觉得可以，很快又觉得不妥，说道：“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姚玉茹起身，说道：“你觉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把这要求转告那个吕绍，看他怎么对待便是了，这是我的方式。”
说着，她给父亲行了礼，便往外走。
姚竞在她身后追说道：“那你不可故意对人家有轻慢。”
她点了点头，但头也不回。
她不爱到姚家院子来，是因为不想见到父亲，可这里也有两个妹妹和最小的弟弟，她和后母辛夫人的关系也不错，只是不肯让自己的妈妈伤心，而避见辛夫人，辛夫人也知道这一点，能避则避开，但时常托人带一些香料给她，她试制的香水里，基香的材料主要便从辛夫人这里来。
她到后花园见着两个妹妹，一个十七岁
，名作姚玉黛，一个十岁，名作姚玉青，弟弟姚尹不在这儿，想是和他母亲在一起。玉黛和玉茹长得相像，是玉茹的多年前模样，但大概没有她好看，像是看起来相似的美玉，表面之下的纹理略显素淡。玉青要瘦削得多，更像她母亲的样子。玉茹和玉黛在秋千上并肩坐着，玉黛也在学着玉茹调制香水，她没有姐姐研究得深入，两人聊聊花草，只算请教。玉青还懵里懵懂的，在花园里四处乱跑，采撷来花朵让姐姐们开心。
姚玉茹和妹妹们玩耍了一会儿，眼见晚饭的时候将近，便起身和妹妹们告辞，一个人走出姚家院子。在门房，她没有要马车送她，而是要了一匹马，承诺明天便送回来。门房自然不敢违拗大小姐，很快便给她牵来一匹青骢马。姚玉茹上马，往天水郡北门奔去。
出了北门，行了几里路，望见一处军营，姚玉茹将马放慢，慢慢地朝军营行去，行到约一里之遥策马离开道路，上了一处山丘，在一个高处停了下来，驻足不前。她在马上望着军营的旌旗，呆呆地怔了许久。她希望那个人正好出营来，看到自己，又希望绝不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边渐红，夕阳西沉，在沉静伫立的当中，姚玉茹心中已经历经了许多变迁，既如万马奔腾，气势如虹，又如秋水长空，空无一物，在反反复复的拟想中，心被抑压得疼痛。她拍了拍青骢马的脖子，问道：“你可以跑得有多快？”青骢马摆了摆头，好像在回答，但也什么也没说。
姚玉茹最后再望了一眼军营中，差不多什么也没看见，便策马往回走。她行到北门，并不入城，而是往东边奔去，东边是开阔的平地荒野，开始她还只是放开缰绳，任由马儿撒蹄奔跑，仿佛要将烦恼远远甩开一般，随即她感受到速度带来的快感，她拉紧缰绳，使青骢马越跑越快。她伏在马背上，和马仿佛贴为一体，青骢马浑身如同绷紧的弓，四蹄翻飞，奔驰如风。
阳光照射在天水郡的城廓上，在荒野之上投射成为一道数里长的阴影，青骢马载着姚玉茹疾驰，姚玉茹感觉如同自己卷集起了风，她居于风眼之中，既狷狂，又恐惧。
她看见自己飞奔在城廓的巨大阴影内，阴影外阳光明晃晃地铺洒在地上，形成分明的界限。出于她意识中的本能，感觉在阴影内是安全的；但阴影之外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害怕青骢马不小心跑进阴影中，又很想这么做。
风吹促她缭乱的发稍，她内心的忧虑与冲动不断成长，忧烦和阳光错落辉映，帮助她下定决心。她策马掉头，从阴影边缘猛地飞跃出去。
一大片强烈的光突然打在她脸上，让她惊慌失措，眼前发黑，瞬间什么也看不见。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丢开缰绳，抱住马
儿的脖子，头埋进马鬃里，闭上眼睛。青骢马似乎也惊惶了一下，但很快稳定下来，甚至没有放慢脚步。
奔了不知多久，姚玉茹逐渐适应光线，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左旁竟然是一面巨大的湖泊，波光粼粼，连接天际，右边则是戈壁上难得见到一片森林，莽莽然不知有几万里。她回头看去，看见远处的城郭和一条几乎看不到的灰线蜿蜒在前，宛若海市蜃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