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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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笨拙

    当若恩说起塞里斯的时候,塞纳感觉心脏奇异地跳动了一下,身体在快速地复苏,就好像枯木得到了春天的信息一样,他觉得这个名字与自己相关,而不仅仅是和若恩相关,很自然的,他想到要以他的保护者的名义一起去。他知道塞里斯非常遥远,也非常危险,但没有比这更好的重新唤起生命或用掉它的了。

    塞纳对生命有和其他人不同的体验,这也和若恩有着直接而微妙的关系。

    他的生命,塞纳觉得他的生命在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已经结束了,像移动的山一样的西哥特骑兵黑压压地忽然出现在他这个见习百夫长面前,近得就在他鼻尖前面,之前在他前面的其他斯图尔方阵不知在什么时候撤开了,让他忽然暴露在敌军的骑兵面前,这是何其的不可思议。

    他有过一年多和这些野蛮人交战的经验,但第一次见到这样汹涌的敌势,并且出现得如此突如其来,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在他除了高喊“盾墙”之外还来不及做任何事情之前,西哥特人毫无悬念地碾压过他和他身后的方阵,他的身躯被一支长矛刺穿,他被冲击力带得朝后飞了几码才落在地上,疼痛最初只是一瞬间的,随后晕乎乎地像在做梦,他倒在一块盾牌上,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看见对方骑兵在斯图尔人的方阵中反复冲击,斯图尔人纷纷倒下的场面。

    所有斯图尔士兵组成的方阵都像立起的木棍被轻易地击倒,士兵们成片地倒下,没有倒下的士兵们朝着身后的阵线溃逃,他们将还没有被西哥特骑兵攻击的自己人的阵线往后推,这形成了连锁反应,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平常娴熟的阵型转化此刻全部失灵,斯图尔的士兵像他们所看不起的农民和城市平民一样惊慌失措,茫然地挤在一起,完全忘记了平日的训练和可怜的战斗经验,他们忘记了什么是防御阵型和反击姿态,像绵羊一样茫然地站在原地,双腿战栗,双手张开,被西哥特骑兵从马上轻易地砍死或者刺死。

    目睹这惨景,也许是绝望,也许是失血,塞纳的意识越来越稀薄,终于失去了知觉。

    在一个小时之前,塞纳还行走在自己的位置上,指挥着自己的八十名士兵列队移动,全神贯注于穿梭于战阵的骑士军官的号令,在他的前后左右,有几百个和他差不多的方阵在缓缓移动,在大的步兵方阵的左侧,还有几十个骑兵队列飘忽地不断快速往复奔走,这些都让他觉得非常安全,甚至是过于安全,以致让他有自己的百人队无法及时地接敌而导致军功评定可能会空白一片的忧虑。

    黄昏的时候,外侧的方阵开始接敌,和习惯的那样,处于内侧的方阵在骑士军官的指示下朝外挤压,替换下疲累和伤亡较大的外侧小队,一

    切如常,塞纳怀疑直到深夜,即便野蛮人的攻击不歇,他的这个百人队也无法真正进入交战,他呵斥着走神的士兵,要前排的战士把盾牌举在肩部的位置,要后排的战士打起精神来。越向前进,越是欢快,这情景塞纳常常回忆起来,他把这形容为无知的巅峰。

    一个小时之后,斯图尔大军的阵线已经完全崩溃。

    塞纳在战场上尸体堆里昏迷了一天后才醒转来,藉着夜幕他爬回斯图尔一方的战线,除了他自己以外,他的小队没有人活下来。像他这样爬回来的人全军大约有两百多人,最终能站起来回到军中的只有十来人。他回到奥雷尔德堡之后很久,知道在这里七个斯图尔的军团被击溃,包括他所在的第七赛西亚团,四万多人阵亡,皇帝瓦伦斯也死在战场上。

    他带着无法完全治愈的腿伤回到彼斯堡家中,父亲希望他继承经营家族的香料生意,他毫无兴趣,他心如槁灰,对一切都不再感兴趣。他父亲预备安排他和彼斯堡的行政长官的女儿结婚,他非常正式地拒绝了,他表示自己心灵无法承受常人所要经历的一切,他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若恩的访问能给他带来少许慰藉,把他带回到他从军之前的岁月中去。

    他离开彼斯堡去从军,是为了若恩,他爱他,但这是被禁止和唾弃的,甚至若恩也不能理解他,他像面对着一堵墙,尽管他是更高大和有力的一方。

    在战场上的弥留之际,他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若恩,想念他各个时期的模样,语气,鲜活的若恩形象给了他坚持活下来的力量。当他回到彼斯堡时,若恩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和他真正分隔成两个世界。

    突然有一个变化出现,使得若恩和他的妻子女儿们分开,使他离开彼斯堡,离开阿卡夏教的世界,离开斯图尔帝国,去向混沌莫测的东方,而他有理由陪伴在若恩的身边,这种想法一瞬间形成,刺激着他脱口说出“为了证明我对你的爱”的话来,即便遭到若恩立即的冷遇,也没什么可以阻挡的了。

    若恩走之后,他认真地思考如何恰当地保护他,他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没了指望,既不指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指望自己能够成为家族所期望的那样,但他或许可以有一种遂意轻快的活着的方式。

    第二天一早,他取出所有私人积蓄,遣散了他率领的彼斯堡第十小队,这是由他父亲付钱,为彼斯堡提供守卫役务的队伍,然后又重新招募了除去两个不愿意去东方的本地人之外的大部分人,这下他有十个士兵,装备是现成的,他有了一支小型的军队。

    他挑选了三匹马,一匹自己骑着,另外两匹由一名他的副官驾驭和牵引,其余九名士兵穿戴着轻步兵装备上路,还有一辆辎重车

    。他设法让市政官帮他开了一张路条,路条上指定他率领这支队伍到科洛内公干。他猜想在遥遥路途上,这支军队可以不断扩增,最终形成一支名副其实的军队,成为若恩的有力保护者,不论他作为塞里斯的王子,还是阿卡夏教的使徒。

    他们有意比阿里斯托主祭晚离开彼斯堡一天,但很快地追上了他们,远远坠在后面,小心地不让他们发现。塞纳在色雷斯与西哥特人作战中学到的侦查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几天下来,他们牢牢地吸附在阿里斯托的队伍后面,一点儿也没有被察觉。

    士兵们为了丰厚的赏金而跟随他,虽然只有十个人,但一切都和正规军没有差别。他们尤其对追踪阿里斯托主祭这件事感到有趣,人人都在想,塞纳少爷脑子发昏了,花十倍于城防队的佣金来雇佣军队,没有生命危险,也不训练和急行军,就为了闹着玩。

    他们夜里宿营的时候也按照严格的斯图尔军团警戒的规则,选择地点,挖掘工事,执勤和巡逻分别由不同的人按照班次,全副武装地担当。但这没有持续多久,在第四个晚上,他们的营地被人偷袭了。

    正好是塞纳的巡逻班,他只听见草丛中窸窣作响,正在犹豫是什么蛇虫,脖子一凉,一把匕首已格在喉咙下的大血管上,一只胳膊低在背上,一推一挡卡了个结实。他还来不及出声,便见值守哨也同样被背后草丛中站起来的人影给制住。

    塞纳被带到一里之外的一处,途中为了给他醒一醒神,擒住他的人将他翻转过来,狠狠两拳打在他的脸上,然后飞快地又调转过去。一男一女正坐在岩石上等着他,男人直入就里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队伍,做什么的?”

    塞纳脸上正疼得厉害,他先提了一个要求:“我要坐下来。”

    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塞纳在他对面的一块小石头上坐下,这让他不太满意,因为这块石头太矮,他坐下之后比对面的那个男人要矮上一个头,但这也没办法了。

    塞纳仰着头,说道:“我是彼斯堡的护卫队队长,我的名字叫塞纳,带队去科洛内去公干。有公文在我的怀里,你可以拿去看。”

    那人皱着眉头,没有搭理公文的茬儿,继续问道:“你们要去科洛内,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为何跟着一队阿卡夏教的疯子,往山中走?”

    塞纳哑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巧合,我们并没有跟着谁。”

    那人说道:“你不肯说实话,难道期望我平白无故的就放了你么?”

    塞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是谁,如果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我是不会回答你们的问题的。”

    他说得坚决,他披挂整齐的甲胄提高了他的说服力,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眼,男人接着说道:“我是互助会的洛里斯,你可以

    叫我红龙。我们接了一个委托,要暗中保护阿里斯托主祭平安地到达他任何想去的地方。”

    塞纳听到红龙的名字,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什么人会给自己起红龙的名字?”

    洛里斯轻轻地笑,说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并且我把我们的目的也告诉你了,现在该你告诉我,你跟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了。”

    塞纳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相信那是你的事情。”

    洛里斯轻描淡写地说道:“即便在斯图尔和奥雷尔德堡,互助会也不受王法支配,更别说在几百里外的深山里,为了安全起见,我干嘛不一刀把你杀死,你的那些士兵,他们能不能醒来见到明早的太阳,都取决于你。”

    塞纳抿了抿嘴,他认可了洛里斯的威胁,说道:“我为了保护那群疯子里面的一个,他是我的朋友。”

    洛里斯长久地盯着塞纳,说道:“纳加尔?若恩?卡里乌斯?还是另外那两个小朋友?事实上,我看不出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他们都是普通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

    塞纳说道:“若恩,他是我的朋友。”

    洛里斯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有什么秘密么?”

    塞纳说道:“我听说过互助会,你们接受有钱人的委托,完成各种不法的勾当,你知道么,我也算是有钱人,你们负责接受委托的人在哪里,我要和他谈一谈。”

    洛里斯又忍不住笑,说道:“我们有兴趣听取任何秘密,而你不用担心这个秘密会给你和你的朋友带来祸害,因为我们天然中立,你要委托我们也可以,但是我们想先把前一个问题弄清楚。”

    背后的人把匕首又架在塞纳的喉头。

    塞纳觉得真正陷入了泥淖中,他垂下头,说道:“若恩是一个遥远国度的王子,我要护送他去塞里斯……”

    “好的,够了。”他背后那人打断了他的话,走到前面来,说道:“你说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们没有冲突。”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走吧。”

    塞纳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立即站起身来,转身踉跄而去。

    望着塞纳离开视线,擒住他的那人喃喃说道:“他走错方向了,要到天亮以后才会发现自己和队伍走丢了。”

    对塞纳自称洛里斯那人走过来,说道:“看起来他和他的部队对我们没什么危险。”

    真正的洛里斯手捻这下巴,说道:“我依然担心,也许还有我们尚未觉察到的危险,跟在阿里斯托主祭和若恩后面,也就是跟着我们。”

    狄图斯说道:“赫克托会解决的。”

    洛里斯嗯了一声,但语气一转,说道:“他是很有经验,但是他解决不了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