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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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西篱门外

    出石头津的东辕门,才走了一箭之地,乐闻见前面路上烟尘渐起,他忙招呼着牛车靠边而行。不多时一队数十名衣甲鲜亮的骑兵,几名旗手手擎绣着王字的旌旗,踏着碎步从他们身边轰隆而去。乐闻心头狂跳,强打精神目送对面的骑兵走过,惊魂才定。走了没多远,只听得一人一骑从后赶上,正是那支骑兵队伍为首一人,那人飞奔过来停在乐闻马前。对乐闻拱了一拱手说道:“阁下从石头津而来,可曾见到自龙虎山而来的一群道士?”

    乐闻躬身拱手还礼,说道:“小人未曾见到什么道士。”

    那人口中嘟囔一句,也不多说,调转马头飞奔去赶前面的队伍。

    乐闻见那人走远,才撩开牛车的布帘,对季子推说道:“季师要入建康一事,恐怕已经泄露出去。情势不明,小人情急之下,说了谎话,还望季师莫怪。”

    季子推微微点头,他一路走来,身心俱疲,但自强撑着,上了牛车之后,他才放松下来。有些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听而不闻乐闻言语中的抵牾之处。

    乐闻放下布帘,让牛车继续前行。

    石头津到西篱门前的驿道大约六七里,道路两边之外有许多民居杂落分布,除了担心擎着王字旌旗的士兵又赶上来之外,乐闻也害怕王景所谓的暗哨人马,若是有人藏在屋后突然发难,他这一行人可全无防御之力。他有些后悔,心想该多带些士兵出来。但多带兵士的话,路上难免盘查更严,军储营的通行令牌怕就不好用了。

    乐闻先让两名士兵堕在后面,自己走在最前面,将牛车夹在中间。走了不远,心中始终不安,又命两名士兵赶上来,跟在自己身边。这样他仍觉得不妥,但三人都拖在后面的话,鬼祟的行迹未免太过,让季子推他们起疑,在最近几里路上出状况,十分不智。

    他这么犹犹豫豫的,行不多久,一车三骑便已经来到西篱门门前。

    西篱门是建康外城墙上的西门,外城墙只两丈多高,城墙由土夯而成,并不是守备的重点,甚至常年无人守备。乐闻听王景警告,原以为这里就有官兵把守,不料却空无一人,他心中暗自庆幸,对车中说道:“季师,此处便是西篱门,是建康城外城的九道门之一,过了此处我们便已算入了建康城。”

    季子推用手撩开布帘,朝外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放下。他记得此处的景观,只是他记忆中的印象是出西篱门,出西篱门的那一瞥,跳动而慌张,此时要穿过城门的景观和几十年前仿佛相同,却是静止而乏味的。

    过了西篱门,大道猛地朝南折去,将要蜿蜒到秦淮河口,再沿河朝城中行去。乐闻勒住马,望向西明门,就在三四里之而已外。这里到西明门之间是一片砍得光秃秃的白地,没有道路,只有零星

    的杂草和低矮树桩点缀其间,都在建康城与城外支城西州城的城墙上士兵视线所及之内,谅也不会有什么暗哨埋伏。想到这一点,乐闻心念一动,转身对赶车的车夫说了,不走大路,直接走下空地,径直到达西明门。

    车夫一听,老大不情愿,因为地面不平容易损伤车轴,乐闻权衡一下,又被车夫加了两倍的钱,车夫这才同意。

    一行人行下道路,对着西明门而去,乐闻心中预约,心想只需要把季子推一行送进西明门,在大司马署前转向南行一里,便到南郡公府,交给桓玄,他此行便可以交差了。满打满算,还有四里地。

    他心里一边盘算路程,一边留意路上动静,祈愿不要再次有人从背后赶上来查询各究竟,他们没走寻常路,从后面来人看来,极为不寻常。

    他心知不可奢望西明门和西篱门一样没有守卫,须及早编好入城的说辞才好,毕竟带着季子推一行,和自己单独过关的情形并不相同。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数声梆子响,心胆一寒,还不及思索,他的肌肉反应已使他俯身到马匹的颈项上,一边紧拉手中缰绳,一边以靴子上的马刺猛磕马腹,战马吃痛瞬间窜出两步去。随后他听到几声闷响和惨叫声,两名士兵身体坠地的声音,马匹惊乱的叫声。

    他瞬间的反应救了他一命,但也并没救多久,一支箭紧跟着呼啸过来,射进他的肩胛之中,他感觉到仿佛被利斧劈在肩上,闷哼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他并没有感到十分的疼痛,只是已经呼吸不过来。

    他看见就在不远处,几个人从地下跃起,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把黑色的弩弓。他自知命在须臾,不顾口中充满了带血的泡沫,倔强地发声赞道:“好。”

    这些人身穿着和泥土色近似的衣服,或者根本就是在衣服上悬挂了一层夹杂着草色的泥灰,他们面上也抹了灰土,匍匐在地面,便和地面仿佛融为一体。他们先射倒了那三名骑马的士兵和驾驭牛车的士兵,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慢慢地围向停下来的牛车。

    赶车的车夫跳下牛车,飞也似的跑了。这些手持弓弩的刺客对他视而不见,任他逃去。其中一人从背上的箭袋中抽出一支弩箭,走到牛车前,撩开牛车的褡帘,打量了一番车上端坐着的三人,对着季子推说道:“道长一路辛苦了,不知道长该如何称呼,可是张昭成?”

    季子推视线在周围扫了一遍,才说道:“贫道季子推,不知道阁下拦下我等,有何指教?”

    那人略微有些吃惊,问道:“你不是张昭成呢,张昭成呢?”

    季子推说道:“我张师弟足疾不能走动,我代他而来。”

    那人略沉吟一下,换作狡黠一笑,说道:“不知季师来建康城做什么?”

    季子推

    想了想,说道:“贫道为宏道而来。”

    那人说道:“我原本想问问季师宏的什么道,不过此刻紧迫,容不得我瞎问。我就直说了吧,我奉了杜师尊的命,来请几位到师尊府上盘桓几日,坐而论道。”

    季子推说道:“我们要进城,和前将军,丹阳尹王恭见面,不能从命。”他侧身对麻泽说道:“我们不去。”

    麻泽对着季子推点了点头,麻桓看麻泽点头,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快速地站起身来,在车上走了一步,又坐下来,挡在季子推身前。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道:“季师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不去,实在轻蔑了我等兄弟的一番辛苦,这地上躺着的几位,只怕也未免觉得不值。我此来之前,还以为季师是一个口吐莲花的饱学之士,没想到竟然和村夫言语一般。”

    季子推闭口不言,心想,张昭成如果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会如何?

    那人见季子推不说话,便道:“杜师尊有言,若是活的季师不肯来,死的也可。”他一边盯着季子推看,说着猛地手上用力,将弩箭戳进麻桓的腹部,麻桓疼得大

    叫一声,伸手抓住那人的臂膀,那人手顺势一拖,将麻桓拖下车来,摔在地上。麻桓不肯松手,死死抱住那人的胳膊不放。那人另一只手逮住麻桓的头往车轮一撞,将麻桓撞晕过去。

    麻泽起身跳下牛车,站在那人身前。那人被麻泽盯得发毛,正说:“你还来?”。麻泽抬手抓住那人手中的弩箭,一把抢在手中,双手轻轻一掰,将那支箭啪的一声折为两段。

    那人倒退两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笑道:“这位蒙脸不敢见人的道长身手敏捷得很啊,他要来教训我们弟兄了。”话音未落,举刀朝着麻泽胸口劈去。

    麻泽也不说话,也不退让,挺身而进,那人刀砍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拳头也咚得一声击在那人的胸前,那人闷哼一声,便如风筝一般轻飘飘飞出七八丈远,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围着牛车的其余人等慌忙退后两三步,相互招呼道:“这厮有点儿妖异,大伙儿小心了。”他们上好手中弩箭,齐齐对着麻泽,麻泽旁若无人,只一步一步走近离他最近的那人,那人眼见麻泽欺近,心中恐惧,步步后退,不敢将箭射出。

    距离稍远的一个弩手终于忍不住,扣下扳机,朝着麻泽后背啪的射出箭去,旁边几人听了弩响,心弦一松,也都各自扣下扳机放箭。这些人源自广陵岐氏,娴熟弓弩战法,合作无间,心意相通,几支箭已将麻泽肢体去势封锁得严严密密,箭一发出,各人心中俱都一宽。无论麻泽身形再快,无非就是身上中几箭的区别。

    麻泽并不躲闪,几支箭全都啪啪地射在他的身躯上,全都弹落下来。麻泽放开他紧逼的那人,转身

    面向射箭的人们。那几人眼见射在身上的箭全都弹开,都各自楞了一下,才想起再装填弩箭,只是这次麻泽却不是慢慢走近,还未等他们拉弦搭扳,麻泽便如离弦之箭般冲撞过来,以看不清的疾速,撞在一个人的胸前,将他撞飞,然后是下一个,再接着是另一个。几名弩手都被他这么撞飞起来,落在或近或远的地上痛苦挣扎,一个也爬不起来。

    一个没敢射出弩箭的人丢开弓弩,没命的朝西篱门方向奔去。麻泽也不追赶,目送着他跑了百多步远,看见远处有数骑迎面飞奔而来。那人见来了许多骑兵,掉头朝北方跑,跑了没多远被一名骑士追上,一枪戳倒,倒提在马上,朝季子推的牛车处奔来。

    麻泽将麻桓抱上车驾,展开衣服擦拭伤口,所幸箭尖刺入的并不算深,麻泽撕碎了衣襟给他绑好。

    赶来的那队吏服骑者,为首一人年可二十许,清瘦干练,目光沉毅,他策马检视了现场状况,命左右将躺在地上未死的弩手拿下,才来到季子推面前,对牛车上坐着的季子推拱手说道:“敢问道长是从龙虎山天师府来的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