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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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5 傀儡背后的傀儡(一)

    食物的香味从掀开的食盒里漫延,就连忙碌了一整天的牛头领也寻着香味看去。

    三碟一盅,现炸的金黄藕饼,正是天工馆最爱的颜色。

    蒸熟的四四方方绿色豆糕,分量不大却最适合临时止饿,一如天工馆虽然设立不久,却最被皇上信赖。

    还有三枚小巧的看起来就鲜嫩柔软的包子,胖嘟嘟的样子,与肥硕的馆营使倒有几分相像。

    “我叫厨房准备点心了吗?”牛震有点懵。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天工馆馆营使在做什么,即使外人看来,与他每日形影不离的亲卫头领牛贲,也仅仅知晓天工馆的事而已。

    可惜这两日一头钻在天工馆,没日没夜的督促工匠们修复飞天木鸡,本来就有些头昏。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风寒,即使坐在温暖的室内也总感觉浑身发抖,不时要喝些热茶来驱寒。

    厨子也不答话,低着头把三碟点心取出放在桌上,最后捧起汤盅摆在盘子正中。

    牛头领伸手揭开盖子,正是一盅熬成乳白色的菌汤。

    “大人,这菌汤驱寒正好,要不你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魏定真摆好点心,弯着腰慢慢朝外退去。

    大厅正中摆着一架尚未完工的朱紫色木器,正是昨天撞坏的那架所谓的飞天木鸡。

    只是现在的飞天木鸡,仅剩下半部分摆在大厅正中间,裸露出内部的样子,可惜弯着腰的角度无从一窥。

    最醒目的是梁下悬挂的巨幅图纸。

    看起来是在羊皮上绘制,然后又用几十片羊皮缝制在一起,挂在梁下同样巨大的木架上。

    图纸上所绘制的内容,在魏定真眼中似是而非,只能看出是许多小零件,通过精巧的设计榫卯在一起。

    这大厅看来只是工匠们装配那个所谓能飞的木器的地方。

    魏定真又开始猜测,二楼与三楼中还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牛头领突然一指退出数步的厨子,喊道。

    “喂,不懂事的东西,你是让大人用手拿着点心来吃吗?”

    牛贲这一声叫喊惊得魏定真背心发凉,还以为自己的伪装被这名亲卫头领识破了。

    魏定真提起食盒一看,果然还有一个夹层,又始终低着头回到牛震桌边,打开夹层摆上其中放置的两副碗筷。

    牛贲不耐烦地朝厨子挥挥手,然后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了一块豆糕放进嘴里。

    见到这一幕魏定真有些诧异,身为亲卫头领的牛贲竟然敢吃掉馆营使的点心,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突然冒出来。

    难道说掌控整座天工馆的人,其实是牛贲而非牛震,牛震不过是拿来吸引外人注意力的一名傀儡馆营使。

    牛贲手中的筷子,又伸向如黄金做成的藕饼,夹起来一口塞进嘴里,坐在椅子上的肥硕馆营使则表现出一切如常的样子。

    魏定真越想越觉得可能。

    自从东林岭中见到诡异壮汉,自己就不再相信眼中看到的表面。

    每个人表现在你面前的,仅仅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模样,至于他真正的面容,才是幕后遥控操作这副傀儡面具的真相。

    这个世界其实就像是一场游戏,无数人提着线,操纵着自己的傀儡嬉戏其中。

    有的人太蠢,按耐不住的时候,就会亲自跳出来参与这场游戏,往往一败涂地。

    有的人聪明绝顶,你顺着他的傀儡线往上看,只能看到另外一只傀儡的手,永远见不到悠远天空背后的那张脸,是眼带笑意还是嘴含讥讽。

    筷子又伸向肥硕的包子。

    这一次牛贲左手拿起一只小碟托在下面,轻轻咬开包子皮,呲溜,吮了一口,然后才一口将变得瘦小的包子塞进嘴里。

    这一次自己遇到的可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之一,魏定真心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遍布各地的天工馆不过是京都天工馆手下的傀儡,京都天工馆不过是馆营使牛震手中的傀儡,牛震则可能是亲卫头领牛贲手中的傀儡。

    至于牛贲背后的那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当今大风朝的皇上,也有可能另有其人。

    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就在尘安城中,并且就站在大风朝最核心权利周围。

    这个人会是谁呢?

    魏定真不敢想,也想不出来。

    扑通。

    送来点心的厨子后退时没注意身后的门槛,一屁股坐倒在地。

    牛贲抬头见今天这名厨子如此笨手笨脚,无奈得摇摇头,对身旁坐着的馆营使说。

    “大人,这世界上总有些又蠢又笨的家伙,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牛贲。”肥硕的馆营使也转头,看向门外手忙脚乱拾起食盒的黝黑厨子。

    “大人,此话怎讲?还望大人教诲。”

    “这世界上本来就是聪明人居上位,笨人居下位,至于蠢人嘛。”

    “蠢人又如何?大人?”

    “蠢人就注定一辈子只是个工具,替聪明人种地、织布,端茶递水,送死卖命换来聪明人的一句夸奖。”

    牛贲一愣,想不到馆营使大人今天对自己说出如此直白的话来,玩笑道。

    “那看来我也是蠢人啦,大人,陪在大人身边送死卖命呢。”

    “哈哈是呀,牛贲你也是蠢人,我牛震也何尝不是蠢人呢。”椅子上肥硕的身躯扶着把手重新坐好,“每个人都是蠢人,给聪明人送死卖命,谁让聪明人手中拥有天下所有的一切呢?”

    牛贲听到此处,噤声不语。

    又抬头看看四方,门口的侍卫背对大厅听不到自己与牛大人的谈话,工匠们则忙着手中的活计,也无暇注意两人。

    从桌上拿起一只勺子,盛起一勺散发着温暖的乳白色菌汤送进嘴里,牛贲这才啧着嘴。

    “大人,咱们牛家靠着天工馆才有今天,承天雨露,负天风雷,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

    重新换上侍卫服饰,魏定真望着不远处的三层小楼百感交集。

    一楼大厅中不过是天工馆最庞大的工坊,不过自己却从牛贲细微的动作中,得到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密。

    这样的秘密,在外面被馆营使和亲卫头领极小心的掩盖着,只有放松时不经意才会露出微小破绽。

    寸步不离地守卫在馆营使身边的亲卫头领,自然也就能够参与馆营使遇到的所有事,却因为一身明黄侍卫披风而被世人忽略,真可谓聪明绝顶的选择。

    那天工馆灯火通明的二楼,与昏暗的三楼中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魏定真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深入探查一番。

    不过,此刻已经临近深夜,如果再想办法潜入二楼的话,待会可能会遇到宵禁,到时回家路上又可能出意外。

    还有,弟弟回房睡觉的话,万一打开衣柜,也有可能发现放在衣柜里的侍卫服饰不见了。

    念及于此,魏定真决定先行撤走,等下次再找机会进入二楼和三楼查看。

    拐进路边小巷,拾起地上不起眼的斗篷罩在身上又回到客栈。

    用盆中已经凉了的清水洗过脸,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灼烧的感觉顺着咽喉一直流进肚子,也掩盖不住,嘭嘭嘭,猛烈跳动的心声。

    又倒了一杯酒洒在胸口,魏定真提起包袱离了客栈而去,却没有径直回家。

    而是朝反方向走了两个路口,又绕了一圈路,寻到一家酒楼点了壶酒坐在楼上慢饮起来,一直到宵禁前才掏出银子吩咐小二叫了辆马车把自己送回家。

    “哥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一身酒气,是跟朋友喝酒去了吗?”

    弟弟坐在前厅中终于等到魏定真回家,跟忠管家一起扶着踉踉跄跄的大哥坐在厅中,亲手倒碗茶递到魏定真嘴边。

    魏定真酒酣之后正口渴,端起来咕咚咕咚两口喝完。

    “再来一碗,定仁你怎么还没睡,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又倒好一碗茶递给大哥。

    见魏定真虽然一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但是神志清醒,弟弟这才坐在一旁椅子上吞吞吐吐道。

    “哥哥,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你要困就先休息吧,明天早上定仁再跟你商量。”

    “我,我没醉,定仁你有什么事就跟大哥说,还是为了那封信的事吧?”

    魏定真一猜就知道,弟弟还是要跟自己说太子府的那封信。

    去太子府做事,这种情况本来与自己想要的生活完全不同,魏定真最喜欢的还是一个人洒洒脱脱,过着看似孤身一人却无拘无束的日子。

    只是如今回到尘安城中,那一切就由不得自己。

    自己早已经打算这次回家就跟父亲说,让父亲把家中所有家业都传于弟弟魏定仁,自己也会跟父亲尽力帮弟弟从天工馆出来后谋一份不错的差事。

    然后自己就辞去雍定城执戈校尉的职位,一个人去江南走走,见识见识三十八城水乡的富饶,或者随着商旅到西南属国,亲自去险峻的山峰中捕获稀有的灵羊,又或者西出边陲子午岭,领略一番当年武远太祖眼中的大漠黄沙,和无边草原。

    天工馆中,牛贲盯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小厨子,双目犀利如刃,冷冷问道。

    “说,那个假传大人命令还把你打昏的侍卫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