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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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7 大风将起,大火已燃(二)

    世所罕见的灵羊皮也许普通人不认识,但是生长于皇城的太子不可能不认识,而大风朝仅有十八柄太祖短刀,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太子没见过那十八柄太祖短刀,但是却见识过收藏在皇城中武远太祖亲手握着征战天下二十年的柴刀,这十八柄短刀正是仿照着太祖那柄柴刀而制。

    出现在蓝布包袱中的是一柄太祖赐给风尘十八将的短刀之一,太子可以百分百肯定。只是这是谁家的那一柄呢?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太子书桌上的那柄短刀,太子眼角斜斜望着的却是那名白衣少女。

    尘安城中只有三个人拥有太祖短刀,分别是左柱国将军白凌业,右柱国将军李须拔,还有京都指挥使魏嵩,就殿中之人来看,这柄太祖短刀只有可能是李可依偷偷拿出来李柱国的那一柄。

    “太祖短刀乃是武远太祖赐予十八将之物,子孙相传,以证明其辅佐太祖开国的不世功勋,即使父子相传,也要先上交请命皇上,然后再由皇上亲手赐予其子,谁这么大胆敢拿着太祖短刀出门?”

    吉太傅最先说话,精于礼法制度本来就是他议礼卿的分内之事,这柄短刀又是大风朝开国太祖所赐之物,玷污太祖短刀的罪名可比弄坏皇上要的一架木器的罪名严重许多。

    “太子,呈上来。”书案背后的那个声音也不再慵懒,侧躺着的帝王直起身子正色道。

    咚。

    跪在白衣少女身边却几乎没有人关注的黑眸青年突然出声,同时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即使铺着厚厚的地毯也发出一声闷响,成功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

    “皇上,太子,这柄短刀是太祖赐予家父之物。”

    就连几名太傅上卿都以为这柄是李可依偷偷拿出来李柱国的短刀,以为用太祖之名就可以不再忌惮李须拔的战功。

    却不料这不起眼的一名雍定城校尉居然跑出来认领。

    吉太傅抬头看一眼书案后的帝王,太子正捧着蓝布包袱在内侍首领的帮助下将包袱中的物品一一呈放到书案上。

    又低眼看着以头抢地的青年校尉,同样跪在青年校尉身边的李可依又听到熟悉的讲课声在殿中慢慢悠悠响起。

    “据本卿所知,雍定城并没有持有太祖短刀的将军或者是府卿,你可知道冒领太祖所赐之物的后果是什么吗?”

    “微臣雍定城执戈校尉魏定真,家父是京都指挥使,魏嵩。”

    黑眸青年伏地说出了京都指挥使的名字,又让殿中所有人吃了一惊。

    一名是右柱国将军的孙女,同时也是京都副指挥使的女儿。

    另一名是备受先帝器重的京都指挥使的儿子,他们两个人却又冲撞弄坏了新帝苦等两年之久的飞天木鸡。

    再加上太祖所赐的短刀,新帝宠信的天工馆馆营使,令在场的三名太傅上卿都觉得如火中取栗,棘手不已。

    啪。

    一只手重重拍在朱紫色锦布铺就的书案上。

    把立在桌前的太子吓了一跳,侍立在旁的内侍首领也吓了一跳,三位太傅上卿齐齐起身面北而立。

    几乎趴在地上的京都馆营使浑身肥肉一抖,额头紧紧贴着地毯的魏定真呼吸一滞几乎喘不上气来。

    白衣少女时常往来皇城,对于皇上却很陌生,登基两年的新帝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东华馆。

    而她往往是随着来给太子讲课的父亲入宫的,当今太子痴迷于舞刀弄枪和兵法韬略,因此便请李柱国之子,同样也是军中名将的李一利教授太子武艺兵法。

    新帝醉心于奇工巧技,这是整座大风朝都知道的,但是发怒的帝王究竟是什么模样,整个大风朝中也就十三个人知道,其中有五个人今天就在书房中。

    肥硕的京都馆营使牛震最清楚,半年多前也是这样,一只手重重拍在东华馆的桌案上,接着九位上卿就走出朱红色大门匆匆赶到东华馆,紧接着两位柱国将军也被请了进来。

    侍立在书案旁的内侍首领也记得,上一次帝王发怒后,原本进展缓慢的江南三十八城天工馆被迅速设立,披着明黄色披风的天工馆侍卫们手持腰刀在一个月内缉拿数千人,最终那些人全部被流放到西陲子午岭的大山中凿石挖山。

    站在吉太傅身边的议书卿黄大人也想起来,素来很少过问朝政的帝王,那天在九位上卿面前摔碎的两颗明珠,让上卿府的人明白天工馆在这位帝王眼中究竟有多重要,可是只要天工馆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让帝王满意的新奇玩意,几乎大风朝的所有事情依然要由上卿府来决定。

    轻微的铜鸣声在书房殿中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朵击中他们颤抖的心脏。

    “把右柱国李老将军请来,把指挥使魏嵩请来,还有李一利,副指挥使李一利也请来,让他们把家中的太祖短刀也带上,一起来看一看这柄太祖赐给他们的礼物。”

    几名内侍匆匆疾行出书房,迈出殿门就扯开步子一路小跑着朝宫门而去。

    被清扫过后的台阶依然有残余的积雪,但是没有人敢停留片刻,皇上刚才说的话还在他们耳中回荡。

    “皇上,京都指挥使魏嵩已经告病数月,听说一直卧病在床难以行走。”内侍首领低声提醒道。

    “那就多派几个人去,带着马车把魏嵩给朕抬到这里来。”

    几名内侍领着禁军往李府而去,另外几名内侍领着禁军往指挥使大堂而去。

    最后出来两名内侍领着一队禁军,随行一辆宽大车厢的马车径直前往藏在民宅中的魏府。

    书案上的那只手轻轻划过桌面,仿佛不经意中拂过那枚镌刻着奇怪花纹的铜扣,温热而熟悉的感觉刹那间从指间传来,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旁边的短刀上。

    所有人都低着头等待帝王冬日里惊雷般的怒火,没人发觉有双眼睛紧紧盯着书案上静静躺着的铜扣,那双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与期待。

    魏定真此刻懊悔不已,不管是得罪天工馆,还是引得帝王雷霆震怒,都不及心中挂念的父亲重要。

    父亲告病数月之久,忠管家来信中又语焉不详,这尘安城本就是天下极北之地苦寒风大。

    年近六旬的老父亲兢兢业业地守卫这座京都皇城已经有八年了,作为值守雍定城校尉之一的黑眸青年深切理解,守卫一座城池所要花费的时间与耗费的心血。

    万一因为自己惹出的事端让病重的父亲怒火攻心,又或者因为今天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波而让父亲倍受颠簸劳累,恐怕自己余生都会在内疚里煎熬。

    咚。

    咚。

    咚。

    李可依看着身边的魏大哥不断用额头撞在地面上,心中也跟着莫名害怕起来。

    她不过就是一名刚刚十八岁的小姑娘,有爷爷跟父母的疼爱,加上李府卓然的地位让她无忧无虑。

    就算今天惊动了爷爷会让自己受到责罚,在她心目中也不过就是遭受一顿训斥,被禁足一段时间而已。

    身边这名今天才认识的魏大哥,虽说不过短短一个早上。

    但是无论他的说话、语气,还是他的行为、举动,都仿佛是父亲那样成熟稳健。

    对待自己又如同大哥哥一样照顾,包容着自己的小心思让自己骑马逛街,还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冲出来保护自己。

    现在看着给自己留下成熟稳重,而且坚强勇敢印象的魏大哥做出如此害怕的举动。

    李可依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还以为今天这件事情会特别严重,可是严重到什么程度自己又看不出来,本来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心思又变得不知如何是好。

    咚。

    咚。

    咚。

    额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重,本来是自己懊悔内疚的动作,看在其他人眼中都当作向皇上认罪求情的表现。

    “好了,别磕了。”握着太祖短刀的帝王出声制止了雍定城校尉的动作。

    咔。

    刀锋出鞘,久违的寒光引得握着短刀的帝王心神出现一丝恍惚,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年幼时仰望着的,那具已经被时间压榨得苍老,但是抬头望向北方一片苍茫时仍会显露出的坚毅眼神。

    “皇爷爷,你为什么要把京都定在这里啊,又冷又远,昌儿十几岁了都还没有坐着船去过其他地方呢?”

    帝王回忆起自己年幼时问过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是几十年来天下所有人都猜不透的问题,也许除了风尘十八将中的白将军之外,最有可能得到答案的就是孩童时的自己,武远太祖姬远尘最疼爱的孙子了。

    那天,听了尘安城二十多年风声的姬远尘似乎从风声中得到什么似的,给这名可能是大风朝未来帝王的孩子说出了最接近真相的内容。

    “昌儿啊,这星辰大地,这江山铁马,这一座座城池,在我姬远尘心中一文不值,你爷爷我其实最想回去的是子午岭的高山绝壁,呼啸山林的日子才是最自由快活,只是这里有一样东西让我不能离开,大风朝的帝王离开尘安城的时候,那就是乱世之轮再度转动的时候。”

    说这话的时候,姬远尘手中摩挲着一枚小巧的铜扣,却在不经意间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