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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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0 白衣红蕊和铜扣(一)

    今天的街道上怎么这么冷清?

    马车上的轻甲青年觉得有些奇怪,手中又扬鞭催促着马匹加快车速。

    尘安城是京都之地,除了宵禁任何时候都是热闹非常,就算是京都指挥使也不敢随意净街。念及于此,魏定仁心中更是挂念父亲起来。

    宽敞的街道上马车飞奔,不过片刻就到了巷口。

    巷中两盏高挂在门前写着“魏”字的灯笼下一排人从门前一直排到巷尾,一眼望去不下百八十人。

    每个人衣装看似俭朴,但深知富贵的魏定仁一眼就看出那些样式简单的衣料绝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更奇怪的是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样式精美的木盒,密密麻麻的马车更是从魏府门前一直停放到路口。

    “这是怎么回事?”

    跳下车,魏定仁拉住身边一名提着木盒的锦衣男子打听起来。

    锦衣男子不耐烦的扭回头瞅一眼,发现他身上的轻甲跟腰间的佩刀,立刻认出是天工馆侍卫,语气不阴不阳。

    “这位少爷也是来探望魏大人的吗?不巧,今儿都得搁这排队,少爷您要不嫌弃就排我后头吧。”

    “探望魏大人?魏大人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探望?难道……”

    魏定仁心中一震,想到自己在雍定城收到父亲病重的信。

    信中忠管家语焉不详,但是却说父亲已经在家养病数月,迟迟不见好转。

    因此兄弟二人才会急着走东林岭山路想要两三天就赶回家,却不料看似最快的路程反而意外不断,大哥失踪消息全无。

    自己再从水路回到家已经是八天之后,此刻见到这么多人来探望父亲,难不成自己只能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了吗?

    锦衣男子刚要说话,却见穿着天工馆轻甲的年轻人劈手把自己手中木盒打翻在地,盒中又用锦布包成的小礼盒顿时散落一地。

    “唉,你!”

    “唉!”

    “唉!”

    “哎呀!”

    惊呼声在巷中接连起伏。

    巷中本来还算宽敞的道路因为停靠一侧的马车而被占去了一半,又被靠在马车边排队的人群占据一小半。

    因此只剩下勉强能够让一人通行的小路,而心中焦急万分的年轻人用尽力气朝前奔跑,巷中原本整齐的队伍被他撞得一时间人仰马翻。

    “这天工馆的人也太放肆了吧。”

    一个冷得把手缩在袖子里的人一边跺着脚一边大骂起来,那个把巷中搞得乱七八糟的天工馆侍卫在魏府门口略一停留就被放了进去,又想到自己还得在寒冷的早晨踩着雪地排队更是忿忿不平。

    又有一个来客把脑袋凑过来露出神秘兮兮的样子。

    “这位可不止是天工馆的人,人家就是魏府的二公子,我在三年前的武训时见过,那年武训还拿了个榜眼,后来听说去了雍定城的天工馆了。”

    “雍定城?那可是临都啊,想要在那里谋一份差不比在咱们京都容易。”

    “人家武训能拿榜眼的人,到雍定城也不意外,更别说人家可是京都指挥使的公子。”

    又有认识魏府二公子的来客略显轻浮的调侃着,余人互相传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接着嘴角都漏出一丝刻意压低的笑声。

    “雍定城执戈校尉魏定真特来拜见李柱国。”

    刻意压抑的低沉声音在大厅中嗡嗡回响,魏定真不敢抬头,只好盯着面前石板上出现的那双脚紧张得屏气凝神。

    “可依,你不是要瞒着你爹偷偷去骑马吗?怎么还在这里?”

    “爷爷,我……嗯……我这就走。”

    少女见自己并未受到责骂,偷眼瞧了身边躬着腰的青年一下,知道是他帮自己解了围,然后笑语盈盈对老人乖巧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大厅。

    一路上蹦蹦跳跳,临到院门又扶着门框回头张望,一双秋水中只映见两个身影渐渐隐没进大厅深处。

    “颐养正也,既济定也。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你可知其中真意?”

    黑眸青年听从吩咐跟随老人走到桌案旁,又听到老人说出一句似乎大有深意的话,一时也摸不透现在是什么情况。

    本来自己还在东林岭中跟一名傀儡壮汉相搏,失足跌入水中后就不知为何失去意识,而等自己再次醒来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尘安城里,并且还是大风朝军累功至极的右柱国将军府。

    醒来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今天是何日,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名叱咤大风朝近二十年的名将提问,脑中一片混乱的魏定真只好含糊应对。

    “回柱国将军的话,卑职愚钝。”

    “愚钝?”老人似乎露出一声轻笑,此刻只觉头皮发胀的魏定真毫无暇心去猜测右柱国将军话中的含义。

    “八岁学刀也不算晚。不用行礼,你站着听就是,看我李老头有没有说错。“

    听到老人说起自己的经历,黑眸中的瞳孔微微收缩,魏定真立刻躬身倾听右柱国将军的训示,听到吩咐又双手放在身侧挺身而立。

    ”十二岁见识沙场白骨算得上勇气可嘉,十八岁跑去当一个小小府兵,八年时间能在临都那样的地方成为校尉,说起来就有点可惜这一腔勇武之血了。”

    听到这里,魏定真虽然觉得心中有万般话语要讲,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眼前这位大风朝第一名将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唠着自家孩子,又像是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

    父亲魏嵩曾经是李须拔麾下大将,但那已经是自己年幼时模糊的记忆。

    不知为何,父亲后来极少与成为右柱国将军的李须拔来往,即使来往也仅限于平常朝堂上相见,或者过年时送上一份寻常的贺礼。

    而从自己真正开始记事起,父亲几乎就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到过李须拔这个名字。

    后来自己为了参加武训苦读兵书,书中倒是无数次提到过李将军。

    就连大风朝从军为将必读的《白十三问》中也提到李须拔是“静则藏于九地之下,动则行于九天之上”,将其奉为风尘十八将后第一将。

    而《白十三问》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同为柱国将军的左柱国白凌业。

    “本来老夫想给你取名正真,可是魏嵩那小子胆小,说正字气象太磅礴,有据四方之正中的意思,就给你改成定字,定字也不错,一生戎马平定四方厚土,谁料到孩子们呀就是不会跟父亲的想法一样,都愿意守着一座小小的城池穷尽一生。”

    黑眸青年终于明白为何右柱国将军对待自己如此亲近,原来自己的名字就是眼前这位声名赫赫,身份位极人臣,可是身上却穿着布衣看起来平凡普通的老人所取。

    再次上下扫视低头不语的魏定真一番,老人从桌案上捻起一张图册细细卷好。

    “拿着,收了你爹这么多年礼,老夫就把这张图当做回礼,你回家去吧。”

    “遵命,李老将军。”

    双手接住老人递来的图册,魏定真口中没有称呼右柱国的名号,而是用老将军来称呼,言语中也算是默认自己与老人之间的渊源。

    在翠儿的带领下回到西厢客房换过另一身便服,魏定真这才从翠儿口中得知今天已经是十月初二。

    细细算起来自己昏迷了足足八天,怪不得醒来之后感觉虚弱无力。

    只是八天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让自己从东林岭穿越千里来到尘安城,这其中过程又成为一个似乎永远都无法得到答案的谜。

    诡异的傀儡壮汉,传说中的重瞳,还有同样拥有各种传说的太祖短刀,魏定真突然想起来自己向来随身携带的短刀,那可是八年前自己离开尘安城时父亲送给自己的。

    “翠儿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随身带的一把短刀?”

    低头在床上来回摸索的青年紧张道,这把短刀可是太祖所赐,天下仅有十八柄,如果弄丢,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可会生出不少事端。

    床上遍寻不到,桌案上也没有,正焦急中也听不到绿衣侍女的回答。

    黑色双眸回头寻去,看到绿衣侍女站在门边默默摇头。

    而拉开的半扇门外又探出一身素净的白衣来,那颗小脑袋上原本素净无暇的脸颊因为寒风涂上两抹淡粉。

    学着书生轻轻摇晃上身的样子像极了一枝窗口探进来的红蕊雪梅随风轻舞。

    尽管屋内还燃着香炉,可是缕缕清幽暗香突然就出现在魏定真脑海中飘飘荡荡,那是种深藏在遥远记忆里的气息,却被一只白色的黄鹂引出。

    “你要找什么东西?我知道。”

    “你知道我那把短刀在哪里,李小姐?快带我去拿。”

    “看在你刚才帮我的份上我就带你去,咱们一人一次就算扯平了哦。”

    一个俊俏书生迈着方步一摇一晃走在西厢回廊,跟在白色身影后面的,有一双黑眸上下左右转动着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才好。

    寒风不时从侧面吹来,一张嘴就会有干燥冰冷的气息钻进咽喉留下绵针般的刺痛,只是脑海中一缕幽香始终盘旋,让一双黑眸不受控制的把眼光飘向身前那束雪梅的身影。

    地上一前一后迈动的笔直双腿,被皮衣包裹却似乎不显臃肿的腰肢。

    以及背在身后被一只小手轻轻握住的,也是自己曾经握过的纤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