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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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夜宿风陵渡

    第一章,夜宿风陵渡

    1268年,宋度宗年间。

    三月间,黄河风陵渡口,寒风吹冻,一日玉龙舞,水中一个冬季后开化的冰凌顺流而下又和冰雪冻在一起。这样的天既行不了船,人也不敢再冰面行走,冰凌堆垒冲击的力量,随时会让冰面破裂。渡船被拖上岸,以免被冰凌堆积后冲击损害。一起被拖上来的还有一艘双桅船,这种双桅船来往于黄河与江淮间,运输货物,已经是非常常见的船只。这种操控性极好的船绝大多数属于江宁商人所有,少量也被船帮买入,之所以比较少,倒不是船帮买不起或江宁船厂不允许,主要是能操船软帆的水手不足。大都与江宁达成了数年的和平协议,两国的商业往来正常化,甚至各自在大都和江宁城派驻了外交使节。双方的边界停滞在徐州一线,但也没有就边界达成任何协议。战争似乎也没有终止,停战协议也没有签订,就像时间终止在了那一刻,所有的人物都默不作声。

    经过这些年的修养生息,北方被蒙古人屠杀的绝地又出现了一些人耕种,黄河两岸开始有了居民,大小买卖都有人过来作。元朝廷的包税官,那些眼睛深奥颜色不同的异族人,也开始四处收税。生存条件于是变得苛刻,人们也得生活下去。

    这个渡口恢复了生机,常日里固定有不少商贩买卖百姓探亲访友经过。只是这两天行不了船,客人们滞留在客栈。客栈里不但上房挤住满了人,大厅里也有很多人在地上铺个麦草,中间放着火盆,收三文钱一位供人过夜。

    夜晚刚至亥时,一些客人裹着厚重衣服在寒冷中缩着身子躺在稻草上睡着了,一些身上衣服不够厚实的冷得睡不着,尽量拥挤在火塘边取暖,听人闲话。

    此时客栈门外传来敲门声,小儿在屋里对外喊:“没位置了,到别家去问吧。”

    外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那还有别家,开门吧,挤一挤,否则就冻死人了。”

    屋子里也有人七嘴八舌说:“是阿,这不是要冻死人吗?做点好事吧,积德。”

    小二不满意的说:“这可是你们自愿的,往旁边挤一挤吧,给人让位置。”一边提一个玻璃密封的煤油灯,掀开棉布帘子去开门,冷风夹着雪花飘进来,门口的几位打个寒颤,赶紧裹一裹衣服。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交涉几句,两个女声接连响起:“没有客房了吗?腾一间吧。”伙计的抱怨声:“不但没房了,大厅都没位置,姑娘你们别处请吧。”然后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劝慰俩女声,似乎伙计收了钱,不作声了。

    脚步声起,门帘一挑,几个人带着寒风雪花走进来,起头两个女孩子,身材高挑,狐尾披风,众人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女娃子,身高也可以,很少见。前面跟着一老一少,两条汉子。一个年轻汉子,身高体宽,手上骨节粗大,粗布衣服,腰里一柄横刀。老人同样粗布棉袍,眼光迅速的往客栈大厅里一扫,精光闪烁,角角落落都到,看到西北角窗口愣了愣,没说什么,收拢眼光,一拱手:“打扰打扰,还请让个位置。”

    “好说好说,出门在外。”人们开始挪动,一个妇人对俩女孩子招手,“来,两位姑娘坐我这,那里都是肮脏汉子。”

    一众男子纷纷起哄,一油腔滑调说:“两位可以坐俺这,俺身上不脏,香得很。”

    那年轻汉子说好,声音像炸雷一样,一屁股坐在油腔滑调那位边上,把他挤得东倒西歪,刚要发火,那位的手往肩膀一捏,似乎要扶他,这位油腔滑调的肩膀像被铁钳捏了,呲牙咧嘴说:“放手,放手,开个玩笑而已。”

    老人咳嗽一声,伸手拿了条披肩,扔在妇女让开的位置,拱手称谢,少女坐下,那边汉子放了手。少女们对妇人说感谢的时候,客栈里的人已经估摸出这是二主二仆,可能是看家护院的,身上带着功夫。就沉默起来。

    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正敞着怀让孩子埋头在里面吮奶。一边问两位少女:“姑娘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这么冷的天夜晚赶路呢?”

    年长的少女对妇人颇有好感,一边把斗篷上的帽子摘下来,一边回答,“从泾州那边过来,风雪太大,车马慢,错过宿头了。”

    “哦,泾州不近阿。走这么远,兵荒马乱的。”

    “嗯,去省亲祭祖。”

    那边有人接口:“两位姑娘是关陇人?口音不像阿。”

    老人截住话题说:“我们是旁支,河北人。”

    哦,那边不言语了。老人偷眼瞅了瞅,是一个西北汉子,穿着羊皮袄,身旁还有个表情穆纳的年轻人。

    一书生说:“此时还分那里人,头几十年,都已经杀光了,跑来跑去混生活,只能记得祖籍,谁知道我们是那里人。”

    旁边一老者说:“娃,慎言。”

    后面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慎言什么?汉人北地几乎被杀光了,好不容易搬来一些,恢复了起来,又有毛子过来横征暴敛。活不下去阿,要么死了,要么拼死。”

    火塘旁一个胡子篷张的粗豪汉子说:“说的是,不如去投江宁,与蛮子干一番。”

    后面接着说:“嗯,渡口拖上来一条双桅船,只有江宁有这种船,不如借一个位置去投江宁军。”

    书生犹豫道:“这几年可是看江宁与大元眉来眼去,听说互换使节,你们看这明摆着是江宁的双桅船,也大摇大摆在黄河来往。恐怕也没什么好说的,是不是联合了要南下灭宋?江宁可是打过大宋的。”

    老者嘘了一声,低声说:“慎言,既然船在这里,人就在这里。”书生不再言语,旁边的粗豪汉子说:“咳,人家行船,早就住上房了,怎么可能挤在这里。我听船帮的兄弟说,江宁国王是宋人,应该不会和元联合起打大宋,否则早就打了,江宁顺运河下去也不过一天。”

    “宋人?不是听说是南洋蛮子,身高八尺,身宽八尺,口似脸盆,一顿饭要吃一对童男童女。”羊皮袄的西北汉子说。

    大厅里哄笑,“身高八尺,身宽八尺,不是方块吗?”

    两少女也莞尔,年纪小的凑过来说:“国王听了会气死。”

    “其实那是谣言,为了妖化江宁国王。”后面沙哑的声音又传来。

    “哦,元人真可恨。”少女恨恨的说。

    “唉,其实不是元人造谣,是宋人四处造谣,想要人们害怕他。”粗豪汉子说,“我问过船帮的兄弟。据说江宁国王希望大宋能强盛,以免祖宗蒙羞。但大宋朝廷无能,贾似道误国,一边害怕,一边四处造谣。据他说,有一次参加庆典,他远远的看过国王,人是很高,看上去有九尺高,大胡子,带着王冠出来很威严。据说是很吓人,他看人一眼,被看得人能吓得尿裤子。”

    年纪小的少女噗嗤乐了,脆生说:“哪有那么吓人。”

    老头咳嗽一声,说:“这都是传言,我们家有亲戚去过江宁,听当地人说国王很和善,只是有些严肃,不太说话。”

    “哦,这人也是有本事啊,六七年工夫就把江宁治理的人丁兴旺,财气两旺。很多外地人流落到江宁,后来都安居落叶。比北地和南方都要好过。尤其是北边靠近元这边三座高城,据说高耸入云,天兵天将才能攻破。”

    书生哼了声:“有什么用?既不肯北上恢复故土,又不肯南下支撑朝廷。据说江宁伦常均废,道德沦丧,一妖魔地方也。”

    少女生气地鼓起腮帮子问:“兀那书生,你去过江宁没有,就这般胡说。”

    “某没去过,读书人不出门即知天下事,何必去看。”

    少女嗤笑:“腐儒。江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扶老携幼,司法严明公正,官吏不贪不抢,儒生趾高气扬,哪像你这么猥琐胡扯。”

    书生一脸涨红:“黄毛丫头,道听途说。”

    年轻汉字用手捏起块木炭扔过去,正中书生嘴巴,“你说谁家黄毛丫头。”

    书生一嘴黑色跳了起来,吼道:“岂有此理,某要拉你去报官,我看你们是江宁的探子。”

    众人一听这话,开始鄙视书生。粗豪汉子说:“你坐下,一个读书人像什么样子。人家只是在说几句好话,你就口出不逊,洗洗口不要说了。”

    东边楼梯上有阴森森的声音传来:“江宁的探子?兄弟们,下去抓了,大冷天躲风雪,倒迎来一份大功。”

    众人抬头一看,二楼的楼梯口几个穿元朝衙门口服饰的人踩着楼梯瞧这两个少女,眼中色欲一闪。

    那书生跳起来说:“对对,就是她们,江宁探子,抓他们。”

    众人悄悄地离他远了点,楼上人慢腾腾走下来,煤油灯火从下往上照上去,显得脸色阴沉闪烁,如同地狱里的恶鬼。那几个人走到书生这里,一个耳光扇上去,对后面手下说:“锁了他,刚才他在说大宋朝廷之类的,南宋摊子。”

    后面窜上俩个,把书生一把踹到,锁链一锁,书生登时吓得大呼:“我不是阿,我不是阿,大人饶命。”

    众人心里说活该,一边往两边躲,粗豪汉子脸色变了变,悄悄地把一根拨火棍拎在手里。

    元朝差人走下来,六七个人在身后列好,拔出刀来。对两个少女和老少两个,还有粗豪汉子说:“你,你,你,你,你,还有后面说话那个,你们事犯了,跟我们上楼吧,上面请你们暖和暖和,住得舒服一点。”

    老人起身拱手说:“出门在外,各位官爷通融一下,这里一点小意思。”他伸手递过一包银子。

    差役首领接过掂了掂,哈哈一笑:“好买卖,把这些人抓了。”

    老人和少年人一对脸,陇身往少女面前一挡,手里已经各自握住一把横刀抽出来照着首领当头一刀。

    首领早有准备,把银子往老人脸上一丢,手往腰里一伸,两把腰刀已经抽了出来,身后的差役也冲了上去。

    大厅里一片混乱,人人往后撤。妇女抱着孩子起不了,被年级大的少女一拉,推到后面。两人从腰下抽了两把弩弓出来,开始上弦。

    这时身后连着轰的两声,楼上楼梯口摔下两个持弓的人,箭矢上了天,钉在天花板,尾羽嗡嗡作响。

    所有人被这变故惊呆了。

    后面一个带着金属声的浑厚中音响起:“这么冷的天,烤不了火,睡觉也不行,吵吵闹闹的。”

    众人往后看,闪开一条大汉,身高九尺,脸上有些短髯,肤色成小麦色,眼睛似乎刚睡醒,有些眯缝着。披着一件羊皮坎肩,里面是一身黑色棉袄棉裤,裤口扎紧,一双毛皮短靴,戴一顶狗皮帽子,其身侧站着几条汉子,手里都持着一根烧火棍一样的东西。在等汉子的命令。

    高个子一边打开那根棍子,把两个圆筒抽出了,放到口袋里,又装上两个圆筒,卡的推上去,又成了一直筒。

    他摆摆手:“随便杀了吧。”

    差役首领一拨人没看明白楼上弓箭手怎么死的,几个人揉身便上,对面几个人端起烧火棍,轰轰轰轰轰……,眼瞅着所有的差役飞了起来,摔倒在后面,死的透了。

    “上楼去看看。”

    高个子瞅着两个少女,两个少女迷惑了一会儿,看他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人的微笑,“贼大叔。”年龄小的少女先反映了过来。

    老者手起刀,拱手:“安公子。”

    这人正是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