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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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切勿打开,否则后患无穷

    无量峰是武当禁地,除了天师本人,外人向来不得入内,即使是身为紫霄宫主持的曹青玄没有经得天师同意也不例外,但朝廷毕竟是武当山香火的主要来源,作为主持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开罪朝廷的人,尤其是当朝的左相与皇帝身旁的太监总管,而且武当山最近准备修建一所新的道观,若是能博得崔、陈二人的好感,想来修新道观的财源便有保障了。

    曹青玄心中志得意满地盘算着,他差了两个小道去请崔京与陈令之起床用膳。

    吃过素斋,从正殿取来丹诏,曹青玄领着一行道众将两位京畿要员二人送至后山,崔京与陈令之别了众人拾阶上行。

    通往无量峰的山路开始时还是轻缓得适,只走了半个时辰,山路便突然陡峭起来,氤氲的雾气弥漫四周,几步之外便一片朦胧。

    二人蹑脚向前,脚下的台阶越走越窄,一边靠着峭壁,一边频临悬崖,雾气堆叠,谁也不知道一侧的崖下是几万丈的深渊,掉下去恐怕直接摔个粉碎,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看看脚酸腿软,两人有些走不动了。

    “咱家实在走不动了,崔大人,休息休息吧”,陈令之提议。

    “常年憋在皇城里,本以为出了皇城正好游山玩水地散散心,解解闷,没想到这一行如此之累,早知道不领太后这差事了”,陈令之攀住峭壁上垂下来的青藤,忍不住开始抱怨。

    “在京师时,咱家屁股后面跟着一堆干儿子、干孙子的何曾受过这等苦罪?这挨千刀的天师,竟然叫咱家这身老骨头受这般苦!”

    崔京掇着肩膀气喘,“我也着实不想四处奔波,只是我大梁这几年天灾不断,百姓受苦,社稷难安,为人臣子的必须要多为主上分分心才是啊”。

    “崔大人真乃国之脊柱,武当郡守孝敬的那一万两银子,咱家只要三千两,其余的崔大人拿去用度吧”,陈令之换了换攀着青藤的手,“这三千两银子赚的可真不容易,我可知道什么是辛苦钱了”。

    崔京冷笑一声,不过能让这老太监吐出三千两银子也算是难得一见的事了,“那我代皇上和大梁百姓谢过陈总管了”,他说。

    “哎哟,承受不起”,陈令之嘴角一提,笑声尖锐,他知道像崔京这种文官向来看不起自己,于是叹了口气又道,“你们都是老世族子弟,有钱有地,有吃有喝,从小锦衣渥食惯了,自然有力气清高,殊不知像我们这般穷苦孩子出身,家里能养活一个就不错了,其他的孩子要么做送出去做学徒,要么给老爷们做长短工,要么去庙观里当和尚道士,要么就是像我这样的净身入宫。”

    崔京听到陈令之陈情诉苦,尬然一笑,不置评议。

    “人这一生啊,百年为何?”陈令之向前攀了几步,“其实到了咱们这个年纪的人心里都明白,人生在世,无非就一个‘欲’字,你有名欲、而有的人有权欲、有的人有财欲,有的人有色欲、有的人有口欲……咱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自然没有色欲;宫里不自由,咱家也没法恣意酒肉,也便没有口欲;大梁祖制‘宦官不得干政’,咱家这残缺之人便更不可能有权欲;至于名欲,咱家是你们口中的阉人,还在乎什么名欲吗?你说是也不是!”

    陈令之冲着崔京一笑,“这样看来,咱家的欲也就只剩‘财’了,等咱家在宫里老眼昏花待不住了,请了皇上的恩准回到祖籍,唯有‘财’字能让咱家安享晚年,所以,咱家爱财,也不怕你们这些正道人臣口诛笔伐”。

    “陈总管说的是,我也是真心替百姓谢过总管大人,三千两虽然不多,但也差不多够百户人家一年的用度了”,崔京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老太监,他已经在自己的逻辑里不能自拔了。

    人总要学会说服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渡过这操蛋的人生,他想。

    “继续往前走吧,咱家歇过来了”,陈令之也知道崔京不愿与自己争执,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撕破脸皮已经算是谦恭有礼了,反不如把注意力投在山路上更舒服。

    二人继续攀援,又过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峰顶,只见脚下云海邈邈兮如波涛涌动,头顶晴空荡荡兮似长幕平张,山风袭袭,灌进脖颈与袖口,二人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好一个仙闾福地”,崔京虽是冻得清涕直流,口上却也不忘感叹。

    步过最后的十丈小径,二人来到曹青玄所述的小观前。

    小观的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格子窗,门上缚着一把兽口大锁,两门严丝合缝不露丝毫豁口,门上交叉贴着十几道封皮,封皮上盖着朱砂印,上面还画着一串串道家隐秘的符文。

    崔京好奇地顺着轻薄的窗纸往正堂里瞧,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崔大人,到都到了,咱们进厢房里休息休息吧,等天师来了,咱们再出来迎接”,陈令之揉了揉冰僵的双手,提议道。

    二人各寻了一间厢房,里面吃穿住用都备置的整整齐齐,若不是一尘不染的铺设,真的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一般。

    呷了一口清茶,二人在两间厢房里各自破开被褥,不一会儿入梦囫囵。

    “崔京,过来,崔京,快过来”

    崔京仿佛听见远处的黑暗中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虽是轻弱却让人印象深刻,他的上身仿佛着了魔一般陷入麻醉,双腿也跟着不受控制,慢慢滑向声音的起处。

    前方昏昏默默,杳杳冥冥,一阵铜铃般的咯笑时断时续,他想看清前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但无论如何用力睁大双眼,仍旧一无所获。

    “想看我吗?打开正堂的门”,那声音突然传来。

    “打开门?”崔京四下察观,周围黑洞洞的难辨方向,更别说门在哪了。

    “在这里……”崔京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他甩动手臂想要挣脱束缚,却感觉手腕被越抓越紧,剧烈的疼痛顺着手筋传进脑海,仿佛有指甲剜进了肉里一般。

    “哈哈哈哈……”突如其来的狂笑声越传越近,崔京感到前方一股令人绝望的威压直扑面门,他就像是溺在了水中,想要挣脱,却感到徒然。

    “啊……”崔京大叫一声,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原来是一个噩梦,好奇怪,他想。

    “当当当”,厢房外有人敲门,“崔大人”,那是陈令之的声音。

    崔京披了件外衣步出厢房,“陈总管”,他欠身招呼。

    “你也做噩梦了?”陈令之问。

    崔京点点头,“很奇怪,有个声音一直叫我过去,然后还抓住了我的手”,他心有余悸地说。

    “咱们的梦兴许是一样的”,陈令之惊叹。

    “怎么太阳在东边?咱们上来时刚好过了午吧?”崔京抬头,温煦的阳光让他稍感安心。

    “现在是巳时,应该是上来的第二天吧,咱们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陈令之面色凝重地说。

    “怎么会睡这么久?”崔京忽感不安,“天师来了吗?”他问。

    “咱家也不知道,咱家也是刚刚睡醒”,陈令之回答。

    “怪了,在京师时,即使我写奏文到凌晨四更,也未曾囫囵地睡这么久,这地方真是怪异”,崔京说着,与陈令之不约而同地望向正堂的大门。

    门上贴在最外侧的封条上莫名多了一排小字,崔京紧忙垫步上前去瞧。

    “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已毕,尔等可速速回京复命。”

    “这……”陈令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师果然神人也”他惊得张大了嘴。

    “不会是诓我二人的吧?”,崔京不敢相信。

    “管他真的假的,你我取了这封条带回去给皇上一看,不就交差了嘛”陈令之道。

    “可我答应曹主持不开这门,十几道封条黏连在一起,揭了外层,恐怕就都揭去了,不妥不妥”,崔京拒绝道。

    “还有锁呢”,陈令之伸手晃了晃兽口大锁。

    “同是朝堂为官,你我应该清楚,封条与锁是一回事,瓜田李下,封条没了,和开锁有什么区别?”,崔京坚持。

    “你们读书人真是顽固”,陈令之冷笑一声,“你是君子,咱家是小人,这事儿咱家来办,你答应了曹青玄,咱家可没答应他”,说着,陈令之一把扯下了封条。

    “陈总管,你……”崔京被陈令之做所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让我下山如何与曹主持交代”。

    “一群装神弄鬼的臭道士,有什么好交代的”,陈令之口中啐骂了一句,他的眼珠子一转,一抹狡黠的笑意划过嘴角。

    “一不做,二不休,封条都扯了,小人也做了,咱家要进去看看他武当山都有什么秘密不敢示人”,说着陈令之伸手去拽兽口大锁。

    “陈总管,既然封条拿了也算有了凭证,咱们还是速速下山去吧”,崔京见陈令之又要开锁,急忙制止道。

    “要下山你自己下去,那梦里人摆明了让你我开门进去,为何不去?咱家非要进去探个究竟。”

    “你们文人就是装清高,我就不信你不好奇”,陈令之紧接着嘟囔,但他想了想,毕竟这次来请洪靖天师是以崔京为主事,总要给些面子才是,于是口气有所缓和,“咱家年轻时候宫内各房若是丢了钥匙都是咱家给透开,放心吧,咱家不坏他锁芯。念你是君子,不必进去瞧,咱家是小人,咱家自己进去,有什么秘密咱家也是自己知道,咱家保证知道以后绝对不告诉第二个人就是了”,陈令之信誓旦旦地说。

    崔京叹了口气,陈令之既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是皇帝身前的红人,多少王公大臣拼了命地逢迎他,自己今后要做事不被掣肘,想来也不能得罪他。

    “罢了,慎独只对君子管用”,崔京叹了口气,背对正堂,不想去多看一眼。

    陈令之得意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钥匙在锁孔一番探寻,芯内一声脆响,锁鼻被轻松弹开。

    他轻轻推开房门,虽是外面光线充足,里面却仍旧不合情理地昏暗,陈令之小心翼翼地向前滑行,直到碰见一只怀抱大的铜铸箱子。

    他继续用钥匙透开箱子上的铜锁,箱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箱子,上面依旧是挂着一把兽口铜锁,再往内,依旧是箱子,箱子里依然还是箱子。

    陈令之一口气开了七把锁,最里面的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色盒子。

    盒子被用细小的封条封住边口,有人在封条上做出注解:切勿打开,否则后患无穷。

    陈令之冷笑一声,费了这么大劲儿探到这里,他显然不会因为封条和这一行细密小字而停手,他继续透开锁芯,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将金盒掰开。

    兀地一声炸响,陈令之被惊的一屁股拍在地上,只见金盒里闪出一道黑气,向上掀开覆在小观上的青瓦,直冲霄汉而去。

    陈令之紧忙爬起身来冲到室外,崔京也不禁随着他的目光循声望向九天,只见半空之上,一阵厉声仿佛要刺破苍穹,两人不禁掩住耳朵。

    厉声过后,黑气突然急速的旋转起来,一生二,二生三,倏忽之间化作百十道黑影,望四面八方飞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陈令之看看手中空空如也的金盒子,浑身冷汗,惊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