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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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武当山请人

    兖州城内的澡堂低矮、沉闷。

    脱掉满是血污的外衣一进入堂内,蒸腾的热气混着渍泥的馊臭味鱼贯涌入诸葛云湛的肺泡,这让他好似吃了坏掉的汤菜,胃里、胸口立马翻腾起来,恨不得自己伸手扣开喉咙一口吐个干干净净。

    “怎么?没泡过澡堂子?”道士嘻嘻笑道,“也对,诸葛府的香柏木浴桶可要比这澡堂子香净的多,公子哥平时怎么会来这种村夫、粗人洗身的地方”,他讪讪地笑了笑,随手抄了一抔热水浇在自己头上。

    诸葛云湛白了道士一眼,“你话可真多”,他犹豫了一下,伏身来到道士的水池旁边,先是伸手试了一下水温,随即舒展了一下身体,慢慢将自己的躯体没入水中。

    “既然你这么想说,那我问你,你是怎么操纵尸体的”,诸葛云湛这是第二次见他操纵尸体了,他对这种怪异的术法着实好奇。

    道士目露黠然,“想知道?偏不告诉你,让你连声叔父都不叫,没礼貌的小东西”,道士推开浮在水面上的油渍。

    “哼哼”,诸葛云湛冷笑,“你怎么会是我叔父,整个沂州城都知道我爷爷只有我伯父、我爹和我叔父三个儿子,他老人家从没提起过我有别的叔父,我爹他们也都没说过自己有其他兄弟,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个叔父来,还说是亲的,难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诸葛云湛一顿,又道,“况且你还是个道士,我诸葛家乃是修文世家,有个装神弄鬼的道士简直是笑话”,他目露不屑地瞥了道士一眼。

    “你这小娃子,看着伶牙俐齿,其实什么也不懂,真不知你爹怎么教你的”,道士叹了口气,旋即又道,“你肯定不知道诸葛家原本文韬武略都是要修习的,甚至地治水文、阴阳五行也都要研究,一个合格的诸葛家人,必须要博览群书、腹有山河。当然,你不知道并不奇怪,你爹以前也不过是像你一样的纨绔世子哥,他也没法教你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能教?”诸葛云湛接着道士的话讽刺道。

    道士哈哈大笑,“这个简单,你不是想外出闯荡嘛,你只要跟着我,保管你学富五车。”

    “我为什么要信你有这本事?”

    “你离开家以后,先去了钟家老宅,随即跟着万通镖局的镖队到了南湖,而后又被强人掳回沂州,在山里遇到群狼,又混进了流民队伍……”道士口中一一罗列。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你跟踪我?”诸葛云湛被道士的话震惊的无以言表,他从水池里蓦地立起身来,油腻的热水浸到他的大腿。

    “未经同意,不要把你的雀鸟对着叔父,这样很没礼貌”,道士笑着,透过缭绕的白汽瞥个一眼诸葛云湛稀疏的毛丛,“毛都没扎齐呢,就想着外出浪荡,没有你叔父我,你们早就死好几回了”。

    诸葛云湛疑惑地注视他,“什么意思”,他问。

    “在钟家老宅时,张文远他们是我故意引开的;在山林里救你们的猎户也是我引过去的;就连你爹擅调军马进蝴蝶谷也是我给通风报信的,当然,昨夜在厩房里也是我救了你。”

    “也就是说,我这行路上,你都在我附近?”

    道士得意地点点头,“不错,我一直都在悄悄跟着你。”

    “那我们遇着危险你怎么不出来帮忙”,诸葛云湛踢了一脚池水溅到道士身上。

    “你不是想出去闯荡吗?我要出手,你离家出走这趟还有什么意义?”

    “你就不怕我万一死在路上?”诸葛云湛重新将身体浸入水池,任热水漫到他的下巴。

    “你要是死在了路上,就说明我失算了,如果我失算了,你死了对我来说也便无所谓了。”

    “这这臭道士又是什么意思?”诸葛云湛脸上升起愠色。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叫声叔父,告诉你……”

    “叔父?好,不过你最好先说说为什么一直宣称是我叔父,如果是真的,我便叫你。”

    道士的声调突然降了下来,他的口中感叹,“我不像你伯叔爹爹,生来金贵,我不过是你爷爷在外风流的‘孽障’,而且老头子到死都没认我,虽然我也有诸葛家的玉佩”,说着,道士将系在脖子上的玉佩从水中捞了出来。

    藉着昏暗的灯光,道士凝视玉佩,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情绪也忽地低落下来,他起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被热气蒸的通红的老脸,他不想过多地追忆,“总之,我是你叔父没错了,我的身上也流着诸葛家的血,你叫声叔父没有错”他说。

    “你说的当真?”诸葛云湛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

    “叔父”,诸葛云湛抬眼咕哝了一句。

    道士将双臂展开搭在池台上,“大点声,叔父我听不见”,他笑道。

    “咳”,诸葛云湛清了清嗓子,“叔父”,不等道士承应他紧忙瞿然逼问,“快说你掐算到了什么,刚刚为什么说如果我死了就说明你算错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道士敷衍一句。

    “那就长话短说”

    “哼哼”,道士冷笑,随手瓢起一抔水甩到诸葛云湛身上,“这个嘛,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大梁承乾四年九月初八五更三刻,天子驾坐长明殿,受百官朝贺。

    他扫了一眼殿下群臣,随即朝着身侧扬扬手,太监总管陈令之双手合搦腹前,启口宣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文臣垂首而立,武将便腹顾盼,见呷茶的功夫无人奏事,陈令之再次张开粉秀小口,准备喊出“退朝”二字。

    “臣有本要奏”,左相崔京压在陈令之宣话之前上奏,他侧步出班,向着龙榻上的天子揖身一拜。

    “启禀圣上,今年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前有山东春旱肆虐,以致田苗尽毁,误了青时;再有东南洪水狰狞,以致堤毁人伤,不可胜数;近日又得边地奏报,西北河套蝗虫过境,秋实绝收。如此天灾频仍,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

    天子听完崔京奏报,嘴巴一张,满满地打了个哈欠,“准奏,准奏”,他面无表情地说。

    “臣还有一事奏”,崔京再次揖身。

    “崔京,以后你有事就一次说完,别磨磨唧唧的”,天子略显烦躁。

    “是,皇上”,崔京微微抬眼瞄了一眼殿上,旋即又奏,“以臣愚意,为庇国安,减灾去害,可宣武当山洪靖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大梁太平。”

    “准奏,准奏”,天子急不可耐,“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有的话拿了主意让翰林院草完诏再来找朕,”说着天子起身离开正殿。

    陈令之左顾右盼,先是瞥了一眼天子离去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殿下群臣。

    “退朝”,陈令之立正身姿,朝着群臣口宣道。

    “让崔京先留下”,天子突然从后殿转了回来吩咐陈令之。

    留下崔京,陈令之随即又差了两个小太监去宣翰林学士张昭,张昭依着崔京的意思草诏一道,送往天子书房。

    亲自降御香一炷,天子钦差左相崔京为天使,前往荆州武当山去宣请洪靖天师赴京祈禳天灾,并差陈令之准备了八张万民伞,与之同往。

    崔、陈二人回归住处,也不敢耽搁,急忙收拾了远行要带的细软,登程而去。

    二人赍擎御诏,点了百十个兵丁护在左右,登途上路约莫一月光景,来到荆州武当辖地。

    离着武当邑还有十数里,荆州州公并武当邑城内的大小官员已然如临大检,出城迎接。

    州公先是差人报知武当山主持准备接诏迎旨,随即又准备了万两金银并一番晚宴为钦使接风洗尘。

    次日,州公各合武当邑大小官员数十人同送崔、陈二人到武当山下。

    只见武当山紫霄宫许多道众早已步下山来,他们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热闹非常。

    武当山青山巍峨,山路陡峭,骏马行至半山腰便再难拾级而上,紫霄宫主持曹青玄贴到近前,他亲自将竹轿抬在肩上,一路直至紫霄宫前才让崔、陈二人下轿落地。

    强忍着肩膀上的酸痛,曹青玄将二人引至紫霄殿,“二位大人,请将天子丹诏暂时供养在殿中”,他朝着殿内供奉的神像拜了三拜,随即手奉拂尘说道。

    望着大殿内供奉着的一众仙班和琳琅满目的金银铜铸,崔陈二人直是看的眼都呆了。

    他们虽为京畿要员,但平日所见的道观多是供奉着一位主仙,如京师翠华宫的太乙天尊、泰山岱庙的东岳大帝、鹿邑太清宫的太上老君等等,而武当山的紫霄宫不仅供奉着武当正源的真武大帝,还供奉着太乙真君、紫薇大帝、南极老人并二十八宿星君与三十二帝天子,殿内香火氤氲弥漫,好不仙魅昂扬,真气环萦。

    崔京将丹诏奉在殿中的案几之上,他环视四周,面露疑惑地问道:“我们两个人远涉千里到这来,怎么不见洪靖天师出来迎接?”

    “天师性情清高,倦于迎送,喜欢寡淡清修,他徜徉山林之间,踪迹飘摇不定,平日里我们也极少能见到他,所以现在也不知天师去向”,曹青玄上前禀明详情。

    “当今天下灾害频复,每度一日不知要冤死多少臣民,我们怎么能在这干等天师现身?”崔京急切的抱怨,“有什么办法能尽快见到天师吗?”他问。

    “循着紫霄宫后的山路继续往上走有座无量峰,峰顶有座小观,天师每三天左右会前去小观作一次法,你们上去等一等兴许可以尽快等到天师”,曹青玄道。

    “这好办,我们现在就去”,崔京转身就要往紫霄宫外走。

    “大人别急,现在已近傍晚,此地虽是离着无量峰不远,但通往那里的山路却是惊险无比,寸步必须小心,现在去恐怕走出到半夜也到不得,还可能因为不小心误入深崖丢了性命”,曹青玄急忙拦在崔京的身前道。

    “崔大人,不要着急,咱们等等就是了”,陈令之听说危险,不急不躁地附和。

    “还有一事要和两位大人提前说好”,曹青玄突然又开口道。

    “什么事,说吧”

    “无量峰上的小观左右两间厢房二位大人都可以开了去住,唯独中间的正堂二位大人切莫打开”

    “这是为何?”崔京不解地问。

    “这是我武当要秘,不当多讲,望大人理解,而且大人万万要先答应我们不开正堂。”

    “装神弄鬼的”,崔京心中惊怪,但既然主家有言在先,那他也不便拒绝,于是悻悻地点头答应。

    曹青玄见崔京答应方才放心,一边叫人安排斋供,一边叫人准备香汤,酒足饭饱,差了小道众伺候着崔陈二人沐浴更衣,止宿到第二天窗外破晓放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