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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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杀人取乐

    流民队伍已经离开沂州地界三五日了,陈奎将队伍重新聚拢,他们在徐州辖境一个簌簌落雪的清晨艰难西行。

    最近几日,程进时常听到人群里的窃窃私语,他们在讨论着脱离队伍,折返回沂州的可能。

    消息是一个叫“油鸡”的人传来的,说是沂州有富商大户每日施粥送粮,餐食里偶尔还能见着荤腥,已经有成百上千的人投奔那里去了。

    陈奎当然不会理会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去往京师,但对于手下的其他流民来说,这却是个非常诱人的消息。

    去往京师还要走两个多月,而转投沂州的话最快半个月即可抵达,况且去往京师还要经过陈州、亳州和宋州,这些都是一开始闹饥荒的州县,这么大一片树皮都好似不够吃的荒区横亘在眼前,饥饿的流民队伍能不能顺利地穿越过去就不得而知了。

    人心开始躁动起来,时常有人在陈奎的耳边吹风,鼓噪他折返回沂州,但他毅然决然,大有不达京师决不罢休的意味。

    “大荒之年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施粥,这绝不是一般富商会做的事”,程进的心中思量。

    一路走来,他们偶尔会遇见积善求福的庄院施舍粥粮,但也都是一两日顶多三五日的仁慈而已,而每日施粥不断,还有成百上千的人络绎不绝地涌去,若不是有雄厚殷实的财力,恐怕无人能做到。

    程进思索了半天,整个沂州有这种财力的也就诸葛家、王家和姚荃了。

    诸葛家与王家乃是沂州世族的支柱,为了保境安民早已隔断了流民向沂州城涌入的驰道,甚至不惜将丞县也隔离在外,让他们施粥主动招揽流民前去?这显然不可能。

    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姚荃了,他有心谋反,大荒之年可谓恰逢其时。

    “丰年养狗彘,荒年屯刀兵”,成千上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活路难寻,给口饭吃就是给了条生途,让他们拿刀做兵想必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陈伯,能不能追溯一下消息的来源,我想知道是哪个富商在散播流言”,程进来到陈奎的身前,他想托他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

    陈奎很快将窃语的流民招揽过来,从他们口中得知,确实如程进判断,是“风波庄”在蝴蝶谷附近施粥,那里地处群山之间又恰有驰道穿越,并且在府衙封关隔绝的哨卡之前,既不必担心府衙的管制,也不用担心流民没有气力翻越群山,供给粮草也方便很多,可谓绝佳之处。

    “胡闹,去投他们这不就是等于做强人了吗?还要跟他造反,这大逆不道的事,我陈某人不做”,听到程进口述姚荃的来路,陈奎破口骂了一句。

    “哎呀,六哥,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有口饭吃,管他做不做强人又管他造不造反”,队伍里有人近前劝道。

    “就是,六叔,你想想府衙里那些人是怎么对待咱们的?随意打杀,哪把咱当人看过,您还护着他们呢”,又一名流民上前道。

    “你们懂个屁,都是坐井观天的癞蛤蟆”,陈奎怒骂了一句,“这天下要真乱起来,你们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现在是苦点,好歹每家都有活人,逃出去还能给家里留根血脉,真等天下大乱了,家家绝户,你们谁也跑不了。”

    “我们现在就要绝户了,谁还管以后”,说话的流民撇了撇嘴,对陈奎的叱责不以为然。

    “得了,那你们就当我这话没说,你们爱去哪去哪,我陈某人不拦着”,陈奎瞥了一眼他们的嘴脸,气的胡子都扬了起来。

    几个流民眼见陈奎怒目圆睁,心中也是怏怏不乐,但他们又不敢近前再行劝说,只得折回队伍继续窃窃地发着牢骚。

    簌雪在晌午之前歇止,流民们准备支锅生火。

    “杀人了,快跑”。

    喊叫的声音自道路的前方由远及近,等到发出声音的人影露出形来,众人才看清他身体的轮廓。

    流民们惊恐地看着来人,只见那人身上浑身是血,左臂被利刃齐生生地截断,露出森森的白骨混着赭红色的血浆,他的面上一道血口从额头开到脸颊,一头乱发黏连在伤口周遭,一身的破烂衣服让流民们意识到他是像自己一样的穷苦人,但衣服上的鲜血却让他像是从血池中刚刚爬出来一般。

    血人越跑越慢,最终倒在了陈奎的面前,他的口中仍旧重复不断,“杀人了……快跑……杀人了……快跑……杀……”。

    流民们骚动起来,警觉地持起棍棒,眼神一边投到陈奎的身上,一边直勾勾地盯住血人的来向。

    “嗷嗷嗷……”,怪叫声从地平线传来,大地也被一阵马蹄声震得咚咚直响,不多时一队人马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朝着流民的方向直奔而来。

    一路行来,陈奎时常听途径的流民队伍说州县里有人拿流民当猎物追逐射杀,那些人不是官军,都是些地主豪强,自从州府颁发告示让当地居民驱赶流民开始,他们便聚集了许多庄客,经常以杀人取乐,目下疾驰而来的这群人马,多半是他们,而逃过来的这名流民,不消说,便是他们刚刚取乐的“猎物”。

    马队雄壮奔踏,看着有十几个人的模样,他们手中挽着弓箭,腰间坠着利刃,在马上肆意地狂笑着,领在队伍最前方的人骑着白马,在马上做着各种夸张的动作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勇武强横,引来身后庄客们的连连叫好。

    马队越逼越近,近到甚至可以看清他们面部的轮廓。

    陈奎示意众人支起削尖的长棍,棍尖朝向马队。

    马队在距离流民队伍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下,领头的人朝着流民们点指了一番,随即朝着身旁大笑着说了几句,他将双指掐出一个圈来放进口中。

    唿哨响起,马上的庄客们纷纷举起挽弓取箭,不等流民们反应便毫不犹豫地将利箭射出。

    “快跑”,流民队伍里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句,人群朝着道理两旁的田地一哄而散。

    “都别跑”,陈奎失声高呼,他知道来人的用意,他也已经瞄到马被伤挂着的箭袋里的箭矢已剩不多,若是一百多人聚拢在一起,都持着削尖了的棍棒,他们肯定不敢轻易上前,但若是散乱地逃跑,那他们便可以凭借马力,肆意砍杀了。

    但显然流民们不会听他解释,他们仿若惊弓之鸟,一击即溃。

    “驾……”

    “驾……驾……”

    来人一边高声笑着一边怪叫着拨马追击,他们收起弓箭,扬起兵刃,冲进散乱的流民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