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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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哪有猫怕耗子的道理

    抵近蝴蝶谷的那天早上,天空阴沉,寒风呼啸,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从天而降。

    按照负责护送的尉官曹宁的描述,走出蝴蝶谷再沿着山间的驰道走上半天,他们就能顺利离开大山履上平路,然后再东行一上午,就可以抵达沂州城。

    但即使很快就能回到家去,诸葛云湛依旧愁容满面,想到又要面对自己父亲那张严肃的近乎如同生铁一般冰冷的长脸,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诸葛云湛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积在腹腔内淤气一齐幽长地呼出,白色的气柱瞬间被寒风打散,他扬起双手,紧了紧兜帽的系带,将自己的满面愁容深深地隐在兜帽的阴影下。

    宽大的黑色披风罩住他的整个上半身,头顶细碎的雪花簌簌地落在他的披风上,黑色的披风、白色的雪沫覆盖着他佝偻着的身躯,远远望去像是一座挺跨在马上的雪山。

    佟欢继续跟在他的身后,临行前曹宁教习了他一些驭马的技巧,告诉他只要不在马背上妄动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佟欢虽是紧张但为了尽快回到沂州府他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乖乖地待在马上,这几日在马背上一路行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被颠簸的酸麻无感了。

    他抬头凝望前方萧瑟的山谷。

    每每到了夏天,蝴蝶谷内总是群芳吐艳,落英缤纷,繁复各异的蝶类翩踏不息,因此来往的路人将这座山谷命名为蝴蝶谷,但美艳的山谷在“蝴蝶谷”的称谓之外,却还有另一个摄心心魄的诨名——杀人谷。

    蝴蝶谷方向总的来说还是向东,谷内的道路却是蜿蜒左右,千回百转。

    这里视野极不通透,行不了几百步便会遇到一个折转,弯转的山石与密林后面有什么东西谁无法得知,这情境对化不开的浓雾还要令人头疼,而且谷内乱石布道,再快的骏马到里面也提不起速来,这让蝴蝶谷成为强人劫掠的绝佳之地,不知多少商贾曾经在这里被洗劫一空甚至丢了性命,这里也被他们恐惧地称为杀人谷。

    进入蝴蝶谷之前,曹宁示意军汉们交换了位置,诸葛云湛和佟欢被他的的护送队伍掩在中间,他们胸腔随着山谷的走势和马背的颠簸上下有规律的起伏。

    曹宁不时派出骑兵突前打探,在高城深墙里时,披甲的骑士们可以肆意逞威,但在山林野壑之间,他们的这身皮甲毫无用处,要想一路平安,便只能收起平日里的嚣张模样谨慎行事。

    上路之前,诸葛云湛在骆府住了三日,当天他跟随骆平的队伍将允诺的粮食送到了陈奎那里,陈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着实一惊,但他显然没有怪罪于他,毕竟在大梁的乱世之象下,任谁都该多留个心眼。

    将粮食分割完毕,陈奎的流民队伍被迫化整为零,陈奎显然有自己的办法应对州府告示的强制要求,他把队伍分成十几个零散的小队,每队相隔不远,呼应前行。

    陈奎准备等队伍都出了沂州辖境再将众人聚拢到一起。

    陈文举和陈群则被暂时留在了骆府,骆平已经请了丞县最好的郎中到府医治,在郎中的治疗之下,陈文举的病况也已经有了一些好转,不过还需养养伤口才能上路。

    程进还是想继续前往长安,骆平劝他先小住几日,等陈文举康复的差不多了,再与他和陈群一起去长安,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程进一口回绝了,他想尽快赶到长安,于是跟随陈奎的队伍继续上路。

    诸葛云湛临行前,骆青娥跟在自己的爹爹身后送他,她已经知道了他是自己指腹为婚的郎君。

    诸葛云湛在洗去浑身的尘垢之后露出真容,精心打扮一番之后,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虽然不及书中的潘安宋玉,却也不失俊逸。

    骆青娥原本还对他抱有同情心,此时却要变换一种感情,这让她不禁粉面桃红,秀目羞掩,但她却发觉自己几乎无法将视线从诸葛云湛身上抽离,每次转盼左右不消分秒,便又重新抬眼望他。

    “骆青娥应该是对自己还算满意吧”,对于骆青娥的投来的异样关注,诸葛云湛当然有所察觉,他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他甚至觉得能娶到如此心地善良又貌美如花的女子简直是他上辈子修来分福分,但是,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回到诸葛府,等候父亲的诸般安排,那之前从他口中信誓旦旦抛出来的话便又成了妄言,这让他不禁有些慌神。

    回家,提亲,娶媳妇儿还是出走、闯荡、干大事,他的脑中一团乱麻,心内百般纠结。

    诸葛云湛突然发觉自己脑仁疼的厉害,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想的太多还是呼啸的寒风太过凛冽。

    稳步前行的队伍中没人说话,这几天一直待在马背上,他们都显露出了疲态,而且在聚风的山谷中张口说话更容易让寒风灌进他们的腹腔,谁都不想在跋涉过程中还要忍受灌风带来的腹痛。

    山谷中出奇的平静,除了呼啸的风声和马蹄铁踏在乱石上的兵呤,整个山谷再没有其他杂音。

    诸葛云湛不喜欢这种平静,这会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哪怕是突然从密林间惊飞的鸦鸟,都好过当下惹人发毛的平静,他忍不住勾了勾兜帽,让自己的视野更宽阔些。

    “呜……呜……呜……”

    号角声突然在山谷中响起,声音听着像是在远处,但这足以让一行人心惊。

    曹宁一把撸下兜帽,长长的鬓须在风中飘扬,他握紧手中的缰绳任骏马原地踏步,脑袋则侧向声音的起处立耳恫听。

    “呜……呜……呜”,一行人的身后又有号角声响起,惊动密林间栖息的乌鸦扑闪着翅膀远飞而去。

    “曹大人”,军汉们将目光投向曹宁,他们紧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沂州群山里的强人他们早有耳闻,呜咽的号角正是他们的标志。

    “别慌,声音很远,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肯定是有其他的倒霉蛋儿遭了强人们的埋伏”,曹宁安慰身后的军汉们。

    “呜……呜……呜”,号角再次响起,声音持续不断且越来越近,似乎永不完结,就像是一把把利刃在军汉们的心口一寸一寸地切割。

    突前打探的骑兵很快旋马回归,他的面上布满恐惧,“曹大人,是强人……看着……看着有一百多个……”,他的声音仿佛都在颤抖。

    军汉们目目相顾,他们颤抖手着勒紧缰绳,恐惧地望向声音的起处。

    “三儿,是朝我们这来的吗?”有一名军汉抱着幻想试探着问,他的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

    “是……就是朝咱们来的……”,探卒的声音有些绝望。

    “怕什么怕,咱们是兵,他们是贼,哪有猫怕耗子的道理”,曹宁为军汉们打气。

    “就是,怕个球,跟他们拼了”,队伍里黑脸的军汉豪迈地附和道。

    “话是这么说,虽说从来都是‘当兵打仗’,不是‘当兵吃饭’,但咱们老军户出身的人现在哪有几个打过仗的,就是整个大梁朝也就鲁王、赵王和西凉王他们老哥几个十五年前打过仗,咱们没经历过呀”,另一人泄气地叹息。

    “别废话了,事到如今,没别的办法,拼了吧”,他们有些绝望。

    “诸葛公子,待会打起来,你瞅见机会抓紧逃命去,听见了没有?逃出去以后记得帮我们哥几个申领抚恤,我们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曹宁面色沉重地说。

    “大家能逃就逃吧,不必护着我耽误了自己的活计”,诸葛云湛抽出挂在马鞍上的横刀,几番面对生死,他看起来比军汉们还要平静。

    “三公子还是十几岁的小娃子呢,他都不怕,咱们还怕个卵”,黑脸汉子朝着诸葛云湛抛开肯定的目光,他利落地抽出横刀,朝着众人鼓舞道。

    曹宁领着十几个人齐刷刷地亮出兵刃,“往回冲”,他对来路的路况已然摸清,前面的路却是未知,他做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