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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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奈何桥上等一等老哥

    程永德压低身姿,仅剩的几名镖师在他的两侧一字排开,他们个个面如重铁,令人望之森然生畏。

    虽说平日押镖时镖局的“万”旗在马车上迎风招展,沿途的强人看到旗子便鲜有敢来劫镖犯威的,但大梁朝这几年时年不利,流民渐起,流民们吃不饱,穿不暖,终日饥肠辘辘,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将死之人向来无所顾忌,于是行镖途中时不时就会冒出个胆大包天的主儿,裹挟一群流民拦路疯抢,镖师们为了保镖,时常要血拼力战,因此这行当也算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敢做镖师的人,对于生死,也早已看淡。

    但是,对于诸葛云湛、程进与佟欢三人,这情境却是不同。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镖随行,他们显然没有遇见过这种危急时刻,也没杀过人,在镖师们的眼中,他们不过是半大孩子。

    如果都将死去,那也应该是他们先死,才轮到这三个孩子,程永德与镖师们心照不语,他们死死地护在了三人的身前。

    这场战斗没有骑令官,没有旗帜,没有号角吹响,也没有鼓声隆隆,对峙的两方陷入一阵短暂的宁静。

    这熬人的瞬间,仿佛比冰点还冷,芦苇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强人粗衣拉扯的咝咝声,甚至头顶蒸起的汗雾腾腾,刀刃划过的寒光闪闪,仿佛都可以发出声来。

    “姚庄主万岁”,薛举大吼一声,率先冲出阵来。

    齐鲁之地,三州六府,程永德于其间威名赫赫,薛举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作为绿林后进之秀,他偏偏不信这个邪,想要与程永德比较一下。

    当然他的心里也还有其他的小九九:程永德威名在外,若是输了,不算丢人,若是胜了,那他薛举自然可以扬名天下。如今程永德作困兽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姚荃若是起势,凭借自己击败程永德,在他的帐中便肯定可以博得一个好席位。

    薛举嘶吼着向前,姚荃两侧的众头目也是不甘落后。

    “吃了江湖饭,便生江湖胆”,张文远与岳荇乡也一左一右地冲杀出来,牛二在他们的身后紧紧跟着,他挥舞着自己硕大的环刀,口中喊着含混不清的口号,皆是污言秽语。

    强人们的声势被一带而起,向着镖队如潮水一般冲来,程永德知道贼人来势凶猛,紧忙招呼伙计借着马车闪转腾挪,避开锋芒。

    “这种时候,贼人气盛,必须要消其气焰,情势方可缓和”,想到这里,程永德连忙避开薛举等几名强贼的攻击,他寻着几个脚步松软的喽啰如风卷残云般冲了过去。

    程永德的长刀是在京师花重金托铸造师打造的,无论是用料还是工艺都是乡野铁匠们难以企及的,喽啰们的兵刃被迎头砍断,迎接他们的紧接着便是一阵疾风骤雨,程永德砍瓜切菜似的掀翻了他们,有的被立时削去了半边脸,有的则抱着断肢嚎啕,有的干脆被拦腰斩作两截五脏皆露,当场毙命对他们来说倒像是一种奢侈的恩赏。

    程永德杀红了眼睛,他朝着强人们怒吼,“来啊……我看哪个不怕死的敢上来”。

    喽啰们怯生生地后退,将几名头目撇了出来。

    薛举将长刀从一名拖住自己攻击的镖师喉头抽出,镖师张嘴欲要说话,鲜血已经将他的口鼻堵住并向外恣意喷涌,他无力地松开刚刚还紧紧抓住的薛举的手腕,脚底一软,倒了下去。

    “张威”,其他镖师想要过来扶起他,却无脱身的机会,他们早已被张文远等人紧紧地咬住了。

    薛举挽起袖子裹住长刀,习惯性地从刀柄撸到刃尖收走镖师留在刀身上的鲜血,旋身追向程永德。

    没了喽啰们的紧逼,程永德宽心不少,见薛举持刀迎来,程永德不禁怒火又起,心想这几日一行吃住,身边跟了群摆脱不得的小鬼伺机给自己下绊子,自己竟然未察觉出异样,着实令人懊恼。

    程永德没有回避薛举,二人登时战于一处。

    二人相交,生死关头都是不敢大意,各自使出了平生的本事,一来一去,两柄长刀飞舞,四条臂膀纵横,眼耳手脚皆是灵动,心神血脉皆是贲张。

    程永德与薛举斗了二十多个回合,亦是难解难分,姚荃看的沉醉,不禁坐在了阵外的马车上。手底下人多势众,将镖局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他便也不着急,像是要试着检验检验手底下弟兄的能耐。

    又是几番争斗下来,程永德渐渐占据上风,但想要斩杀薛举,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等他露出破绽。

    只是,危急时刻,形势比人强,时间才是最宝贵的。贼人人多势众,就是熬也能把镖队熬死,程永德渐渐从懊恼中脱出。

    “是否还有一线生机?如何突围?”,程永德识海翻腾。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争斗的空隙,程永德瞥了一眼姚荃,那里是薛举与张明儿引行的车队,刚刚箭矢并未射向那里,马儿虽是受惊地尖叫,却未伤身。

    程永德突然发力,一阵猛攻先将薛举压迫到一角,旋即返身踢弓搭箭瞄着姚荃就是一箭。

    箭矢如飞蝗般扑出,直奔姚荃而去,等到姚荃有所反应时,却已晚了一步,好在他素有功底,反应也还算及时,飞矢只是射中了他的肩头,若是慢上一拍,恐怕早已被利箭穿喉而过。

    “庄主”,临阵之时,主将被袭,向来会搅动全局,强人阵中立马乱做一团,”难道庄主被射死了?“他们纷纷大呼着涌向歪倒在地上的姚荃。

    “你们三个,快跑“,程永德回身大吼一声,诸葛云湛、程进与佟欢满身血红,他们紧跟在镖师们的身后朝着被砍翻或者摔倒的喽啰身上补刀,全然忘了刚刚的恐惧,被程永德一吼,他们先是一愣,旋即顺着程永德的指向,夺路奔出。

    姚荃被强人们簇拥着很快立起身来,一个大意马失前蹄,他的嘴角拧作一团,既是伤疼,又是愤怒,“给我杀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姚荃怒气盈满地吼道。

    强人们重新集结过来,程永德与仅剩的三名镖师并到了一起,他们交换了目光,“镖头,你觉得是你先死还是我们先死?”

    “不都一样吗?”程永德无奈的笑了笑。

    “不一样,镖头,你要先死可要在奈何桥上等我们一会,等着投胎的人多,不组团一起的话,下辈子可能遇不见了。”

    ”这辈子已经把你们带死了,下辈子,你们不怕还是这个死法?“

    “能跟着你,死又何妨?”

    “好,那如果你们先到奈何桥,记得等你等你们老哥”

    镖师们爽利地笑着点了点头。

    “可别骗你老哥先过桥了”,程永德拍了拍三个人的肩头打趣道。

    “一定一定……”

    程永德嘴角扬起,他回身看了看跑向芦苇丛的三个少年,“希望他们真的能逃脱了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