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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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坛兰陵陈

    沂州城外,清晨的冷空气交织出一道雾网,地上干枯的杂草上覆着一层微薄的寒霜,人马前行,车轴吱吱悠悠,像是老者低声的沉吟。

    “狗进,可以出来了吗?”,诸葛云湛敲了敲榆木做得箱子,他的声音从箱体传来,沉闷而又无力。

    一般盛装货物的箱子分为几种,松、樟、桦、杉,楠、榆,运送绢丝锦帛的箱子不宜用樟木、松木,因为这些木料会使织品泛黄,产生色变;运送贡品粮、茶的箱子不宜用樟木、楠杉、因为这些木材的气味太浓,会夺取贡粮特有的香气;若是运送珍品典籍,则不宜用松木与杉木,因为松杉的油渍太重,容易沾污纸页。

    作为行镖押运的买卖,镖局往往会选择通用性比较强的木箱子,于是榆木便成为箱木的首选,但榆木有个缺点,材质细密沉重,比较吃马力,容易拖慢行程。

    但是,有时候缺点从另一个角度看,却也是优点,镖局押运的都是比较贵重的货物,细密沉重的材质加上一把质地优良的大锁,反而会更坚实可靠。

    不过,此刻诸葛云湛关心的可不是什么材质的箱子对行镖有益,因为榆木“沉闷”,会产生一种令人极为不悦的气息,死物在里面无妨,活人憋在榆木箱子里,莫说半个时辰了,就是一刻钟,也会被闷得晕眩发吐。

    程进回望沂州城,雾气已然将城郭的轮廓隐在“白帐”的另一端。

    “怎么样?箱子里面舒服吗?”程进跳到马车上,起手用力地拍了拍箱体。

    “你大爷的”,箱内包音,诸葛云湛被他这么一拍,聒的耳蜗生疼,不禁脱口骂道。

    “程大爷,他骂你”,程进冲着引在队伍前面的程永德一囔道。

    “那就再关他一阵好了”,程永德一边引队走着,一边擦拭从刀鞘内抽出的长刀,他将嘴角一提,高声回了一句,并没有回头。

    ”好勒“,程进利落地翻上马车,他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狗云,我大爷对你很不满意,叫你在里面多待一会“,他又重重地拍了拍箱体。

    镖局的伙计们一阵哄笑。

    “狗进,你最好别让我出去,等我出去了,非把你子子羔子摘掉不可“。

    “哎哟,胆敢威胁你小爷,那你最好别出来了”,程进起手在箱体上拍出沂州当地婚娶时的鼓奏。

    程进拍了半晌,见箱内并没有回音,他有些诧异。

    “喂,狗云……”,程进止住拍击,用指扣敲了一下箱体,里面依旧没有回音。

    “嘿,你小子装死呢吧”,程进口中喃喃,左右晃了一下箱体。

    “二公子,该不会是把诸葛三少闷死了吧,这楠木箱子可并不怎么透气”,随行的伙计从旁提醒。

    “好像是那么回事”,程进转念一想,“三儿,先把你车上的箱子打开看看”,他吩咐道。

    伙计刘三儿跳上马车,打开箱锁,佟欢抱着膝盖缩在榆木箱子里,刘三儿叫了他两声,见他一点反应没有,便伸出指头,在佟欢的鼻下试了试。

    “坏了,二公子,这家丁被闷晕过去了“,刘三儿缀了缀马绳,马车从镖队中拐出,停在了路边。

    “唿”,佟欢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舒洁的空气,空气如一股生命源泉浸润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很快回过神来。

    他扬手揉搓着唇上,感觉人中被人掐的生疼,“公子……公子……”佟欢忆起来路,左右呼喊。

    “你家公子在这呢”,程进脸上刚刚泛起的一丝忧色随着佟欢的呼喊渐归沉静,他掏出钥匙,打开盖着诸葛云湛箱盖。

    “狗云……狗云……”,见诸葛云湛双眼紧闭,蜷缩在狭促的榆木箱底,程进忽感自责起来。

    “我的兄弟,没事吧?我可不是故意的”,他准备伸手去拽起诸葛云湛。

    “进来吧你!”

    程进被突如其来的大手抓住了手腕,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诸葛云湛已然从箱子底部跳了起来,他把程进的臂膀往他的身后一折,随即把程进的半个身子按进了箱子。

    程进自知被骗,欲要挣脱,只听诸葛云湛哈哈大笑,“佟欢,快过来帮忙”,他冲家丁发出命令。

    “公子,佟欢来也”,佟欢向来性格欢悦,诸葛云湛与他虽是主仆,但这位叛逆不羁的少公子显然并没有把两人的关系封固在礼数的两端,而是把他当作厮混的玩伴,因此在主仆的关系之外,两人之间还有着一层不一样的羁绊。

    佟欢跳下马车,三五步跨了上来,他顺着诸葛云湛的指示,把程进的双腿抄离车板,两人一齐用力,把程进塞进了榆木箱子。

    锁上大锁,诸葛云湛拍了拍手上的尘屑,“小样,本公子也让你尝尝被闷在榆木箱子里是什么滋味”,说着他学着程进适才的嘚瑟模样,左右手置换着在箱体上节奏欢悦地拍了起来。

    “大爷救我,大爷救我”,程进在箱子内叫嚷。

    “你程大爷听不见,死心吧你”,诸葛云湛得意地接话。

    “对,你大爷真听不见”,程永德将长刀收进刀鞘,仍旧引镖队的最前方大笑。

    “云爷,小的知道错了,给条活路可好……”程进也跟着诸葛云湛的节奏拍打箱体,他央求道。

    “一桌一两纹银起步的酒菜,一坛兰陵陈,要么你答应,要么你就在箱子里面憋着吧”,诸葛云湛开出条件。

    “依你,依你”,程进不假思索,紧忙答应。

    “这么没耐性,真是没意思”,诸葛云湛“夯夯”砸了两下榆木箱子,“看在你答应了的份上,放你出来吧”,他失落地说。

    “哎呀,可算憋死我了”程进从箱子里跳了出来,他大口呼吸着旷野吹来的寒风,虽是冷峭,却仍感觉要比箱子里的榆木味好上百倍。

    “狗云,我现在算是服你了,在这破箱子里,我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撑不住,你竟然能憋半个时辰,厉害”,他冲着诸葛云湛赞叹道。

    “二公子,江湖险恶,你这还是心善啊,被诸葛三少算计了吧”,伙计们哄堂大笑。

    “一边去,你们还敢有皮有脸地笑”,程进冲着伙计们一指,笑骂道,“我程家真是瞎了眼了,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你们就这么脸不红、心不臊地看着外人欺负你家公子?”

    “二公子,我是不想说的,但是……”刘三儿与其他伙计叫换了眼神,随即嬉笑着望向程进。

    “但是什么?”

    “但是您也太怂了吧,进箱子半刻钟不到,就赔了一桌酒菜和一坛好酒,我们原是想救你的,只可惜你讨饶的太快啊”

    “好狗三儿,还敢讥笑你家公子,今晚的饭你别吃了”,程进一指刘三儿,破口骂道。

    “二公子,我觉得诸葛三公子和这位小哥两个人肯定吃不了一桌酒菜,我们正好可以跟着沾沾光呢,还好没去救你,这要是去救你了,谁管我们这一顿美餐?”刘三反击道。

    “唉……”,程进故作失望,“一群白眼狼,以后有酒有肉,我就是喂狗、就是扔茅坑里,也不给你们吃……”

    “别呀,二公子,兄弟们为程家出生入死,你就当我们是狗,当我们是茅坑,只要有酒有肉,你把我们当什么也是无妨啊”

    刘三说完,气的程进跳下马车,三两步跨到刘三跟前,起腿便是一脚,却被刘三一个激灵躲了过去。

    “二公子生气了,救命啊”,刘三大声呼叫,引得镖队众伙计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