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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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盾立刀抬饮敌血

    手止不住的颤抖,或因恐惧,或因兴奋,风轩逸不知自己现今的状态究竟是哪一种,或是前者更多些。他缓缓的驱动已然冰凉发木的手指,握紧再松开,再握紧,以便更好的安稳心绪。

    兵士们已经结队成阵,百余人的队列在不算宽敞的村间小道上铺陈开来,长度似乎远远超过了宽度。

    虽然看起来一塌糊涂,至少可以大幅度地阻碍吐蕃人的轻骑冲阵,只要这些此时还面容坚毅却有些苍白的兵士,能够不被恐惧支配,就行。

    风轩逸如是自我安慰道。

    此时他们盘腿静坐在地,尽可能地恢复身上的每一分每一毫的力量。

    位于前排的是朴刀手,木质蒙皮的巨大彭排摆放在身旁。长枪兵则位于中阵,为了随时可以举起武器而不至伤到同伴,他们将长枪树立在手。最后的则是陌刀兵和轻骑兵,他们是最后的攻击手段,也是最终决定战局胜利或是失败的底牌。

    杀人的武器发出嗜血的光亮,静默占据了主场,除非必要,无人交谈。

    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看天意了。

    他朝身后望去,橙黄的火蛇隐去了身形,浓烟滚动翻腾,较之前更为浓郁。可以烧毁的,已然变成了灰烬。而无法点燃的,则在其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焦黑印记。

    相较于之前,那火红的焰火,距离较远,或许就看不到了。但是现今,阴郁的天空,都快被那乌黑色的烟尘,渲染成相同的色了。浓郁的烟柱,就好似在告知周边所有的人,这里,还有幸存者。

    焦急而连续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自破旧的房舍屋顶边沿站起了身子,这是村庄中为数不多的,未被吐蕃人破坏,且未被自己人烧毁的房舍。它如其他所有房屋一样低矮,却有着结实的木梁和土墙,也正是因为这两样,才令它不至在这几日暴雨的浸泡与冲击中垮塌。

    并不和衬的赤红明光铠,在他起身时叮当作响,衬托这原本就沉寂的空气,愈显静谧。

    繁杂的镂空和修饰,令战甲华美而艳丽,就像是后世,摆放于玻璃橱窗中的艳美收藏,价格不知高达凡几。

    风轩逸却愿拿这华而不实的东西,换回自己那踢进火堆中,此时可能已然被煅烧扭曲成团的银色明光铠,即便比不过这赤红战甲的价值,却至少能够更好地守护性命。

    视野尽头的细小黑点,不断地放大身形,当那马蹄掀起的细小泥点都清晰可见之时,两颊与鼻尖皆是通红的瘦小“猴子”挥舞起了手臂,两颊的红来自于酒精,而鼻尖的红则是因寒凉,他大声呼喊:“鹰军,八公里,六十骑。”

    声音至,童熏与坐骑便已进入村庄,战马未停,他便已跳落下马,噔噔向前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一名兵士冲出拉下战马,又带着走了一阵,方才停下。童熏则气喘吁吁,一只羽箭挂在他甲胄背后的挂绳之上,往复摇晃。

    接过兵士递来的水囊,他扬起头,便是一阵牛饮。随后拔下身后羽箭,重重扔在地上:“妈的,那群王八蛋!”

    “看得可真切?”风轩逸扬声问道。

    “真切的很,就差让老子的眼珠子贴到他们身上去了!呸……大王,我是说,我是吐蕃人的老子,您别介意。”

    风轩逸淡然摇头,实话实说,童熏能够留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为他会伙同那懂得明哲保身的袁志成一同离去,甚则还会煽动或威胁留下兵士,与他们一同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瘦小如同“猴子”之人,却有着虎狼一般的胆量和勇气,毅然决然的留了下来,还主动以自己身形灵活,骑术与轻功亦是羽林卫中最佳,为自己要得了侦查的任务,风轩逸眼见如此,自是欣然应允。

    而很显然,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在充当斥候方面,有着先天的优势。

    只是优秀的斥候带来的却并非是好的消息,六十人……风轩逸只觉心脏好似被巨手攒住,倏然紧握。

    之前那翟熬不过三十余骑,便将羽林卫乙营百余人打得屁滚尿流,此时自己这边人数,相较乙营,也多不了多少,只怕更是难挡其锋。

    一众兵士却是不知鹰军厉害,二狗子便是其中之一,他扬起头,看向矗立屋顶边沿,沉思不语的风轩逸,嘴角勾勒笑容:“大王,大善,我等兵士数目可是他们两倍还多。”

    “正是,正是,此战必可胜。”其他兵士闻言,亦是盲目乐观。

    乐观总比悲观强,有战意,也比胆怯好。

    风轩逸深吸口气,亦是故作淡定地微笑点头:“不错,此战!必胜!”

    “必胜!”一众兵士闻言,俱是高举刀兵,怒吼出声。

    童熏却面容愁苦,他为羽林卫都尉,自是清楚自家兵士势力几何。此时虽是军心可用,但精神可嘉,却难敌实力相差甚远。羽林卫战力相较于同属受降城的勇胜军,都相距甚远。勇胜军尚且败北,他们这些人,只怕……

    更何况,方才他前去探查之时,自认行踪隐秘,难被发现。却依旧被嗅觉敏锐如狗的吐蕃斥候,嗅出了踪迹,一番你追我赶,若不是自己身形瘦小,且轻功、骑术俱算了得,只怕早已身死了。

    这不过刚过百的羽林卫,若想硬抗吐蕃鹰军的冲锋,只怕……覆灭在所难免!

    只是,此时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想要就此撤离,只怕不久便会被吐蕃轻骑追上,落个背对敌人身死的下场,还不若此时自我安慰一番,壮烈地直面而死来的爽快。

    将水囊随手交给身旁兵士,童熏抬头,仰望那面容冷峻,高高站立的七大王,心绪波澜难平--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为何与传闻中的不同?他想要送给吐蕃人的大礼又是什么?莫不是我等的人头不成?

    正待想着,眺望远方的风轩逸忽然低下了头,如同深井的眼胚好似能够将人的灵魂吸入一般,他双拳紧握,身形隐隐似有颤抖,但他的言语依旧沉稳,缓缓开口:“来了!”随即便抽出腰际陌刀,那陌刀比他身形还要长上几分。

    “依计划行事!”风轩逸下令道。

    “诺!”一众兵士高声回答,随即依照之前风轩逸所述,手握刀兵,摆开阵势。

    紧了紧手中陌刀,风轩逸将目光再度落在了童熏身上,他抬手点指身旁房舍,言道:“童都尉,吾令你率三十轻骑,先行撤离至这边房舍之后,养精蓄锐,待到吐蕃人冲锋,你们方可行至土坡之上,随时听我号令,全力冲锋吐蕃人侧翼。”

    童熏并不迟疑,横竖都是死,只是死前若是有酒浆作伴,便更好了。他抱拳拱手应诺,翻身上马,带着所有骑兵快速沿村道奔行,绕了半圈,隐藏在了房舍之后。

    风轩逸深吸口气,再度抬头,极目眺望。蹄声如雷,远远传来,开始如同蚂蚁大小的物什飞速靠近,转瞬便已可看清身形,地面颤抖,那伴奔雷而来的,最终化作了身披札甲,面容狰狞的吐蕃铁骑。

    不过几息功夫,原本好似远在天边的吐蕃骑兵,便已近在眼前。他们早已看清了村庄中人,却满是不屑,在他们天山子民的眼中,眼前的唐人不过是长着刺的蝼蚁罢了,只消一个冲锋,这些蝼蚁便会在天山的铁蹄下,粉身碎骨。

    带头之人倏然抽出腰际尚玛短刀,高举遥指天空,口中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喝响。他们在加速,再加速,甚至没有想过要停下马来,试探一二。

    “抵抗冲击!”风轩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身形都好似打摆一般,但他清楚,临近关头,恐惧已然远离,留下的,只有多巴胺疯狂分泌刺激下的兴奋。他一跃跳下房顶,迈开步伐站在了陌刀兵阵的前列,高声怒吼。

    “喝!!”彭排砰然陷入土地,战盾缝隙间,长枪兵将手中长枪斜刺向前,枪尾则狠狠插入土地。盾山枪林,眨眼间便已成形。

    “噢噢噢噢……”手中短刀旋转挥舞,脚下不断踢打马腹,吐蕃兵卒呼喝有声,双腿紧夹马腹,自马上站起身形。他们虽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带刺盾阵,但羸弱的唐朝步卒,纵使磨砺了爪牙,又岂能是天山神马的对手。他们口中的怪异腔调愈发鼎盛,如同来自九幽的巨兽,发出高亢的咆哮。

    “顶住!”声音嘶哑,风轩逸只觉自己的声带都好似被撕裂了一般疼痛。

    朴刀并弯下身形,以肩膀硬生生抗住盾牌,等待冲击。

    “稳住!稳住!”风轩逸的声音激动地颤抖,此时却鲜有人能听出,所有羽林卫的眼中,此时都只有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强大攻势。

    “砰砰……”沉闷而剧烈的声响,最前排的朴刀手被巨大的冲击撞飞了出去,口鼻喷血。

    “唏律律……”战马身形中枪,人立而起,巨大的冲势,却依旧将刺入它们身躯的长枪崩断,或是将身上的吐蕃人摔脱在地,骨断筋折。

    “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宛如人间炼狱。

    如同波浪拍岸的第二阵冲锋接连拍打在盾阵之上,人仰马翻,轰鸣哀嚎。数人竟是穿透了盾阵,朝陌刀兵阵冲来。

    一切都来的太快,原本还以为能够抵挡一阵的盾山枪林,却好似遇到了巨锤一般,转瞬间,已是山崩地裂。

    风轩逸不由自主倒退两步,那雷霆的马蹄声响,已然无法掩盖他胸口心脏的跃动。他以为自己已然不再害怕,此时方才明白,伴随兴奋的,依旧是那如影随形的恐惧。太阳穴蹦蹦的跳动,胃部一阵阵痉挛,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战马的庞然冲锋。

    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形,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陌刀平抬而起。

    “大王,快跑,快跑!”二狗子的声音模糊而遥远,风轩逸的眼中仅有那朝他狂奔而来的马匹。

    好似谁,放慢了时间,战马之上的吐蕃兵士面孔扭曲,手中短刀随着胳臂甩动成圆,朝他巅顶狠狠劈砍而来。他本能的低头,躲过了这一击,手中的陌刀并未用力,皮革划开的声响传来,鲜血瞬间喷涌。

    时间忽然恢复了原有的速度,被炙热血液喷洒满身的风轩逸,抬起颤抖的陌刀,放声嘶吼:“杀!!”

    “杀!!!”二狗子一刀砍断了那被压马下的吐蕃士兵的脑袋,与身后袍泽高声怒吼。

    陌刀阵出击,与凿穿了刀盾阵的吐蕃轻骑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