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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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术精岐黄德行先

    周边人对自己目光中的变化,风轩逸作为当事人,自是清楚非常。在不由感叹大唐人易于“收买”的淳朴品性之后,他也终是长出了口气。

    至少,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只是开了个头,但正如许多人说的那样,万事开头难,不是么?

    一队巡视的羽林卫路过,见到风轩逸,立时定身拱手行礼:“大王!”

    风轩逸亦是停身点头回应,思索片刻,认真言道:“今晚轮班巡视,无需太多人手,能有三队人同时巡视营地便已足够了。”

    “但是吐蕃人……”羽林卫什长略显迟疑,之前接到袁志成全面警戒的命令,令他们绝不可放松警惕。

    他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罢了,才不会在乎周边人如何。

    风轩逸心中嗤之以鼻,表面未动声色:“无妨,吐蕃人为求突袭受降城,选择路径,定是人迹罕至之处,缺乏补给,道路艰难,想必亦有伤亡。之后又是连续征战,便是铁打之人,也难承受这般劳苦。”

    不过,这奇迹也并非全无可能,后世那由工人和农民组成的,铁一般的队伍,不就做到了这一点。

    “今日,吐蕃人定会在受降城休整,其兵力有限,许驻守城池,防止反复。顶多派出一两斥候,探查我等行迹,便已是极限了。”风轩逸细细分析,有条不紊,那什长闻言,亦是赞成点头。

    “大王分析的透彻,属下明白了,只是袁将军那边……”他依旧有所迟疑。

    风轩逸摇了摇头,言语之中甚是随意,好似说服袁志成,不成问题:“袁将军那边,我自会言说,去传令吧。”

    “是!”什长抱拳拱手,眼中露出欣喜神色,接连赶路一日,又被周复揍了一顿,众兵士早已困乏难耐。

    “对了,”什长带兵正待离去,风轩逸却忽然出声,叫住他们,“让兄弟们尽快扎好营帐,雨水不久便会降临。”

    什长神情疑惑,抬头看了看天:“大王,白日可是晴天,且甚是暖和。”

    风轩逸淡淡笑道:“听我的,没错。另外,营帐外,就不要架篝火了,营帐内,亦要尽量减少篝火数量,纵使吐蕃人来犯可能性不大,还是要慎重些。让大家多聚集取暖,刀兵莫要离手。”

    什长拱手应诺,只觉七大王心思周密,安排妥当。似是对于行伍之事,甚是通晓,着实令人敬佩。

    再度恭敬行礼,与风轩逸道别,他便带着手下兵卒,快步前去传令了。

    “大王竟还懂得天象?”身后医官满脸讶然,不由开口问道。

    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大王不知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都是从书上学的。”风轩逸哂然一笑,将自己后世所学,尽皆归功于书本。

    经医官提醒,方才想起,现今关于天气的预测,多数归于神鬼之说或是观测天象,其中多是封建产物。自己方才作为,只怕会引起他人臆测,看来,以后这些多余之事,自己还是尽量少掺和才算妥帖。

    医官只知歧黄之术,却不通天象之术,对于风轩逸口中的相关书籍,是何叙述,却是全然不知。故而此时,对于面前大王只觉佩服:“大王才华横溢,博古通今,小民着实佩服。”

    风轩逸淡然摇头,表示医官谬赞了。

    医官抬起头,看向夜空——一会儿是否会如同大王预测那般下雨,他其实并不在意。

    大王并非专精于此,就算对天象仅仅是略懂皮毛,便已算得惊世骇俗。

    更何况,大王救治吴仲山时,用以正骨的歧黄之术,已然是前无古人了。

    人生在世,世间万物只是通晓一二,便已算得上人之资。而大王作为,却似没有限制般,处处给人以讶然。

    细细想来,经过之前种种。现今,就算是大王言说,能够仅凭几句话语,便可将受降城自吐蕃人手中夺回,他都觉得并非妄言。

    两人到了伤兵营,医官连忙上前掀开帐帘,浓郁的药味传来。风轩逸抬鼻嗅闻,熟悉而舒适的感觉瞬时笼罩全身,竟有神清气爽之感。

    他喜欢这味道,只觉比起香水,还要香甜。

    “大王,在这边……”医官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风轩逸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一简易木床之上,老者吴仲山正卧在其上,闭目养神。

    在他身畔,年幼的孙女正缩紧了身子,紧紧地靠在自家阿翁的身侧,沉沉睡去。

    周边倒有不少空床,老者却依旧与自己的孙女挤在那狭小的地方,风轩逸不由得叹了口气。

    医官慌忙解释:“回大王,我早已劝说过他们爷俩。但老丈却道,自己身受大王恩惠,不能得寸进尺。说什么都不愿另占床铺。小民劝说不动,也着实是没了办法。”他苦笑摇头,不似作伪。

    风轩逸点头表示理解,他自是清楚吴老丈为何会如此,农民的淳朴品性,在此时表现的淋漓尽致。

    听闻这边声响,吴仲山睁开双眼,待看到营帐入口处,站着的风轩逸之时,便也瞥到了他怀中的孙儿。

    他登时大惊失色,慌忙想要自木床上下地叩拜请罪。

    风轩逸连忙三步化作两步,上前制止:“老丈,莫要乱动。否则,若是骨头再度错位,只怕便是医圣张仲景在世,也再难令您恢复往昔。”

    吴仲山却依旧想要下跪请罪,风轩逸面色登时冷峻,言语亦作严厉:“怎得?老丈觉得吾之言语,如同放屁不成?”

    老者登时面如土色,接连摆手:“不敢,不敢……”

    风轩逸见目的达到,颜色再度柔和:“老丈即是吾的车夫,便是吾亲近之人,对于亲近之人,吾向来是只愿见得其好。故而,老丈尽可安心养伤,待到病愈之时,再尽心为吾效劳即可。”

    吴仲山心知大王这是在劝慰自己,面上写满感激,口唇颤抖,不能自已:“大王如此对待小老儿,小老儿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只期来世能结草衔环,以报大王恩德。”

    风轩逸笑着摇头:“来世太久,只看今朝。老丈痊愈之后,吾便要依仗您了。”

    吴仲山抬起衣袖,擦了擦眼中浑浊泪水。

    自己已然年过半百,想必亦难活太久,大王恩德,如何能报答得完啊。

    忽又想起大王怀中,自家孙儿,连忙呼喊:“阿毛,阿毛,快快起来!莫要劳累大王……”

    风轩逸连忙摇头,抬手拍打阿毛背部,令其再度入睡:“谈何劳累?阿毛乖巧,看吾这束发,便是阿毛所为,吾感激得紧。”

    看着大王那仅仅梳理了一半的杂乱发式,医官顿时恍然,难怪之前,觉得大王模样似有些奇怪,原来皆因那奇怪的发髻。

    不过,大王年未及冠,这般发髻,却也并不离奇。只是那孩子绑缚手法,着实……“稚嫩”得很啊。

    医官心中苦笑:大王倒是平易,竟任由一个孩子施为,与传闻中,着实相去甚远。

    吴仲山闻言,再次苦笑拱手:“孩子任性,大王太过宽容仁德,莫要任他胡为。”

    风轩逸笑了笑,不置可否——这样便是宽容了,那真不知道后世那些,被宠溺地动辄在地上撒泼打滚,甚至打骂父母的熊孩子,又算得什么?溺爱并宠杀么?

    他来到一空荡木床边,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将阿毛放在床上。阿毛不安地动了动,风轩逸便握住了他的小手,阿毛再度沉沉睡去,他才缓缓起身。

    眼见此情此景,吴仲山再度泪目,只愿以死报答。

    风轩逸看向身边医官,微笑言道:“接下来,吾便将这石膏固定法,教与你。今后,你可采用此法,相较夹板固定,更为合适折疡。”

    言毕,他便将石膏固定术的操作方式,从头至尾,细细言说一边,随后更是亲自动手演示。

    医官看着大王步步施为,眼睛愈睁愈大,当看那原本如同软泥般的石膏,渐渐硬实成型,双眼便如同铜铃一般,死死地瞪在吴仲山患肢的石膏之上,再难转环。

    “这……这,着实是神迹啊。”

    风轩逸在盆中洗净手上白色石膏,听闻医官如此言说,不由轻笑出声:“医官,这已是你今日,不知多少次如此言说了。”

    医官脸上一红,行至吴仲山床旁,抬手用指节小心翼翼敲动石膏,只觉指节生疼。他吞了口吐沫,心中越发骇然。

    他常年随军行医,战场之上,折疡外伤最是常见。

    只是,外伤只要治疗及时,若是伤势不严重,愈后定是良好。

    折疡则不同,断端正骨是一难题,断面能重合十分之三已算得成功,只是愈后会留下极大后遗症,想要恢复原本功能甚难。

    而正骨后的固定则是另一难题,夹板连同绷带固定,受限极大,且不甚牢靠,必须时时在床上静养,稍有不慎,便会令折面再度错位,最终落下终身残疾。

    但不论是大王之前施展的正骨术,还是这石膏固定之法,尽皆将这弊端剔除,可说是开创了新的派别。且大王并未有门第之见,而是毫不犹豫地将这种治疗手段教授自己,这是何等胸襟。

    念及于此,医官已然打定主意,他回转身形,冲着风轩逸,跪下了身子,重重叩首在地。

    风轩逸见其如此,不由吃了一惊,刚想要躲闪,却想起自己身份,便硬是定在了原地,受下这一拜。

    他面露不虞,冷声问道:“医官,你这是何为?”

    医官依旧以头杵地,并未抬头,郑重言道:“小民不才,得大王赏识,传以石膏固定之法,此等秘法,原本当为不传之秘。大王不吝,小民深感恩德。只求大王能收小民为徒,传以歧黄之术,小民定当鞍前马后,为大王宣讲道义;悬壶济世,为大王累积福报。”

    言毕,他再度叩首,模样甚是矜重。

    原来是为此事,风轩逸心中了然。

    “吾已感受你之诚意,只是你可知,为医者,最重什么?”风轩逸对于之前,医官与袁志成勾连,而险致吴仲山失治之事,甚为痛恨,故而言语冰冷。

    医官听闻大王话中有话,愈发不敢抬头,额头亦是汗水岑岑:“最重……术艺高超?”他尝试答道。

    “哼!”风轩逸冷冷一哼,“医术高超,为尔等之本分。医术不精,何谈治病救人。吾现今所言,为医者应最重什么!”他言语之中已含怒火,对于现今医者,依旧未认知孙思邈《千金要方》中第一卷的重要性,颇为愤慨。

    “吾且问你,可通读《备急千金要方》?”风轩逸沉声问道。

    “小民,早已通读。只是,学艺不精,只学得其中一二。”

    “吾且问你,《千金要方》中第一卷,为何?”

    医官对于《备急千金要方》倒是熟悉,之前言说只是学得其中一二,也不过是谦虚之言:“孙药王所著,第一卷为《大医精诚》……”言至于此,他登时恍然,不由心沉谷底,大王言中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不由长叹出声,他心知自己已然与成为大王徒弟的愿想——失之交臂。

    医官颤抖叩首,啜泣言道:“大王教诲,小民已然明了,必将谨记于心。此后,小民定不再运用大王所授石膏固定之术,可对天发誓,烦请大王放心。”

    “哼!糊涂!”风轩逸愈发恼怒,抬手怒击木桌。

    华夏传统医学,就是因为这顽固的门第之见,方才发展迟缓,且遗失甚多,给后人留下无尽遗憾。而此时,这医官竟再次提出这等落后见解,顿时令他大为光火。

    “歧黄之术,只为治病救人!医者可选择不用这医术,病患却没的选择,只能任由医者施为。有好的方式不用,却要用差的,真不知道,你究竟是为救人,还是杀人!?”

    医官浑身一震,立时无言以对。

    风轩逸言语,如洪钟鸣响,振聋发聩。此中道理,宛如窗纸般捅破,令他愈发羞愧。

    “此次回城之后,你便离开吧。”风轩逸暴怒之后,倏然言语平静,淡然言道。

    医官面色苍白,重重叩首:“是!小民明白。”

    “你什么都不明白!”风轩逸长出口气,语气和缓,“告诉吾,你之名姓。”

    医官不明所以,却依旧颤声答道:“小民姓胡名应庭,字德中。”

    风轩逸点了点头:“吾希望有朝一日,能听闻你胡应庭名号,响彻华夏大地,到时,你便可归还,吾将授予你更为精妙的歧黄之术。”

    闻听此言,胡应庭立时明白大王之意,顿觉海阔天空,心绪亦是为之欢愉。他浑身颤抖,重重叩首,砰然作响:“小民……学生谢大王教诲!”

    此次,风轩逸坦然接受,并未拒绝,受了他这一拜。随即便将其扶起,面色依旧冷淡:“吾并未言说要收你,然见你诚心,便不作纠正。但你不可以吾之名号,为虎作伥,若让吾知,杀你亦是轻易!”

    胡应庭拱手躬身,郑重应诺。

    “不过,吾亦不收愚钝之人。现今,吾便考考你,你言说下,这石膏固定术的妙处在哪儿?”风轩逸有意考教,便临时出了题目。

    胡应庭此时依旧心绪难平,却不敢在初次考教下,令风轩逸失望。

    故而凝眉深思,方才将心中所想一一言出。

    风轩逸听闻,不住点头,这胡应庭之前虽是起了不良心思,但医学的基本功倒是扎实,且思维灵活,并不墨守成规,是个可造之才。

    “学生还觉得,这石膏成型后,质地坚硬。相对夹板固定,更能护守患处。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便如是……”胡应庭言出最后的优点。

    风轩逸闻言,却如晴天霹雳,一个骇人念想倏然在脑中炸响,他面色登时青紫,焦急喝问:“地图,羽林卫中,可有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