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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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这是我的假条

    mon may 11 12:30:44 cst 2015

    何天沓回到竹屋后,静静在一幅画像前站了许久,画像下摆放着香案,轻烟袅袅。

    那是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身后是无声的战场,他骑在马上,抬眼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男人的神情在这样的轻烟下变得晦暗不明,他良久注视着,身体站成一柄标枪,比外面的修竹更加挺拔。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光线也变得不明起来,男人突然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纵身跃到外面的院子,舞剑而起。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周边的竹叶被剑气削断,簌簌而下,在空中到处飘荡。

    漫天落叶中,何天沓弹铗而歌: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仞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一曲即毕,何天沓持剑四顾,心下茫然。修身养性了这么多年,依然抵不过当年,长歌当哭,长笑仰天的豪情。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何天沓闭目仰首,将所有情绪尽数掩藏。

    竹叶飘飘,四下寂寥。

    浩倡学院的院长小屋,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奇怪的所在,因为浩倡院长何天沓居然在那里一住七年,却从来没有离开过竹林小屋一步。除了少数的几个人,这里也没有人来,所以浩倡学院的学生几乎没见过自己的院长。

    所有人都知道浩倡学院的何院长深居简出,但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因为他虽然深居简出,却并不是不问世事。在龙城县,一院之长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所以何天沓倒也没显得怎么特别。只是没人想到,何天沓不只是深居简出,而干脆是闭门不出,这一闭,就闭了七年。

    所谓画地为牢,不过如此。

    林栖找到院长小屋时,入眼只见一片翠绿竹林,他循着小径走入,却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身边除了竹子,看不见其他任何建筑。林栖回顾所来径,发现他不过踏出几步,出口却不见了,同样是长得没有尽头的竹林小路。

    林栖挑眉,慢慢笑了起来。

    “居然设了阵法,在自己的学院设阵法,那么怕被学生找吗?”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了会儿,林栖没找盲目往前走。

    这样的阵法他并不陌生,这是一种隐匿的阵法,大到能隐一座城,小到隐一个人,跟一个人的修为有关。能将一间屋子隐匿起来,至少也得入气级别。传言三大学院只有琳琅学院院长达到入气级别,看来是传言有误。

    这里只有竹子,那么,被调定成阵眼的应该也是竹子。林栖闭上眼,放开五感,他的眼睛不能视物,然而心眼却能“看”到一片朦胧绿光,在这片绿光中,有一条颜色浅些的线。林栖扬起嘴角,继续闭着眼睛,抬脚走到那条线上,沿着线往前走,然后看到绿光之前出现一片白色。

    林栖走到白色范围里,睁开眼睛,然后他笑了。

    竹林小屋前,一个广袖宽袍的男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林栖知道他在奇怪什么,竹林的阵法算不得多难,只要同样拥有气源手段的人就可以破除,何天沓一定是在奇怪他怎么会懂得气源的技能手段。

    “你是院长?”林栖微笑地看着他问道。

    何天沓皱眉望着他,沉默半晌后,也问了句:“林栖?”

    林栖想不到自己的大名既然让院长也知道了,不由有些得意,他朝前走了两步,望着何天沓认真说道:“是的,我是林栖,我来找你批假。”

    饶是何天沓对林栖的来意做了各种猜测,也不妨他如此简单明了地直接说出来,难得失神,一时没能马上理解。林栖看他一眼,眨了下眼睛,好心解释道:“我找你请假,嗯,请十天,周容度说这个需要院长的同意才可以。”卖队友卖得毫无压力。

    何天沓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林栖站在那里任他打量,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似乎也不担心他不批假。

    “你该知道,向我请假意味着什么。”何天沓盯着林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而低沉。

    林栖点头,脸上挂着特别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然,向院长请了假的话,随便出去多少天都可以。不过,我不会离开太长时间,最多十天就会回来。”

    何天沓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来冷,身上气势大开,要换其他学生,只怕此刻已腿软坐到地上,看着林栖浑若无觉的轻松样子,何天沓的眼神更加复杂。

    “那么,我凭什么给你批假。”

    “因为我有假条啊。”林栖说得特别理所当然,然后趁着何天沓愣住的功夫,从怀里掏出他所谓的“假条”递了过去。

    何天沓的眉毛拧得快要打结,他看了看林栖,林栖回他一个笑脸。将所谓“假条”接过,展开一看,一张不知从哪胡乱拿来的白纸,上面写着两行字: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旁边还有两个很小看不清楚是什么的字。

    不对!何天沓脸色骤然一变,这不是写上去的字,而是印上去的,是被刻在什么东西上,然后印在纸上。

    让何天沓变色的不是因为这字是印上去的,而是这两行字本身,还有,这种莫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攥紧那张纸,拼命地想,猛然间想到什么,整个人如遭重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果此时李遂古在这里,一定会震惊于他的反应。

    那些被埋在心底深处,以为永不再想起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如此汹涌,以至令他措手不及,失了方寸。

    不知过了多久,何天沓慢慢抬起头向林栖望去,林栖此时脸上已经没有笑容,而是一片平静,他静静地望着脸色发白,双手颤抖的何天沓,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才说一个字,何天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干涩,不得不咽了下口水,望着林栖,再次有些艰难地开口,“这个东西,你是从哪来的?”

    林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这是我的假条,那么,院长你批吗?”

    何天沓沉默,末了,他看一眼林栖,整个人已恢复平静,“你走吧。”

    林栖笑了,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当他快要离开小院时,身后传来何天沓的声音,“我不管你是怎么得到这张纸的,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拿给人看。”

    林栖脚步一顿,他没有应答,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深了。

    当林栖离开小院后,何天沓回到屋里,无声地注视着供案上的画像。

    ……

    “将军,你又在刻什么?”

    “小子,你这就不明白了吧,拿得稳雕刻刀,才耍得好十八般武器。所以闲着没事,你也该跟我学学。”

    “我可雕不好,这么小的字,这么硬的石头,多费时间呀,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多跟几个人练练手。”

    “你小子,光知道打架,多跟本将军学学,看看——”

    “哦,刻好了?是什么——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嘻嘻,想不到将军还有好文采。”

    “去,你小子,就你这性子,要多多的修身养性,不然,以后成了光会使蛮力的武夫有你哭的……”

    “成了武夫也没什么不好,我是来打仗的,修什么身养什么性啊……”

    ……

    何天沓用手盖住眼睛,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