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之路
字体: 16 + -

第六章天下英雄,归于天下

    fri may 01 08:59:32 cst 2015

    林栖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惦记上,此时难得出现在课堂上,嗯,听老师讲课。

    今天讲的是历史,讲课的老师是名头发胡须发白的老者,讲的还是本朝历史,此时老头摇头晃脑以一种令人沈睡的语调对着书本吟诵:

    “往以吴越之野,群黎涂炭,干戈方用,积习未宁。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前朝丧乱已来,缅将十载,君无君德,臣失臣道,父有不慈,子有不孝,长幼失序,尊卑错乱。帝志存爱养,时有臻道,使不轨之法,荡然俱尽。以兵立威而不戢,以刑助化而不专行……”

    林栖撑着脑袋听,一边听一边打哈欠,眼睛半闭半睁。

    “韩夫子的念功实在一流,我特意睡饱了来听课,居然不到一刻钟就快坚持不住了。”掩嘴再次打个哈欠后,林栖低声嘀咕。

    坐在他旁边的卫阑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似乎听得全神贯注,心无外物,林栖却听到若不可闻的三个字:“我叫你。”

    林栖笑了,摇着头以同样低的声音说道:“不了,一刻钟即到,快结束了。”

    才说完,讲台上不仅将别人念得昏昏欲睡,将自己也给念得昏昏欲睡的老头突然抬起头,看似无神的眼睛往后面扫来,林栖一个激灵坐端正。

    韩夫子将书本合上,向下面扫视一圈,慢吞吞说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们以为学史无用,孰不知,比起功法修行,从史实里悟出来的东西,更加令人受用一生。”看了下面要么低头做自己事情,要么抬头一副不以为然表情盯着他的众人,韩夫子摇摇头,摸了把花白的胡须,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就说帝国军学院,前朝时不过区区地方藩王治下所设,收纳流民孤儿,以文武教化训导。短短不过数年时间,代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文,人间甲仗,悉皆除毁,令治内翕然,高山仰止。当时,又有谁能想到,不过一间演武修文的小小学院,竟能掀起滔天巨浪,加速一个皇朝的灭亡。”想到那样的光辉岁月里,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人物闪亮登台,脸上不由露出神往之色,忽而神色一敛,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面上闪过一丝缅怀之色。

    林栖听得有些入神,他知道韩夫子的习惯,开篇总要念一段冗长枯燥的文字,然后会用一种谈论晚上的面片汤放三颗辣椒还是四颗的口吻,或缅怀过往,或讲叙点评古今大小史事。

    “当初的军学院,如今遍及州县,你们现在坐的地方,可知当年又有哪些风云人物也一样坐在这间教室里吗?”

    这样的话题终于让下面昏昏欲睡的众学子提起了些兴趣,便有人举手发问:

    “韩夫子,我知道郡城里的明光学院出过好几位大将军,却不知咱们浩倡学院也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吗?”

    抬了下眼皮,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历史又不等同于故纸堆,只会去嚼别人吃过的东西,又怎么能领悟到历史的真义在哪里。天下英雄归天下,你们所看到的,不过海面上翻起的几片浪花,至于潜流之下的暗涌,那是真正改变潮流动态却又不为人所知。这样的人,太多了,以你们现在的年龄,即便我说出来,也是不能够知道的。”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落寞,整个人看起来也似乎变得低落起来。

    林栖在坐位上安静听着,他看着此时的老人,情绪似乎也变得有些低落。

    有人不服,“韩夫子,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们不知道,如果真是很厉害的人物,不可能一点名气也没有。”

    韩夫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二十年前,南境霁川谷之战,海阴郡驻兵一万,民夫两万余人,抵挡南黎十八部族五万联军,战至三天三夜,士兵死伤殆尽。阵地失守之际,忽见北方烟尘滚滚,数十骑赶着牛群冲入敌阵,不仅扰乱敌阵,失控的牛群撞死踩死不少敌人。那三十七骑如虎入羊群,发起无数次冲锋,斩杀南黎军不知其数。后来终于等来援军,扫尽十八部族残军,取得霁川谷胜利。”韩夫子缓缓抬头,平静无波的眼神向低下听得入神的学生扫去,慢慢地问,“挽一郡之危,救数万性命,你们说,这样的人,算不算得上英雄?”

    先前说话的学生愣了一下,醒过神来后大声说道:“当然算!只是夫子,霁川谷之战学生也有耳闻,却不如夫子般详细。那最后出现的三十七骑是什么人?”

    低下的学生全都眼神闪闪地盯着韩夫子,其实他们心里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韩夫子为什么对临危出现的骑士人数知道的那么清楚,三十七,很确实无疑的口吻。按道理,一般这种事情,事发时不会有人注意,而等到事情快结束后,肯定不会是开始的那个数,那么,为什么韩夫子那么确定最初的人就是三十七呢?

    韩夫子沈默下来,这一刻,每一名学生都能感受到这名老人身上深重的悲哀,学堂里因而也变得异常寂静,听到窗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一片寂静里,韩夫子缓缓开口,声音很轻,语气里没有什么起伏,但听的人却觉这一刻,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因为那三十七骑,是浩倡学院派去边境驻地历练的学生,霁川谷战役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能回来,一个也没有。”

    听到这样的答案,所有的学生都沈默了。

    低沉的气氛里,韩夫子再次缓慢开口,这位经历了长久岁月的老人,岁月留给他的痕迹愈多,被岁月带走的东西也就愈多,所以哪怕现在他感到了悲伤,也是淡淡的。

    “天下英雄归于天下。你们看到的历史,已非当时全貌,还有更多你们看不到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所以,不要轻易说,你们没听过,没见过的,就不存在。”

    那学生低垂头颅,有些讷讷地说道:“夫、夫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韩夫子看了看下面的学生,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只是希望,那些不论辉煌或平淡的故事,能够给予你们勇气和动力,而不只是谈资。”

    这堂课结束之后,学生们没有立马往外跑,望着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不知谁小声说了句:“好像韩夫子最小的儿子,就是二十年前死去的。”

    “韩老头的课还是有点意思。”林栖嘀咕着,与卫阑一起走出了学堂。下一课堂是武技课,林栖被通知到学院的初露台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