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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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冰湖川·洗剑池主

    众人穿过阴冷的冰雨,开始向冰湖川进发,这越到漠北,就越加寒冷,风雪也正下得紧,过了桃花川,山岩粉红的桃瓣变成一片空白的雪景,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冰封千里,好生地冷啊。

    左房龙一行骑着马刚刚迈过连绵的山脉,朔风从天际吹过来,刮动着每个人的发丝。

    “怎么了?”耶律如烟问站在山顶的左房龙,此时的他正立住马头,看着这眼前的茫茫白雪。

    天色阴沉,阴风直吹,眼前的山谷出人意外的安静,同时也遍布危机。

    一轮巨大的冰湖如同镜子一般,深蓝色的湖水倒映着天空。

    “没什么,走吧,驾!”左房龙回答道,轻声一句拍马踩着飞雪下山。

    这冰湖一眼望不到边,这时,只见湖面上一人凌波纵步,持剑而飞,在湛蓝色的水面上如同白鸥一般。

    时小千立定马头,问道:“你们可看见了?”

    众人正要再看,却没有踪影了。

    这时,雪和湖边的水花又吹过来,又一行穿着青蓝色云裳的侠士踏水无痕,飞到众人跟前。

    大家都看得呆了,左房龙躬身答礼道:“仙人,你们为何到此?”

    这眼前的有三个人,一个穿青蓝色云裳,头系两支丫鬓的,开口说道:“我等不是仙人,我乃洗剑池主大弟子艺文,几位施主因何到此?”

    左房龙随后应道:“只是关乎柳庄一事,缘与你家仙师有关,因此特来此地调查。”

    艺文左手边一个穿的稍微淡色点的弟子,只见她细发披落,后面一把头发用红绳扎着,两边发丝垂落,看起来乖巧动人,双手合拢说道:“各位侠士,实不相瞒,我等也是奉家师之命,来此冰湖专候诸位好汉,因他说今天有几个英雄为「柳庄一案」而来,要我们作起轻功,告诉几位少侠,让他们回去,只因我家仙师说了,他与柳庄案并无关系,旦请大人不要打扰我家仙师修炼。”

    耶律如烟纳闷地对左房龙耳语道:“这几个仙童好生了得,还不曾认识你,就已经知道你是官府大人,而且还提前告诉他们,在这等你,可见他家仙师虚怀若谷,绝非常人。”

    时小千听得耶律如烟说这番话,嘴上轻蔑一笑,说道:“这哪里有本事,在我看来,那仙师肯定是怕了咱们,不敢露头了也,就像这湖水下面的乌龟,缩在水底去咯!”

    哈哈哈哈,一阵放声大笑。

    艺文右手边的一个徒弟躬身答礼说道:“还望各位少侠,不要侮辱我家仙师。”

    正说着,雪山上,飞来三个黑影,各戴着斗笠,穿着黑布麻衫,跳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被斗笠上的黑色垂巾遮住面孔,但左房龙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把剑——剑柄如柳叶一般的长剑,此时,她已抵住艺文的喉咙。

    “不想死的,请告诉我你家主人何在,不然一剑杀了你!”

    斗笠者站立在朔风上,若隐若现地能够看出持剑人——那宛如白雪一般的面庞。

    时小千对左房龙耳语说道:“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莫要耍笑。”

    左房龙狠狠地给时小千肋下一个肘击。

    这艺文依旧平静,看样子他已看淡这一切,哪怕他会死在这剑下,他也如同冰霜一样,冷漠地不发一言。

    背后的两个黑影立在持剑人的身后,一股无名大风吹来,吹掉了其中一个人的斗笠!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你!段四娘!你这人好生狠毒,差点要了我的命!”左房龙大叫一声,心里回想起那一根银针钻进骨髓的痛,那是很难忘却的记忆。

    他一下抽出刀刃,把这刀刃迎面向「半步银针」段四娘刺去,这下倒好!无形中的平衡的天平向艺文一边倾斜,不知不觉中左房龙的这一次拔刀,可以说帮了艺文很大的忙,甚至可以毫不吝啬地说,左房龙变成了挺身而出的人。

    段四娘站在风里,对着逆风,“嗖”地一声从窄袖刺出三针,都是巴掌长的飞针,吃一堑长一智,左房龙虎躯一闪,这银针像尖刀一样扎进白雪之中。

    拿柳眉剑的柳长风见左房龙从雪地里举刀劈来,她把剑身一转,用柔劲旋剑围绕着银虎刀,作起一招,唤作「觅柳寻花」扣住左房龙,左房龙瞪着眼睛把不得一刀就杀了段四娘,还有眼前这个面如雪白的柳长风。

    左房龙作起一招,叫做「虎跃天涧」,纵起轻功,把力贯透刀身,举刀向柳长风眉间砍去。

    这柳长风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柳家剑法虽不能独步天下,也是天下闻名,只见柳长风把柳身稍移,这刀从她臂边划过,一刀砍在这雪地当中,溅起的雪花铺满了两人的肩膀,她找到机会,换手按住柳叶剑柄,这时候左房龙的腰弓着,刀砍飞雪,脸正朝着柳剑方向,柳长风拿起剑当头就是一刺!

    左房龙眼睛里看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剑刃刺来,把脸一偏,这剑刃正巧从他颊边飞过,差点刺中他的面门,两人武艺不分上下,一个刚猛,一个巧劲,打了许多回合不分上下。

    “少歇!”

    天际传来一阵沁入心扉的琴律,仿佛天外之音,众人把眼看道,只见碧空之中飞来一人,只见:

    天蓝笛雀袍裳,素色泽鸟腰巾。披发似仙人,逍遥如盘云。冰湖川上修阵真神,大雪山下洗剑池主。

    这洗剑池主穿着一件偌大的袍裳,后来拖坠着数条青丝,宛如仙风道骨。

    眼前的洗剑池主大概二十三四年纪,面如薄霜,发如柳丝,跃到众人面前,向大家问礼。

    好一个美男子!

    大雪飞扬,这雪花飘飘下在众人头上。

    左房龙和柳长风止住刀剑,跳出圈外,看了看眼前这个仙逸道风的真人,柳长风真的没有想过,眼前这个貌如玉璧的人——竟和当年屠杀自己庄上四十九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长风一回想自己三年前柳庄血案,心里不住地疼痛,这段旧殇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每逢黑夜,她就能想起亲人被仇家所杀的一幕幕,鲜血,杀戮,还有被刀砍断筋骨的亲人,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般,又怎么让人不恨?

    茫茫大雪铺天盖地吹了过来,柳叶剑涂满了白絮,柳长风眼里都是仇恨,尤其是看见这个人,若不是当年江湖人称「段铁拳」段无涯死命救她回来,恐怕再也没有人替柳庄四十九口冤魂复仇了。

    风接着一吹,又是凌冽的寒风,吹得让思绪无处安放。

    “洗剑池主,拿命来!”

    柳长风一声急剑,向洗剑池主的翩翩柳发刺去,洗剑池主轻轻用指尖一挡,玉指从渗出丝丝血花,滴落在白雪上,就像盛开的梅花一样凄美。

    弟子们一见,从腰间拔出长剑,各自一边,对准了柳长风。

    “洗剑池主,你杀我一家四十九口人命,今天,血债血偿,你必须要死!”

    怒火在柳长风眼眸中翻滚,夹着泪珠,她恨不得立马杀了眼前的洗剑池主。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本道与你庄上命案并无关系。”

    洗剑池主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好像飘在雪上的尘埃一样,这么轻,这么无伤。

    可谁又能劝解这个早已迷失心性的人?

    没办法,洗剑池主把抵剑的手放下,那把剑在狂风中乱舞,眼看就要扎进他的身体。

    艺文把长剑一隔,把柳叶剑甩开,这柳长风吃跌不住,掉在雪地里,眼里都含着泪珠。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多么无能为力。

    “你这厮什么鸟人?我家仙师千年修道的真仙,历经多少生离死别,哀愁苦难才得道成仙,因何要干涉你庄之事?你庄上有金珠宝贝不成?有绝世武功不成?”艺文持着剑指着倒在雪上的柳长风,剑刃上直指她的面门。

    “艺文,不要这样,柳姑娘也是为庄上人命而来,把剑放下。”洗剑池主全然不顾刚才柳长风差点要了他的命,还依旧超然脱俗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可见的确不简单。

    “对嘛,别动怒。”时小千尴尬地劝道。

    洗剑池主的手上流满了血,看着碧空翻转的阴云,悲情地说道:“大漠空寂远,禅心永无边,一经一念诵,只有心相知。”

    说罢,双手合十,这血就不流了,还退了回去,又露出一张纤纤玉手出来,手指上没有半点血迹,虽然他斯文,但他绝对不柔弱。

    众人看了,目瞪口呆,这洗剑池主还会这自愈的法术,着实厉害。

    左房龙又要和段四娘决斗,洗剑池主把手指一指,天降一道冰山隔住两人,令其死心,左房龙说道:“仙师,你做什么?快放我过去,让我杀了她!”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你杀了她,明日她的亲人又找你寻仇,江湖杀戮未止,都是仇恨造成的。”洗剑池主腾空而起,三个弟子立在身后,腾云而飞。

    只见洗剑池主说道:“柳长风,旧时之案,并非本道之罪,而是有人假扮本道之相,嫁祸于人,若你想找出真相,你就去万月山庄吧,那里能找回你想知道的东西。”

    柳长风趴在雪地里,恶狠狠地骂道:“你这贼厮,我凭什么信你!”

    洗剑池主说道:“本道历劫多年,江湖人尽皆知,就连白云观的贞云大师也是我的好友,若你不信,可以问他,再说,本道隐于冰湖之中,常年不出,和弟子们打坐修炼,他们也是见证。”

    三个弟子微微点头,艺文骂道:“你这泼贼,我不追究你污蔑我师父就算了,你还想杀了我家仙师?若你再不走,我一剑杀了你!”他正要动手,被洗剑池主喝止。

    这时柳长风才大梦初醒,自己一直追查的杀人凶手,又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人?论武功,她是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洗剑池主的,可他竟然没有反抗,也从中看出,他根本不需要做出杀人灭口,这种十分低劣的事,哪怕只是一招,柳庄就化为齑粉了,又何必用刀杀人?

    她擦了擦眼前的眼泪,收起那颗复仇的心,左房龙也把刀插回刀鞘,似乎也被洗剑池主说动了心,不然凭他的脾气,至死也不可能放过段四娘的。

    “哦呵,你不杀我了?”段四娘轻蔑一笑。

    左房龙沉静地说道:“也许真仙说得没有错,我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又为这江湖多加一笔血海深仇罢了。”

    时小千自觉奇怪,对着耶律如烟和阿弥说道:“左大侠今天好奇怪,怎么他也会说出这么禅性的话语来?”

    耶律如烟也收了剑,看着倒映的蔚蓝色的冰湖倒影,说道:“是么?时兄弟,你可以算算,自打我们从泰州到这,手上沾了多少血,这难道还少么?左兄弟这一份感慨,不正正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反思的吗?这杀死的人,死去的魂灵,多少有不该死的,难道你还不清楚?”

    时小千疑问地说道:“这就是江湖,江湖中人,身不由己,我等不曾像他快活,自以为看透了红尘俗世,才说出这话语,可这里的人,哪一位不是江湖中人?江湖的事,剪不断理还乱,这人又不是我自愿想杀的,你们一个个好虚伪,杀人之时,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杀了许多人以后,就说什么「反思」一类的话,装什么清高?!”

    说起来,真是让人又悲又气。

    左房龙无奈地叹了一声,说声:“时兄弟,你说的对,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免不了杀戮,罢了罢了,还是重回红尘吧。”

    阿弥也说道:“时兄弟说得对,在江湖一天,就有一天的江湖规矩,莫要忧愁了,我们在这里,哪怕唉声叹气,把枯树上的落叶都叹下来,都无济于事。”

    四人微微点头。

    “你们走吧,我们不要再见了,我怕再见到你们,下一次就忍不住拔刀了。”左房龙对戴着斗笠的人说道。

    柳长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另外一个人,他稍稍把斗笠拉了起来,用一种怀疑的口吻说道:“你拔刀之时,我也会拼了性命的。”

    这人身高八尺,手上戴着两只铁手,穿着一身黑袍,即使这样,也能够看出他的眼眸英气。

    “段兄?”左房龙好像似曾相识。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一声,他也认识左房龙。

    左房龙又问道:“你莫非就是江湖人称「段铁拳」的段无涯?”

    那人在大雪中大笑一声:“哈哈哈哈!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

    左房龙激动地热泪都出来了,他不顾段四娘曾经伤过他,跑过大雪,抱住了眼前的黑衣者——段无涯。

    “段兄,你多年前去了哪里?害我想你好苦好苦。”左房龙擦掉险成冰珠的眼泪。

    “不瞒你说,你我一别,大约在六年前,那时你刚入刑捕司,还是个普通的差役,正值青春年少,想不到六年未见,你已被风霜摧残地不成样子。”左房龙接着说道。

    段无涯说道:“唉,往事休提,若不是当年我一时冲动,在春宫楼错手杀了江南贪官,被沈相怪罪,导致浪迹天涯,也不会因此结识柳姑娘和四娘。”

    左房龙说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还是前人旧诗说得好,自泰州一别,我俩已整整六年未见,可惜这里没有酒家,不然,我当与段兄喝上三大碗美酒,一发吐露这心中苦闷啊!”

    段兄叹了口气,说道:“令尊可好?”

    左房龙不住地叹息。

    看到左房龙这般忧愁,段无涯才想起原来三年前麦田一事,故而不再问了。

    段无涯问柳长风说道:“柳姑娘,我们不是还有些酒吗?且借我些。”

    柳长风听罢,把腰间鼓鼓的水囊扔给段无涯,抱着柳剑坐在一块山石上,独自看着这阴沉的天空。

    “左兄,我这酒有毒,你敢喝么?”段无涯说道。

    “毒死我罢了,有什么不敢喝?”左房龙慷慨说道。

    哈哈哈哈哈!两个人朝天大笑!

    这放肆的笑,属于刀剑下的江湖。

    两人久别重逢,自然开怀痛饮。饮不多时,天边飞来一只白鸽,那白鸽震着双翅,扑一声落到左房龙跟前。

    左房龙从白鸽的小爪跟前摸出一张纸条,上面一封急信,是贺一鸣大人从泰州飞鸽传书送来的,他一手送开白鸽,这白鸽又振翅一飞走了,迎着大雪看着书信,说是让他急回泰州,有事商酌。

    段无涯看了左房龙的默然,心想有事,于是说道:“左兄有事?”

    左房龙说道:“嗯,段兄,我有急事,需回泰州一趟,你呢?有什么打算?”

    段无涯说道:“巧了,我们也正要去泰州。”

    左房龙思索道:“这洗剑池主不是叫你们去万月山庄寻人吗?为何这下又要去泰州?”

    段无涯笑了笑,说道:“只因四娘一个干爹过世,她要回去,安葬了她干爹以后,再陪柳姑娘上路。”

    左房龙又问道:“你是如何结识这柳姑娘的?”

    段无涯叹了口气说道:“这说来话长了,到了泰州再见的时候,寻个酒肆,再好好说说这前尘往事。”

    “好,段兄,泰州不见不散。”

    “左兄,一路保重。”

    两人在雪上告别,自然依依不舍,可相聚总归离别,这是人之常情,左房龙将贺一鸣速回泰州的急书,告诉给时小千他们,众人又驾着马,消失在茫茫红尘之中,泰州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