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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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分悲·离歌

    诗曰:

    怀歌抱音走天涯

    风扬吹落九宫花

    失意浪子情何处

    大漠纷飞纵云马

    左房龙失落得万念俱灰,但是他没有忘记朱屠户交代他的后事——去给他的家人说句朱屠户的临终之言。

    他随手拿着一把斗笠,披在被风吹拂的发髻上,手裹紧了震耳有声的银虎刀,穿过茫茫的荒漠,来到居罗的边塞,沿途询问了不知多少途人,才找到朱屠户家小的所在。

    原来,这朱屠户自从被鹰眼逼迫,打砸了屠户的衣食工具,可怜这朱屠户老小只能在街上讨米为生,沦为乞丐。

    正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左房龙见了满头蓬蒿一样的老婆婆,似乎盲了双眼,还有一个妇女搀扶着个小孩童在街上不住地哭泣。

    “好心人,老爷们,且给口食粮的吧!!!”

    哀怨痛彻心扉的乞讨声,居然来自于一个盲了双目的老奶奶,还有被风沙吹得蜡黄色脸皮的妇人,其中还包括了一个仅仅五六岁的孩童,真是天命不公,造化弄人。

    “行行好,行行好。各位老爷祖宗且赏口粥水喝,可怜可怜老朽一家三口人吧。”

    屈膝跪在一间小酒坊外的三人看来面黄肌瘦,十分可怜。

    一位戴着财主帽子的,身穿鸡冠花地主老爷服饰的人,路过三人跟前,白了一眼,又吐口唾沫,令人看了好生不快。

    左房龙众人都看见了,这左房龙嫉恶如仇,性如虎烈。如何忍得了这腌臜泼才的狗眼看人低?只一个凌波纵步,抄手走到那人跟前,一个拳风拽起那财主。

    这财主满头大汗,骂道:“你......你这厮是谁?快给老子松手!”

    左房龙死死盯着财主,说道:“你这厮好没道理!人家良民百姓,混口饭吃,你干甚么看不起别人?!”

    财主骂道:“我呸,我道是谁?那些命比蝼蚁还贱的刁民!我平生不知打死几个!你这厮赶快给我松手,若是吃罪了老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呀,这话不说不透,一说倒说到这左房龙心坎里去了,他心里正好憋了多天的怨气,今天,就要一发全倾泻在这泼才财主身上。

    只见他一手举起虎拳,正要朝财主的面门揍去,一阵风的时间,无形中一把臂脖拉住了他的手。

    左房龙把眼睛朝后看望,这拉他的人正是时小千,原来,自从左房龙和耶律如烟在沙漠中倾诉心怀的时候,时小千放心不下两人的安危,因此跟着两人,不知不觉中听到许多苦断肝肠的声音,他心里也不是铁石做的,自然也有些感触,可除了感触,也还是感触,在他的这个地位,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

    看来,江湖也是看人的啊,说不明道不通的恩怨情仇,一言难尽。

    可是,现在他却有必要阻拦左房龙,因为他清楚,左大侠不仅是江湖中人,还身兼官府要职,若此时动手,更是将他推到风头浪尖之上。

    “时兄弟,你且松手。”左房龙恨得牙都格格响,可时小千怎么也不松开。

    “左大侠,你且说,这屠户案和这眼前的撒泼财主哪个更重要?!”时小千话语激动,看样子,这场将要发生的打斗他是劝定了。

    “今天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你莫要拦我!且让我松开拳脚打死这厮!”左房龙说道。

    时小千喝道:“左大侠,你今番打死他,若是吃罪了官司,你还如何替柳庄四十九冤魂寻回属于他们的那份公道?又如何使朱屠户沉冤得雪?”

    这一声犹如震耳发聩,左房龙在静止的灰色清醒中慢慢放下了扯住财主衣领的手,还有那双离财主面门不过一寸的虎拳。

    “算你识相!若是你真敢揍我,可让我庄里的门丁把你吊起来打!”财主不屑一顾地说道。

    死了的鸭子还嘴硬,说的就是这种人。

    财主刚想得意忘形,就被时小千隔住说道:“你这厮泼才不要欺人太甚,前面那位兄弟叫做左房龙,刑捕司青龙堂副使,下次嘴再臭,一发杀了你也没罪过的。”

    当然,这财主还想把死皮面子硬撑下去,嘴上笑道:“那三个乞丐,知寨大人有令,不许人接济钱财,谁要是给了,定是自找晦气!”

    说罢,留下满脸怒火的左房龙和时小千一行摇着折扇走了。

    左房龙渐渐冷静下来,从身上四处怀揣,拿出五两银子,时小千也摸出几枚铜钱一发交给这沿街讨饭的老婆婆,妇女接过钱财,扑通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时小千连忙扶起妇女,情真意切地说道:“使不得,确是使不得。”

    这妇女说道:“恩公如此大方,全不避嫌,也不怕知寨大人的紧令,眼见是个好英雄男儿,比那街道上浮夸打扮的公子佳人不知好上多少,恩公的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只有再多叩几个响动给恩公,祝恩公前程似锦。”

    左房龙立在一旁,细细看那妇人,眼眶中似乎还有泪痕。

    时小千说道:“大娘莫要如此,真折煞小人,小人也是穷苦瓢泼出身,什么本领都不会,只惯一手「妙手空空」的法术,世人皆看不起小人,这处境当然也只有你们更为清楚。”

    这刚说完,老婆婆和妇女悲从中来,泪水纵横,老婆婆不住地苦道:“恩公,老朽无以为报,还请恩公随老朽去寒舍吃完斋饭。”

    左房龙,时小千等人不好推阻屠户家小的热情,相随跟着,只见拐进七八条荒僻胡同,胡同内角有座小瓦木房,凄凄惨惨,房顶都被虫蛀烂了。

    还有无数道缝隙,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中间放着一张矮圆扁桌,老婆婆推开满是裂痕的房门,招呼众人进来看座,左房龙四人各捡了一把破败凳子坐下。

    老婆婆在后厨熬了些米粥,一盏茶的功夫都煮好了,妇人端出来放在桌上,各人都喝了一口,粥水虽淡,但是味道不错。

    时小千问道:“老婆婆,你一家三口人都住这房子?”

    老婆婆被妇人搀扶着一张小脚凳子上,张口问道:“几位恩公从而来?”

    左房龙道:“从泰州来。”

    老婆婆说道:“这泰州一路风尘,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左房龙道:“多谢老婆婆关心,一切都好。”

    左房龙忽然想起朱屠户的话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婉转说道:“老婆婆,朱屠户有心,说要好好保重,刚才那银子都是我一行人全数的钱,莫要想太多,可要好好注意身体,春寒穿衣,秋冬添柴。”

    这老婆婆听了,泪从眼眸中流下,这话一说,正说中人的伤心之处。正是:

    命坎不公遭横恶

    天道无常徒流离

    黑风吹断连理枝

    自是有情变无情

    妇人孩童都哭的死去活来,时小千说道:“老人家好生保重,得了银子,寻个他方去处,不要在想起这诸多恨事了。”

    又对那个孩童说道:“小乖郎,你休要伤心,长大了好些照顾阿奶阿娘。”

    古人又有一首《卜算子·潮水》说的是这无情的分离之情:

    明折柳淮,飞雪淹松柏,江风西下断肠,别怨依,如风中朴花吹烟灭。

    唉,说不尽道不绝的惆怅,这木房子里的冷风渗透人心,左房龙和时小千两人无奈,向老婆婆一行告别,妇人走出来道:“恩公,一路好走!”

    两人提着这漫天的忧伤,顶着又是一轮昏寐的天日正行走着。

    “左大侠,你觉得朱屠户一家三口会不会到别处安身?”

    左房龙低着头,哀伤地说道:“走了便走了吧。留在这个伤心地又有何用?倒留下许多怨愁。”

    时小千又说道:“左大侠,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左房龙说道:“先替朱屠户沉冤得雪,今夜你和我一同去王略府上。”

    时小千诧异问道:“为何去王略府上?”

    左房龙细细说道:“时兄弟有所不知,今日,我在公堂上见此人面貌狡诈,又把眼色朝牢头差役打点,还有,这王小九自己也曾说过,他有一个同族大哥是知寨师爷王略,莫非正是此人?”

    时小千说道:“左大侠说得极是,上次听审我见他连连冷笑,可知此人有些不知常情的阴暗手段。”

    左房龙点头表示同意,说道:“确实,我看多半是此人拿些手段使证人不敢说出真相,时兄弟,你和我夜晚敲三更鸣锣的时候打听些蛛丝马迹。”

    时小千又问道:“那耶律公子呢?”

    左房龙心中深深思索,耶律如烟与他观点有很大的分歧,可这么多天,她依旧陪在自己身边,若是不见她去,恐怕只会让她多想。

    “叫上他们。”

    左房龙果断坚决地说着。

    两人一起走在苍茫的穹顶之下,踏着凌冽的步伐,踩踏着路上的风沙,许多人已经在大门前扫些尘土,江湖上的尘埃灰烬是扫不绝的,一环扣一环,剪不断,理还乱。

    夜来得特别快,时小千跟耶律如烟说过左房龙的计划之后,虽说耶律如烟并不认同这样做,可在情义方面,她还是坚决地站在了——当年在京阁楼请她喝酒的那位侠士身上,因为她深深明白,江湖是没有办法离开的,侠骨精神纵然有些说不清楚的是非观,但,在善的上面,它仍然不会过时。

    一轮明月高照,皎洁的光芒撒在了客栈窗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