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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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及颡额步步逼问 匝方寸层层析疑

    对门牙,这些天各房的何尝不在动心,把她这么端相、老实、肯干的娶进房里,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哇!好在那天俩妯娌引出这头绪,要不还真忘了有这能顺手牵羊的茬,于是表面上对六房的阴奉,背地里在行动了。五房的更是对着六房门庭,嚷嚷道:“老三,你又跟着六房的看媳妇去了?”

    五房老三忙扯了一下帽缏,以草帽掩脸,道:“去了!硬托我去,挣都挣不脱。在路上我还说我还年青,家里目前又有困难。”

    五房的见门庭里悄无声息,只有加大声音道:“人长得咋样?”

    “还行吧!就是老远,那口牙有些不齐……”

    “比门牙还差,这你也看得上?”

    母子叨了一阵。五房的就往“目的地”拐带,对他明推暗怂动,“我是说你不能太马虎了,就你这条件娶门牙也可以呀!”

    “你开玩笑吧!门牙不是七房里的吗?你要配种不成?”

    她对着的门庭仍阒无人息,嘴噏动几下,终没再发声。

    对,要打门牙的主意,先得知道她不是真打七房里出的,连大房的也摸不准,自然得去问李无香了。各房的相邀大房的去套李无香心里的底,大房的没搭腔就往库尾赶。见着李无香,寒暄未省,几句后,首先说房里的都大了,又长得凸突洼陷的。再不上心着急的话过几年让那俊俏的女的见了都当山魈野鬼了。

    李无香多精明警觉,第一意识她们是不是结伴来挪借的?前阵子不是自曝自夸吗?可又说不出绝妙堵嘴的话,就只有左耳朵出右耳朵出了。

    她们第二步就称赞阴柔文静的门牙是如何如何。李无香还是按捺如撇,自顾晒熹微晨光,品绿洼香茗。第三步她们就怨房里的如何违逆难束,听不得规劝,受不了指使,见天一咋乎乎活雷公样、阴森森死阎王胚。随之话锋一转,说这样情绪不定都是没媳妇给闹的、憋的,成了家就跟做长年(工)的一样服服帖帖听媳妇的!这就是潘家男人的胚子!憋久、急了还真担心出岔子。俗话说“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可那帮东西憋红了眼总盯着人家门牙,各房里都有,这不是配种吗?今个各房的来,就是谛听德劭年高的婶有何高见?那帮畜生不如的再不勒住,糟蹋了门牙可对不起千叮咛、万嘱咐我们的七房俩口子。真出了事,眼见我们都快要见他俩口子了,叫我们去哪借这张脸啰!

    哦,就这事呀!李无香打起的眼又眯上了,转而道:“他俩口子都离开几十年了,我还以为在潘家人的脏嘴中消号了呢!唉,他俩真够命苦的……”说着说着,就转变成对他俩的沉痛缅怀了。

    纠缠她几个钟头,各房的最终也没探出门牙是否打七房里出的。她没回答就是回答,都说要出伦理大事了,她还不管不问的,这说明她已经回答得很明确无误了。于是她们回去立马指使房里的把门牙拿下,别让别房里的抢占了先机。并且指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不出人命。于是那帮憋红了眼的,见天缠在六房,缠着门牙。

    难道拿棒子把他们撵走!眼见各房的咄咄逼人、小子们来势汹汹,六房的真恨不得把门牙收儿子房里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要让各房的拿捏,就这样抵冲。就是担心收房里以后也是非不断,都让她徒添烦恼,暗生怨气。势如燎眉,不能畏忌不为了。

    各房的眼见着一天没见着门牙,知道大事不妙了,知道被藏起来了。不怕藏者有心,就怕躲者有意。可各房里的对门牙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各房的在这方面也无能为力,就只有为七房俩口子扬幡招魂,用以压制窳劣的六房的了。

    刚在坳里通了气,就心急火燎地往六房里赶,说是听说门牙身体有恙,立马撂了地里(私人滩涂荒坡开垦的)的活赶来了。一进门就一阵如炮轰般嚷嚷道,是不是得了疟疾,还是大骨节病?……得啥疑难杂症也得治呀!把病托重了,咋对得起七房俩口子?你六房是否正为难呀,憋闷着不出来?各房募捐,还像上次一样评房凑,把钱交给大房的。别说病重危殆,有个头痛脑热也不能小觑呀!没听说过啥病都要命吗?就是锥了小伤口,伤了风,亦要破伤风,也要命嘞!在哪呀?让各房的瞧瞧,看是不是中邪了?……你六房的咋做的?把闺女托付给你,你是麻痹大意还是成心?好时不待见,病了还捂得死死的,是不是一直当累赘呀!是不是巴不得她早点出六房?是不是还忌恨七房……

    各房的只在堂厅左顾右盼,似在寻找,心里早知门牙被遣走了。这样是为了营造声势。

    六房的何尝没摸透她们葫芦里的药,把门牙说得牙关欲阖,各房好心好意解倒悬之急,只要交不出门牙,就拿死亡的俩口子谴责六房,直至大闹六房。透过门罅,见她们揎袖袒裼的,绕后门而进。为了不让别有用心的得逞,又不能不接招,于是一上来就卖弄嘴皮子。

    许久,好几张口才截住她,问出:“那门牙在哪呀?”

    大房的亦一改往昔兜底、总结发言的状态,冲锋在前,“门牙可以说是各房供大的,在你六房住……”

    这种谬论六房的心里难以接受,可嘴上不能太绝对,“各房对她没得说,我替她一一记着……”

    大房的道:“既然闺女是各房里的,那么各房就有权力知道她现在哪去了。这是对门牙负责,也是对七房俩口子尽心。”

    在她们强要交出门牙的声浪中,六房的不得不硬着头皮舌战群儒,既要兜住底线,就得跟她们纠缠。越加觉得势单力薄,可能维持一会儿是一会儿,不能硬碰硬,又不能软弱地一味说好话、迁就;既然不能把话题从门牙身上转移,亦不能让她们在门牙身上挖掘新话题,还得在众口中发出声音,这真让她为难。可女人都有这种潜力或能耐,况且是响当当的潘家六房的。只听她再次把音量提上去,“你们说都是门牙的娘。那我考考你们:门牙今年多大了?她哪日生日?”看见她们抓耳挠腮、挤眉弄眼的,叫道:“咋了?还得我这为娘的来说吧!她在六房只挂个名?这么说我心里委屈……”

    各房的对这年纪就如雷贯耳!管她三月三、二月二生的!在当今社会二十岁的姑娘就完全是老字辈了,况且门牙解放前生的!她们就抓住年龄就能名正言顺为门牙的个人问题插手了。嗓子都嘶哑了,由此都安静了下来。这不是退让,而是养精蓄锐,思索着怎样为亡故人张罗这门亲事。大房的有各房的戗后,一副谈判之势。

    话逼到这份上了,是掩饰不了的,可六房的就有临场发挥的才能,“你们今个不来,我也得找你们说叨说叨了。出了啥事就晩了,阴曹地府里跳出来指骂的第一个就是我。我咋不知道女大不中留?留在身边也荒废了,还不如早些顺了她的心愿。别锁在身边看护发情的似的,见着男的就犯贱。各房的之间还得钩心斗角,生气发横。打发出去还有盼头!”说到这故意咂巴了几下嘴唇。这举动显而易见,不就是盼那烂肉罐子吗?她们可无兴致争吵着要分一杯羮,都眼红颡黑地俟她说实质的。

    “除非她是石女。”可六房的还在托宕,凑向四房的,“你说石女真一点都不浪?石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是哪跟哪的?她们都急火攻心了,有人要动手之势。有人接茬道:“你可别糟饯人!瘪胸夹裆的说石女我信。看看门牙……”

    大房的不耐烦叫道:“绕到山外去了。六房的,你是不是嫌弃门牙了?我可听说前几天你克出她的泪来了。嫌弃她就直说,直接交给大房。是石女我一辈子当老闺女养着,那石女要开花了我拿出最好的小子来配。”

    她都明着要了!各房的能甘心落后,都表示要拿出房里最出色的八抬大轿迎她回房里、做少奶奶。更有甚者,说名下的这辈子磨顶受戒,也要等着石女开花的那一天。

    六房的厌了唐大的一眼,情形一黯,语气一跌,“怕也挽不回了,出都出大事了!我和各房的吵吵这么久,就是想说叨我、六房不容易!说是泼各房的,还不如说责怪我自个……”说着,伏在大房的肩上嚎了一阵,泪涕皆现。转而道:“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哇!我就那天晚上说叨了她几句。她就当即尥蹶子,关在房里就不出来,晚饭也不吃。我说啥了?不就是缠着各房里的!我还纳闷呢!咋这几天各房里的都往六房里扎?原来是她挤弄眼给招来的。这不是犯贱、急着要配种吗?我早看出她皮厚骨贱……那一晚上我一夜都没合眼,还当她在面壁,还惦记着她空肚子那茬呢!天还没亮,我就躺不下了,寻思着自己里外都争强好胜,是不是话太重了?琢磨着给她煎几个荷包蛋,也算我这个做娘的给她低个头、赔不是了。哪想到我把蛋端她房里时,她早没影了。细一检查她的东西、衣着也少了不少。我这才定着那晚上她窗外总有人唧咕似的,当时我就要起床瞧瞧,可那死鬼说隔着窗能出啥事?看来就是那人把她拐带跑了,准不定在阴山背里早出事了。各房的真是神仙!当初要把她收房里时说啥了?既不能打又不能骂,说重点就怕别人说看轻了别人家的女儿。说不定长大了跟一野男人,拍拍屁股就跑了,以后杳无音讯。这还是好的!就怕忌恨着啥,出门后好不容易碰一面,也跟仇人似的……”转望四房的,“这好像是你说的吧?”

    “啥都赖我!”四房的对抗道:“我有这能耐吗?谁把她拐跑了?还不是你那俩小子,找不着媳妇就打门牙的主意,出了啥事六房知道。”

    她们正在批驳六房见不得天日、惨无人道的时候,六房出工、弄得满身泥污的几儿子回来了。她们顿时哑口无言了。

    可六房的底气足了,情绪高了,声音大了,“谁配种了?你房里才出畜生呢!还不是各房里的把她挟走了!我就听猫子说窗下那影子眼熟,高不高、瘦不瘦的。我还得向你们要人呢!没有你们背后捅房里的?大嫂呀!我带了二十多年了,一朝就跟人跑了!你说我辛辛苦苦拉扯大,一脬屎一脬尿的……”

    各房的见她又泪涕肆流了,安慰了几句,就做鸟兽散了。有的欲回去问问是谁这么大胆英明把她拐跑了?那高不高、瘦不痩真像说房里的。

    过不了几天,有一位进六房里来了,绕来绕去又绕门牙身上了。这位不是招人打的全凤,这会儿她要来招人嫌,不要别人献计,不要李无香一个眼色,保准让潘家人把她的门牙给磕下来,还外带人抬回去。她比全凤年轻多了,六房的看出她与全凤哪酷似;可又拿不准,抑或她来时鬼鬼祟祟让她起疑。

    可不,她从后闼溜进来时还直瞟着外面呢!六房的琢磨她妨着各房?第一闪念是轩子来信了、沈洁派来的?一进门她就毫无生疏感、旧雨今雨,打断了六房的思绪。可不,她好像对六房了如指掌,对房里的都能叫得出名。随之又听她道:“看不出你生了这么多孩子身材还这么好,猛一看就是刚过门的新媳妇。有些新媳妇一生孩子哪有胸呀?”

    就这样拂心润耳的话,让六房的早摒弃了警惕性、生疏感,忙给她泡了一杯茶。又听她道:“听说你三小子要当兵,我来查查他一惯的表现。”

    哟!公社来招兵的干部?可在公社没打过照面,难不成县里的?六房的见她穿着打扮就山里一土媳妇,可言谈举止又不弇陋粗俗。她可不说私访嘛!私访必微服哇!来山里干革命工作,怎能太张扬呢?得跟群众打成一片,别样的穿着就是隔阂、阶级……可六房觉得为儿子当兵的事套近乎难张口。可接下来她爽快地如人所愿,更以为她是好干部。只听她说:“我专程为你儿子前程来的,你可别声张出去。这山里就你家的条件不错,这趟也看出你家是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家,我回去如实向领导汇报……”

    真是朗朗乾坤呀!有这么顺着人民干实事的好干部!六房的千恩万谢,同时盘算着侍弄一顿“工作餐”招待(当时有这习惯,干部工作、蹲点进户用餐,还有个称呼叫吃派饭)。

    可她话锋一转,“听说你潘家有一房里的早些年出山了?还一肚子学问,现在在台湾还掌权……”

    都说坏事传千里!咋好事也传这么快?这不是各房的见天挂在嘴边的吗?连县上人都知道了?难不成她真带来了轩子近况、消息?……六房的期待殷切,可知道不能有失尺度呀!于是道:“可不,听说那房兄弟混得拔尖,都有捎带了。以后呀准不定进山时烦你呢!”她忙回身面暗,要不准得让人笑话。

    可她凑近,耳语:“这事以后别声张,捂住嘴!要不我来时防着些耳目?以后别说我没提醒你……”

    看她惧畏东窗事发的样子,难不成她特意为这事来的?以前也有闻别把轩子的事当鸿运,可现在路人皆知了还捂得住吗?都这么长日子了,潘家也没为轩子的事背负呀!就那次全凤进山还没吭哧就被狠揍一顿也半点屁事也没有。可她毕竟是政府的,防着来难不成跟沈洁通了气?上回四房,接着六房,再下回轮到别房了,正所谓“圆桌体己”!轩子不能一次就让山里各房兴高彩烈、高呼万岁呀!上回让四房的赶上了,抓住了把柄……这次轩子就先想到了六嫂,那几房的青面獠牙的……

    六房的知道这样思索下去牵强,可只有这样才有快意。再回神时见她无所捎带、亦无掏腾之举,并且看出她心事重重、心神不宁的。于是又起疑了,道:“你姓啥?听口音像县里那地方的……”

    她骤然紧张起来,直鉴六房的脸,又向外溜望,又摇头又摆手,“这不打紧,说了你也不知道……我就是为你儿子的事来的。你儿子的事我看了,他叫潘贤民,今年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一公斤……”

    连娘都不知道儿子身高体重,她可不是为儿子的事吗?可六房的很疑问她干嘛提轩子?只听她说:“你可别多想!你儿子不要当兵吗?你那兄弟在台湾对他不利。我只能说到这份上,信不信由你……”

    可反而她更警惕了,坐立不安,如堂厅里的一只耗子。六房的看出她好像麻烦奄然会降临一样,好像这跟台湾有关、那来的冲击波一样?于是让她安静下来,安抚的不但让她又坐了下来,并且叨起了六房里的,当然是藉“对亲属普查”之由。前后叨了一遍,最后落在门牙身上、甚至刺探她的隐密。

    六房的就准了她走进来打门牙的主意,也瞄上了她的尾巴,等撴住再辨别是什么东西。看着她翕动的嘴和有顾忌的样子,知道她嗓子眼里的是“门牙是不是你亲生的?”反而耐不住而套她的口径心底,“女大不中留,留久了费心,早打发了早省心。我看你也是从大地方来的,要不笑山里人高攀了,看你们那片有啥合适的人选吗?可不能找啥干部人家呀!你敢提亲,我们还怕山里人耻笑呢!”话未完就看出她心花怒放的心情和脸上隐藏笑涡的表情。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她称赞了门牙一番,并答应给门牙找婆家,又道:“别定在县里的,山里山外都有好人家,只要人好,只要合门牙的脾性。如果人好、和门牙投缘、家在县上就更好了。”

    接着她要回去了。六房的也没挽留,知道她这趟事情已蒇。出门时,她望见前面路上走来了大房的,又踅了回来,和六房的又聊了几句后,就去了。

    这费一上午工夫的不速之客就这样送走了,给六房的思考却太多,在纷杂思绪中提主扼要,理出她这趟来无非说了三件事:一,儿子当兵来探访的;二,轩子在台湾,阙对儿子当兵不利;三,有意给门牙保媒。怎么这三件事跟六房这段时间的重大事件紧密相连、息息相关?再掂掇一下,还真找不到一件能跟这三件相提并论的,这三件更让她上心的无非是门牙的事了。特别是那女的出门见大房的而产生的恓惶举动更让她加强了提防之心。毕竟不卓识窅目,只不禁臆断是不是哪房的央她来说门牙的事?上两个话题只是套近乎的幌子、打的马虎眼,身高体重可以胡诌,装成提防各房其实是蒙人的障眼法?她觉得愈加像了,欣慰自己不钝拙,心里道,哼!来跟我斗心眼,我三十年前在县里运筹攻略的时候各房的还在山里田里刨禾蔸呢!

    正好,大房的走上来打探,“才来你家的那位谁呀?看着缩手缩脚的不像好人。”

    六房的放开嗓门,“咋不像好人?”顿了顿,又道:“县上来的,来给门牙说婆家的。你说那拧丫头哪去了,这么好的事也兴跟人跑了,真是没有去县上享福的命。”

    大房的白了她一眼,说了句:“又神神叨叨了!”自顾甩着手走了。

    一回头见好几房的探头盯六房,六房的肯定藏门牙之地万无一失,可就怕让藏者有心而躲者无意,况且又没在监视之下呢!让男人了几眼腿肚子她就回来犯贱露拙,这能让人放心?别让外头稂莠勾引去了给打野食呢!肥水不流外人田,还不如给潘家各房,至少各房能腾出一间房来,至少在眼眉前儿……六房的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决定抽空去探访一下,别落得白养了二十几年。

    没过几天,听儿子说去当兵的事县武装部已初步通过了。看着儿子踌躇满志,问他的身高体重,哪知他的回答跟那女的一如。这使她又疑惑了,这才重视“轩子在台湾对潘家不利”的话,转而又在女人堆里传开了。可她们却不以为然,还笑她多虑了。

    来六房里那女的就是全凤的女儿,那么她来六房是别有用心还是有意亲近六房?她在六房说的三件事,是否如六房的推想的一样?以后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