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绕东绕西绕谲意 疑神疑鬼疑女儿
日子还得按捺下个性过，可各房的最迫切、最低的要求就是能盼来轩子一封家书。她们都不在队里挣工分了，六房的在家“发苶打困”几天后，也不上工了。卸担息肩的她们又拢聚在女人堆里了，由于都有热切地企望，不由见天叨着远方的期待。这段望眼欲穿的日子里，时不时耳闻李无香收到汇款单了。这消息绝对可靠，因为它的来源就是李无香之口，并且她想用一棒子打断她们脑里想入非非的，说是畏子在外做工捎来建房的钱。他在哪做工？这年代有何地方有工可做？做工能一趟趟捎钱来……这些疑问布满了各房的脑神经，都要钙化成“质”了。可又仿佛脑袋里明镜似的，想像着等李无香明火持仗搂够了，会不会惠及各房里来？
这种焦躁的日子不好过，好在女人堆里热闹，不仅不会犯困，反而长精神。就是没有新的好消息传来，又总叨着同一话题也渐觉乏味。猛一回头，又发现各房都有极待娶进成家的后生，她们也纳闷这段日子没有一个上门提亲的，于是商量着央人作伐、不如自个解决这一问题，各房的交错着帮后生留意有没有中意的，这媒妁之资也能在内部协商、抵冲。可觉得后生们娶媳妇的标准也得相应提高了，因为老潘家各房档次提高了嘛！这其中原因不用她们道明了吧？再也不能给后生们娶个能传宗接代、凑合着过就行了的。这标准也没人说定在六房的这档次上，她本人也说不出口呢！于是在潘家后辈媳妇中寻找标准，可觉得凝具所有儿媳的优点树立的标准也是一个“四不像”。她们笑道，难怪李无香这次千挑万选的“少爷”也是一个土坷垃。潘家各房在山里也不落伍哇！可山里哪有爽心悦目的“金凤凰”？她们说得把轩子在台湾、又如何有钱有势肆扬出去，以便勾引山外、甚至是县上风姿绰约的大小姐。
她们探着头征询大房的意见。大房的爽快道：“行！只要各房养得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奶奶。”
这并不是她们为消遣而打趣，其谈论起这个话题也别有用心的，不仅仅是试试大房的，更是欲抛块“石头”试试社会。这时她们对台湾肯定有所了解，也许心里认定那地方不同于山里，甚至当成世外桃源了？
想必她们还是担心投鼠忌器，没有把这话题挑明了议论，而只是说没有谁寄钱的各房谁养得起少奶奶呀！娶进来怕赶都赶不走了，被骗来不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不得见天发大小姐的脾气？娇贵之躯又不能下田干活，奉养一个活宝就为握把头的晚上片需之消遣？她们可找到有说服力的事实了，说以前老潘家不是养过一个冒牌的少奶奶吗？白天闹得各房不得消停，晩上缠男人不得餍，这样一个好吃懒做的还不如娶个女人条件、能生孩子干活的就行了，省得见天生闷气，怕儿子跟着懒了脾性，自个儿又消受不起。待她们都停下了口、投目以视，六房的才和颜悦色道：“我现在涂脂抹粉也冒牌不起来了，你们说的骂的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这态度，使各房的兴趣索然，于是说得赶紧降低标准，有六房里门牙那样都怕后生们驾驭不了。
门牙，就是七房过继给六房里的妞妞，长得亭亭玉立；猛一看长得像七房的脸形，可比她高挑多了，在潘家各房闺女中最抢眼，也最年长，在山里堪称老姑娘了。六房的把她至今索在身边，怕也是想钓个金龟婿、有个倍蓰的回报吧？这会儿各房的把她搬出来，六房的觉得这并不是为讨自己欢心。
妞妞的大名叫娴雅，是当年七房的倩轩子给取得。当年轩子问她想取个啥样意义的呀？七房的说，要长得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于是轩子提笔蘸墨在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娴雅”二字。妞妞得他赐名，七房的如获至宝，锁在了箱子最底层。妞妞过房后，那写着“娴雅”二字的纸也跟着过六房了。因纸的扉页有轩子赐名的记载，因此六房的知道她这名字的来由。她曾听见七房的背地里叫“娴雅娴雅的”，哪知道有这一出，悔当初没想到让轩子给房里的润笔赐名。妞妞要启萌报到时，六房的怎么也找不到那写着“娴雅”二字的纸了。那老师对她不标准“娴雅”二字的发音也不解。于是她凭记忆在报名册上写上“娴雅”二字的其中一部分和部首，写了“门牙”二字，寻思着以后访着有学问的，把那“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说给其听，让其在“门牙”的基础上补缀上“娴雅”二字。可访着的都继不上。当初七房的一说“要端相，别跟一疯丫头似的”，轩子立马就能写出“娴雅”二字，而访着的在“门牙”基础上都继不上，于是六房的认为轩子是自己见过的最有学问的。妞妞上学后，每当老师叫“潘门牙”回答问题时，她都无动于衷。而课余同学们取笑她大门牙、臭门牙。“门牙”是她的自尊心，每当有同学践蹋她的自尊时，她都痛抹眼泪。后来这“门牙”就传开了，又传进了潘家，她也只有学会无动于衷了。“娴雅”、“门牙”发音近似，“门牙”对于潘家人来说还便于记忆、上口，到后来六房的叫唤“门牙”时，她也老远亲热地应着。渐长大、时不时在心里默念“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的她，也在“门牙”二字上继不上“娴雅”二字，她取代了六房的愿望，希望以后访个有学问的继上。这个愿望她始终没忘，也把“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当成父母对自己的遗愿。进入雨季期后，她静得如春天里的一幅画，那个愿望也与少女的心事融合在一起了。
听着各房的对门牙赞不绝口，六房的忙于手上活，一声不吭。她生了一女儿，比门牙十几岁，可长得挺不上眼的，外人恐怕只知道门牙是六房里的。当哪房的说要把门牙说给自房里的当媳妇时，六房的变了脸。她们发现了她这情绪变化，可就有人觉得她怕抢了宝贝女儿似的而一再说笑，说是各房后生凭她挑。六房的终于发作了，随手把篓子扔出去，叫道：“你们找儿媳还是配种？配种的话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
五房的摩挲着被篓子掼痛的膝头，拣起篓子往回掼，还不泄气，又拾起石头，好在被各房的制止了。可她仍不善罢甘休，叫道：“我不一直在听吗？我说啥了？一甩脸就是一篓子，别欺负老实人。门牙的事我还得说叨说叨。对，是收你房里、继你名下，可各房的对她操心还少吗？有啥好吃的撇下房里的都忘不了门牙，有保暖搪寒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到门牙。对，是旧的、掏腾来的，可这年月谁做得起新的？谁又会嫌气？不是对各房表功颂德，就我五房的敢对天说对得起七房里。”她疾步来到大房的面前，道：“大嫂，你都看见了吧！门牙是收六房里，可说是潘家六大房养大的也不为过吧？门牙懂事了，各房的还得顾着闺女家的面子，暗地里把东西送到你六房的手上。你说说手上经过多少各房的对门牙的母爱！你红口白牙、对天对地敢抵赖？”
处在“大嫂的位置上”，大房的只有做和事佬，道：“少说两句，你也不能心里憋屈就找门牙论理吧？别为难那闺女，就算为故亡的，各房的不要、不争。”
五房的驳斥道：“我争了要了？我过去对谁提过半句？就我不明不白受了一重篓子。”
“你不躲不来吗？”
“我呆得好好的为啥要躲？篓子满是眼没后手会自个掼来？我就知道那一双充血冒红的眼又冲我五房了。”
大房的冲道：“你还有脸提这门子！你五房里又出了一个人物、又要作威作福了吧？连我大嫂的话也不听了？别啥也没落着各房的就牙爪相对，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五房的道：“我还得没完！李无香最恨肥水流外人田了。老七的底细各房的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五房不惦记着，就为了门牙也得留在潘家内部好照应着，我还是她的娘呢！”
她的话中话可不隐晦，各房的寻思着这么为难给后辈操持，别让眼前的给滑溜了，又不要彩礼，就不相信各房里人才济济就没门牙看得上眼的。大房的也闭口不言，只顾于手上活了。各房的心里都吧嗒吧嗒地拨着小算盘，随之五房的又咕哝一句：“明个我就跟门牙说叨。”
六房的眼光如刀子一样地刮五房的，接着离群恓恓而去。回头见她们拢身凑头而俨然在谋，嘀咕道：“想得美！一朵鲜花插在耗子窟里，门都没有。”
以后六房的就时时盯着门牙，一起疑犯惑就审问她，也许一天好几次。在她对答如流的话里寻查不到差忒、蛛丝马迹。她这样闹得整天精神恍惚，就是担心各房的怂恿房里的后生打门牙的主意，等生米做成熟饭了让你六房的看着办吧！她可深知那般老东西的歹毒，备不住各房里都有被拐带来的儿媳！装作啥也听不见、看不见，让女方家长觉得实在耗不下去了，才拽着闺女上门说事；更有甚者俟对方找上门了还佯狂推脱，还得在女方敲诈一批不菲的赔嫁的。这可不是她神经过敏，因为就有人这样点拨过她。她暗窥儿子盯着别人闺女时那一双绿莹莹的眼睛，起过邪念，欲玩这空手套白狼的阴谋。在传来轩子在台湾的非常时期，她能不担心各房的扛着李无香那面大纛为虎作伥、假传上令？真怀疑那群老帮子就一直盯着门牙，甚至早串通一气，那天就拿事拱事，要不绕来绕去被她们带到沟里了而找到了突破的“借口”？真是忍一时，顺一世！她真后悔那天太莽撞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于是她对那天的事当没发生一样，直往女人堆里黏，做润滑剂、和事佬、甚至是出气筒。另一方面又积极给各房的大龄后生牵线保媒。这一招是“以攻为守”，牵制住了他们就等于解放了门牙。后生们好摆弄，也是极想摆脱单身生活，见天缠着她问去看哪家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她没发现各房的有异样，提紧的心才稍落。
可祸起萧墙！她发现门牙有异样了，起始就是因为她太静了，静的比立柜还静。门牙出问题了！对这闺女，她心里十拿九稳。
她的直觉是敏锐的，甚至是毒辣的。门牙的心里真荡起春天的涟漪，可他不是潘家的。门牙与他邂逅不见的很特别。那天她收工回来，在一条清湛的小河里洗濯腿上的泥淖，抬起头来看见一青年正望着自己。那天她的穿着肥大、厚实，她肯定这一身打扮能包裹住所有能让男人想入非非的东西。可那双正洗的嫩白、饱满的腿仍然泄漏了春色。确实如此，她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看见他那贪婪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腿上。目送他离去，门牙心绪难平，不知道他是否认识自己，甚至他以前就暗暗饱览了自己的春色？她宁愿都相信，因为用尽了一个下午也想不起对他有似曾相识的记忆。却肯定于他自己只要一面就能印在头颅里的能力。她做出这样的判断，是敢肯定自己发现他以后，他的目光没在自己身上任何部位投注过。又觉得一个陌生路人不会仅仅为一双腿驻足的。他是以前饱览了自己的春色，他那慌不迭地收回的目光及脸上立马呈现的羞涩告诉了她，甚至告诉了她许多关于他的秘密。她肯定这一面之缘才刚刚开始。之后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甜蜜就涌上心头，直到晚上洗濯时才意识到要翕敛自己的心情，可又不免轻轻、不停地搓着那目光留恋过的地方。这其间，水渐渐凉了，她也不知道。
门牙没有交心、可倾吐的朋友，就是各房闺女也不能贴近她的心里，捂得严严实实跟已阖门的七房紧密相连，隐约觉得七房有不光彩的过去。这诇探的过程是漫长的。小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与潘家各房闺女不同，就是潘家过当的善意才引起她的怀疑，就鼓起勇气去问娘（六房的）。她回答你当然与别房里的不同呀，也不看看是谁的闺女。接着捅上一张自己年轻时的相片让她去琢磨。门牙看出照片上一张妍丽、精巧、有笑靥的脸，琢磨出因为自己美丽、文静、可爱，才让人频频投来好奇、关切、赞美、鼓励的目光。再长大些，这些目光不但没有消失，还听见些使她心里排斥的话；虽然这些话仍没有伤害，可她伤心极了，于是又哭着问娘。六房的告诉她道，你别管别人咋说，你只问娘对你咋样？各个方面、零零碎碎、漫漫长长岁月里搜集到的所见所闻和与生俱来、灵魂里的记忆，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六房里出的，可确切六房真把自己当亲生的了。清明、除夕六房里带着她特别扫祭的两座低矮的坟一同和传闻中的七房进入了她的梦里。至使她一直觉得与各房闺女不同，至使她把心捂得紧，至使她落落寡合的。这段日子以来，有人就开始当着她的面说，你长得像她了。更看出这人带有更别样内容的目光。虽然她心里无限疲惫痛苦，可还是安慰自己：这人只是当自己长大了。
“丫头，搓秃噜皮了！”倏地一声让她一颤，一抬头看见六房的一张生气变形的脸。她敢肯定这是在六房以来见过她针对自己的最难看的脸。
其实六房的也是今个才发现她丢三落四、心不在蔫的，才觉得她要出事了。也就是有此警醒才今天特别留意她，在过道盯着一溜灯下的她搓了半个钟头的腿，才更确定她的魂魄被勾引走了。于是猛地扯过了桶，又抛给她一条毛巾。门牙肯定这是娘对自己做过的最霸道的事了。门牙发现娘那双有些“陌生的目光”就伏下了头，现在觉得对那句“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有更深层次的含义，甚至怀疑“要端相”是否指容貌方面的。
“丫头，我可对你看不下眼了！”六房的与她面对，双眼厉住她，一副待你坦白交待、审事定谳的架势。门牙被镇住了，泪如泉涌，一次次往下滑溜。
六房的知道对她而言，这敲打之势实在有些过份，就凭着一丝怀疑又不能责备她什么，要适可而止又不甘心，再这样耗下去又怕她崩溃，真是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妥协了，一把搂着她软绵绵的身子，轻声细语道：“丫头，我说你啥了？不就是你洗脚时裤筒搂高了？在家不打紧，在外面你也这样呀？这不招蜂引蝶吗？有些不怀好意的眼可毒啰！只要看一眼你的腿肚子就生歹意。有人盯你的腿肚子看过？”
“有……”门牙大声念唱般地答。
她紧问：“谁？”
“过路的，不认识。”
“哦！”六房的应了一声。心想，难不成担心的真验证了？让人看了几眼就丢了魂，回来就没完没了地搓腿。这脾气禀性可真随七房的，听人说她长得端相，就忘我在水里照。
为此，她加重了语气道：“那人长得咋样？”
“没看清楚！只知道是一位年纪相仿的，跟二哥一般的身段。”
这苗头就出来了！如果潘家真有“走路不看人，扫地不荡尘的”，六房的原以为就门牙了。看她哭得泪人似的和一惯的表现，认为怕就这程度了，可不明白就受几眼就回来劳神搓半个钟头的腿，看来这性子真随根随源了。再不修理修理，以后还不知咋管束！于是泄着脸，阴森森道：“丫头，你可好生听着：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要长远为你打算着。在你轩子叔没回潘家前我可不会答应你说婆家。你向我保证不会心向外，更不能跟各房里的腻腻歪歪、拉拉扯扯，受用吗？”
门牙扑在她身上，哭道：“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守着娘，侍奉着娘。”
“嗯！有这孝心就好。”六房的欲想安慰她几句，可一想起七房的那音容笑貌又狠下心来，叫道：“你明个不要上工了，谁指望你挣几个薄工分？”
这种焦躁的日子不好过，好在女人堆里热闹，不仅不会犯困，反而长精神。就是没有新的好消息传来，又总叨着同一话题也渐觉乏味。猛一回头，又发现各房都有极待娶进成家的后生，她们也纳闷这段日子没有一个上门提亲的，于是商量着央人作伐、不如自个解决这一问题，各房的交错着帮后生留意有没有中意的，这媒妁之资也能在内部协商、抵冲。可觉得后生们娶媳妇的标准也得相应提高了，因为老潘家各房档次提高了嘛！这其中原因不用她们道明了吧？再也不能给后生们娶个能传宗接代、凑合着过就行了的。这标准也没人说定在六房的这档次上，她本人也说不出口呢！于是在潘家后辈媳妇中寻找标准，可觉得凝具所有儿媳的优点树立的标准也是一个“四不像”。她们笑道，难怪李无香这次千挑万选的“少爷”也是一个土坷垃。潘家各房在山里也不落伍哇！可山里哪有爽心悦目的“金凤凰”？她们说得把轩子在台湾、又如何有钱有势肆扬出去，以便勾引山外、甚至是县上风姿绰约的大小姐。
她们探着头征询大房的意见。大房的爽快道：“行！只要各房养得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奶奶。”
这并不是她们为消遣而打趣，其谈论起这个话题也别有用心的，不仅仅是试试大房的，更是欲抛块“石头”试试社会。这时她们对台湾肯定有所了解，也许心里认定那地方不同于山里，甚至当成世外桃源了？
想必她们还是担心投鼠忌器，没有把这话题挑明了议论，而只是说没有谁寄钱的各房谁养得起少奶奶呀！娶进来怕赶都赶不走了，被骗来不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不得见天发大小姐的脾气？娇贵之躯又不能下田干活，奉养一个活宝就为握把头的晚上片需之消遣？她们可找到有说服力的事实了，说以前老潘家不是养过一个冒牌的少奶奶吗？白天闹得各房不得消停，晩上缠男人不得餍，这样一个好吃懒做的还不如娶个女人条件、能生孩子干活的就行了，省得见天生闷气，怕儿子跟着懒了脾性，自个儿又消受不起。待她们都停下了口、投目以视，六房的才和颜悦色道：“我现在涂脂抹粉也冒牌不起来了，你们说的骂的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这态度，使各房的兴趣索然，于是说得赶紧降低标准，有六房里门牙那样都怕后生们驾驭不了。
门牙，就是七房过继给六房里的妞妞，长得亭亭玉立；猛一看长得像七房的脸形，可比她高挑多了，在潘家各房闺女中最抢眼，也最年长，在山里堪称老姑娘了。六房的把她至今索在身边，怕也是想钓个金龟婿、有个倍蓰的回报吧？这会儿各房的把她搬出来，六房的觉得这并不是为讨自己欢心。
妞妞的大名叫娴雅，是当年七房的倩轩子给取得。当年轩子问她想取个啥样意义的呀？七房的说，要长得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于是轩子提笔蘸墨在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娴雅”二字。妞妞得他赐名，七房的如获至宝，锁在了箱子最底层。妞妞过房后，那写着“娴雅”二字的纸也跟着过六房了。因纸的扉页有轩子赐名的记载，因此六房的知道她这名字的来由。她曾听见七房的背地里叫“娴雅娴雅的”，哪知道有这一出，悔当初没想到让轩子给房里的润笔赐名。妞妞要启萌报到时，六房的怎么也找不到那写着“娴雅”二字的纸了。那老师对她不标准“娴雅”二字的发音也不解。于是她凭记忆在报名册上写上“娴雅”二字的其中一部分和部首，写了“门牙”二字，寻思着以后访着有学问的，把那“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说给其听，让其在“门牙”的基础上补缀上“娴雅”二字。可访着的都继不上。当初七房的一说“要端相，别跟一疯丫头似的”，轩子立马就能写出“娴雅”二字，而访着的在“门牙”基础上都继不上，于是六房的认为轩子是自己见过的最有学问的。妞妞上学后，每当老师叫“潘门牙”回答问题时，她都无动于衷。而课余同学们取笑她大门牙、臭门牙。“门牙”是她的自尊心，每当有同学践蹋她的自尊时，她都痛抹眼泪。后来这“门牙”就传开了，又传进了潘家，她也只有学会无动于衷了。“娴雅”、“门牙”发音近似，“门牙”对于潘家人来说还便于记忆、上口，到后来六房的叫唤“门牙”时，她也老远亲热地应着。渐长大、时不时在心里默念“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的她，也在“门牙”二字上继不上“娴雅”二字，她取代了六房的愿望，希望以后访个有学问的继上。这个愿望她始终没忘，也把“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当成父母对自己的遗愿。进入雨季期后，她静得如春天里的一幅画，那个愿望也与少女的心事融合在一起了。
听着各房的对门牙赞不绝口，六房的忙于手上活，一声不吭。她生了一女儿，比门牙十几岁，可长得挺不上眼的，外人恐怕只知道门牙是六房里的。当哪房的说要把门牙说给自房里的当媳妇时，六房的变了脸。她们发现了她这情绪变化，可就有人觉得她怕抢了宝贝女儿似的而一再说笑，说是各房后生凭她挑。六房的终于发作了，随手把篓子扔出去，叫道：“你们找儿媳还是配种？配种的话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
五房的摩挲着被篓子掼痛的膝头，拣起篓子往回掼，还不泄气，又拾起石头，好在被各房的制止了。可她仍不善罢甘休，叫道：“我不一直在听吗？我说啥了？一甩脸就是一篓子，别欺负老实人。门牙的事我还得说叨说叨。对，是收你房里、继你名下，可各房的对她操心还少吗？有啥好吃的撇下房里的都忘不了门牙，有保暖搪寒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到门牙。对，是旧的、掏腾来的，可这年月谁做得起新的？谁又会嫌气？不是对各房表功颂德，就我五房的敢对天说对得起七房里。”她疾步来到大房的面前，道：“大嫂，你都看见了吧！门牙是收六房里，可说是潘家六大房养大的也不为过吧？门牙懂事了，各房的还得顾着闺女家的面子，暗地里把东西送到你六房的手上。你说说手上经过多少各房的对门牙的母爱！你红口白牙、对天对地敢抵赖？”
处在“大嫂的位置上”，大房的只有做和事佬，道：“少说两句，你也不能心里憋屈就找门牙论理吧？别为难那闺女，就算为故亡的，各房的不要、不争。”
五房的驳斥道：“我争了要了？我过去对谁提过半句？就我不明不白受了一重篓子。”
“你不躲不来吗？”
“我呆得好好的为啥要躲？篓子满是眼没后手会自个掼来？我就知道那一双充血冒红的眼又冲我五房了。”
大房的冲道：“你还有脸提这门子！你五房里又出了一个人物、又要作威作福了吧？连我大嫂的话也不听了？别啥也没落着各房的就牙爪相对，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五房的道：“我还得没完！李无香最恨肥水流外人田了。老七的底细各房的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五房不惦记着，就为了门牙也得留在潘家内部好照应着，我还是她的娘呢！”
她的话中话可不隐晦，各房的寻思着这么为难给后辈操持，别让眼前的给滑溜了，又不要彩礼，就不相信各房里人才济济就没门牙看得上眼的。大房的也闭口不言，只顾于手上活了。各房的心里都吧嗒吧嗒地拨着小算盘，随之五房的又咕哝一句：“明个我就跟门牙说叨。”
六房的眼光如刀子一样地刮五房的，接着离群恓恓而去。回头见她们拢身凑头而俨然在谋，嘀咕道：“想得美！一朵鲜花插在耗子窟里，门都没有。”
以后六房的就时时盯着门牙，一起疑犯惑就审问她，也许一天好几次。在她对答如流的话里寻查不到差忒、蛛丝马迹。她这样闹得整天精神恍惚，就是担心各房的怂恿房里的后生打门牙的主意，等生米做成熟饭了让你六房的看着办吧！她可深知那般老东西的歹毒，备不住各房里都有被拐带来的儿媳！装作啥也听不见、看不见，让女方家长觉得实在耗不下去了，才拽着闺女上门说事；更有甚者俟对方找上门了还佯狂推脱，还得在女方敲诈一批不菲的赔嫁的。这可不是她神经过敏，因为就有人这样点拨过她。她暗窥儿子盯着别人闺女时那一双绿莹莹的眼睛，起过邪念，欲玩这空手套白狼的阴谋。在传来轩子在台湾的非常时期，她能不担心各房的扛着李无香那面大纛为虎作伥、假传上令？真怀疑那群老帮子就一直盯着门牙，甚至早串通一气，那天就拿事拱事，要不绕来绕去被她们带到沟里了而找到了突破的“借口”？真是忍一时，顺一世！她真后悔那天太莽撞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于是她对那天的事当没发生一样，直往女人堆里黏，做润滑剂、和事佬、甚至是出气筒。另一方面又积极给各房的大龄后生牵线保媒。这一招是“以攻为守”，牵制住了他们就等于解放了门牙。后生们好摆弄，也是极想摆脱单身生活，见天缠着她问去看哪家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她没发现各房的有异样，提紧的心才稍落。
可祸起萧墙！她发现门牙有异样了，起始就是因为她太静了，静的比立柜还静。门牙出问题了！对这闺女，她心里十拿九稳。
她的直觉是敏锐的，甚至是毒辣的。门牙的心里真荡起春天的涟漪，可他不是潘家的。门牙与他邂逅不见的很特别。那天她收工回来，在一条清湛的小河里洗濯腿上的泥淖，抬起头来看见一青年正望着自己。那天她的穿着肥大、厚实，她肯定这一身打扮能包裹住所有能让男人想入非非的东西。可那双正洗的嫩白、饱满的腿仍然泄漏了春色。确实如此，她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看见他那贪婪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腿上。目送他离去，门牙心绪难平，不知道他是否认识自己，甚至他以前就暗暗饱览了自己的春色？她宁愿都相信，因为用尽了一个下午也想不起对他有似曾相识的记忆。却肯定于他自己只要一面就能印在头颅里的能力。她做出这样的判断，是敢肯定自己发现他以后，他的目光没在自己身上任何部位投注过。又觉得一个陌生路人不会仅仅为一双腿驻足的。他是以前饱览了自己的春色，他那慌不迭地收回的目光及脸上立马呈现的羞涩告诉了她，甚至告诉了她许多关于他的秘密。她肯定这一面之缘才刚刚开始。之后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甜蜜就涌上心头，直到晚上洗濯时才意识到要翕敛自己的心情，可又不免轻轻、不停地搓着那目光留恋过的地方。这其间，水渐渐凉了，她也不知道。
门牙没有交心、可倾吐的朋友，就是各房闺女也不能贴近她的心里，捂得严严实实跟已阖门的七房紧密相连，隐约觉得七房有不光彩的过去。这诇探的过程是漫长的。小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与潘家各房闺女不同，就是潘家过当的善意才引起她的怀疑，就鼓起勇气去问娘（六房的）。她回答你当然与别房里的不同呀，也不看看是谁的闺女。接着捅上一张自己年轻时的相片让她去琢磨。门牙看出照片上一张妍丽、精巧、有笑靥的脸，琢磨出因为自己美丽、文静、可爱，才让人频频投来好奇、关切、赞美、鼓励的目光。再长大些，这些目光不但没有消失，还听见些使她心里排斥的话；虽然这些话仍没有伤害，可她伤心极了，于是又哭着问娘。六房的告诉她道，你别管别人咋说，你只问娘对你咋样？各个方面、零零碎碎、漫漫长长岁月里搜集到的所见所闻和与生俱来、灵魂里的记忆，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六房里出的，可确切六房真把自己当亲生的了。清明、除夕六房里带着她特别扫祭的两座低矮的坟一同和传闻中的七房进入了她的梦里。至使她一直觉得与各房闺女不同，至使她把心捂得紧，至使她落落寡合的。这段日子以来，有人就开始当着她的面说，你长得像她了。更看出这人带有更别样内容的目光。虽然她心里无限疲惫痛苦，可还是安慰自己：这人只是当自己长大了。
“丫头，搓秃噜皮了！”倏地一声让她一颤，一抬头看见六房的一张生气变形的脸。她敢肯定这是在六房以来见过她针对自己的最难看的脸。
其实六房的也是今个才发现她丢三落四、心不在蔫的，才觉得她要出事了。也就是有此警醒才今天特别留意她，在过道盯着一溜灯下的她搓了半个钟头的腿，才更确定她的魂魄被勾引走了。于是猛地扯过了桶，又抛给她一条毛巾。门牙肯定这是娘对自己做过的最霸道的事了。门牙发现娘那双有些“陌生的目光”就伏下了头，现在觉得对那句“要端相，别跟一个疯丫头似的”有更深层次的含义，甚至怀疑“要端相”是否指容貌方面的。
“丫头，我可对你看不下眼了！”六房的与她面对，双眼厉住她，一副待你坦白交待、审事定谳的架势。门牙被镇住了，泪如泉涌，一次次往下滑溜。
六房的知道对她而言，这敲打之势实在有些过份，就凭着一丝怀疑又不能责备她什么，要适可而止又不甘心，再这样耗下去又怕她崩溃，真是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妥协了，一把搂着她软绵绵的身子，轻声细语道：“丫头，我说你啥了？不就是你洗脚时裤筒搂高了？在家不打紧，在外面你也这样呀？这不招蜂引蝶吗？有些不怀好意的眼可毒啰！只要看一眼你的腿肚子就生歹意。有人盯你的腿肚子看过？”
“有……”门牙大声念唱般地答。
她紧问：“谁？”
“过路的，不认识。”
“哦！”六房的应了一声。心想，难不成担心的真验证了？让人看了几眼就丢了魂，回来就没完没了地搓腿。这脾气禀性可真随七房的，听人说她长得端相，就忘我在水里照。
为此，她加重了语气道：“那人长得咋样？”
“没看清楚！只知道是一位年纪相仿的，跟二哥一般的身段。”
这苗头就出来了！如果潘家真有“走路不看人，扫地不荡尘的”，六房的原以为就门牙了。看她哭得泪人似的和一惯的表现，认为怕就这程度了，可不明白就受几眼就回来劳神搓半个钟头的腿，看来这性子真随根随源了。再不修理修理，以后还不知咋管束！于是泄着脸，阴森森道：“丫头，你可好生听着：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要长远为你打算着。在你轩子叔没回潘家前我可不会答应你说婆家。你向我保证不会心向外，更不能跟各房里的腻腻歪歪、拉拉扯扯，受用吗？”
门牙扑在她身上，哭道：“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守着娘，侍奉着娘。”
“嗯！有这孝心就好。”六房的欲想安慰她几句，可一想起七房的那音容笑貌又狠下心来，叫道：“你明个不要上工了，谁指望你挣几个薄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