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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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家国计(下)

    东京汴梁,大内皇宫,紫宸殿。

    与平日里皇帝每日在垂拱殿问政不同,紫宸殿是大内几大正殿之一,是朔望朝参的地点,每月的初一、十五,凡在京的九品以上文武百官,皆须参加,是最重要的朝堂政务议事。

    今日便又是朝参之日。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班,身穿朝服,恭恭敬敬面北而立。

    上方金碧辉煌的高台之上,正中龙椅上正端坐着一人,身穿绛纱袍、头戴通天冠,脸面白净,四十余岁模样,自然是大宁当今天子。

    “自前年天降祥符以来,各地祥瑞不断,前番朕亲临泰山封禅,祈天飨民,上天感朕诚心,必当庇我社稷,佑我万民!为苍生故,诸位爱卿以为此次河内府请求西祀之事该当如何?”

    扫视着下面满朝的大臣,目光着重在左右手的首列几人身上打量一番,声音平静地问道。

    不过这话问出,数百人竟无一人出声,一时之间大殿显得颇为静寂。

    皇帝看着这情形,眉头微皱,内心叹口气,却没有任何情绪摆在脸上,脸色如常,仿佛依旧在用心等着回答。

    “启禀陛下!”

    这时终于有人站出来,只见他上身朱衣,下身系朱裳,束以大带,另佩戴玉佩、锦绶等饰,着白绫袜黑色皮履,头戴进贤冠,手持笏板,微微弯腰道:“陛下统御有方,文武圣明,德比尧舜,因此上天降下祥瑞以示认同,臣以为,既然前番泰山祥瑞出,陛下圣驾亲临封禅之,此次河内府后土祥瑞现世,亦当以同礼祀之,方显陛下爱民敬天之心正大无偏。”

    果不其然,第一个站出来救场的依旧是王钦若,皇帝看他一眼,也忍不住的尴尬,心道这老倌儿夸耀的也太过了吧!

    “爱卿所言有理,”皇帝点点头,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然后看向王钦若旁边的一名同样穿戴的老者问道,“不知子明以为如何?”

    同在首列的这名老者身形要较王钦若高大些,同样五十余岁模样,相貌忠厚,正是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工部尚书的政事堂宰相王旦,持着笏板微微弯腰,语气平静道:“臣无异议。”

    王旦这短短四字说出,皇帝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下,笑一笑道:“好!那就有劳两位爱卿随后详细商议西祀之事,朕不日将与诸卿前往河内汾阴祭祀后土!”

    “陛下圣明,此乃万民之福!”参知政事丁谓附和道。

    “陛下仁德……”

    “陛下圣明……”

    户部尚书杨延忠在班列中站着,也随同僚一起出声称赞,神色感慨。

    文武百官没有谁会这时提出异议,纷纷称颂。

    王旦老眼低垂,心里滋味复杂,祥瑞一事早已成为定局,此时再提出异议中途易辙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王旦按下心中内疚,微微颔首躬身道:

    “启奏陛下,知陕州事寇准前番被大炎贼人行刺,两名胡人日前已经交由大理寺关押,此次大炎人行刺我朝命官,有损我大宁国威,亦有背盟之嫌,事涉两国邦交,此事当斟酌商议。”

    皇帝点点头,“此事确实需要详细商议,大炎此举到底意欲为何,诸位爱卿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吧!”

    王钦若道:“陛下,臣以为仅仅两名胡虏蛮子,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大炎若是有觊觎之心,也不会以此种看似拙劣的手段就这样暴露出来,所以依老臣看,这不过是一起正常的突发的行刺事件而已,若有什么不同,也只是不同在这两个刺客恰是大炎人。”

    他说完,身后的一部分官员微微点头,轻声讨论,“王枢密说的是啊……”

    皇帝看着议论的众人没有说话,看向其他人。

    王旦不紧不慢地接着道:“陛下,臣以为不可仅视为一桩平常的行刺,刺客是大炎人,而且行刺的还是我大宁前任宰辅,更重要的是,寇准乃是当初两国交兵的主帅,正是因为他才迫使大炎订下盟约,此番大炎人行刺寇准,难免不是有其他的意图在里面,究竟是简单的行刺还是意欲背盟报复,都要仔细追究。臣建议把两个刺客枭首示众,并派使者斥问大炎,使其遣使来朝谢罪,以全我大宁威仪!”

    他身为当朝第一人,身上肩着的担子不小,代表着朝廷的态度,他心中已经有所预料,最后朝廷和陛下多半不会这样强悍行事,但他此时只能如此说道。

    “王中书所言有理,臣附议!”户部尚书出列道。

    “臣附议!”兵部侍郎出列道。

    “臣附议!”御史中丞出列道。

    ……

    王旦此言得到许多大臣的支持,皇帝微微点头,不知想着什么,又看向丁谓。

    丁谓出列道:“陛下,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王中书所说乃是实情,行刺我大宁前任宰辅,于情于理都应该向大炎讨个说法,只是该以什么态度,还是应该把持妥当,王枢密的猜测也不免为一种可能,若这两个刺客与大炎朝廷无关,仅仅是个人行为,我们也不宜过于苛责,以免徒生事端。”

    丁谓身为参知政事,与王旦同在政事堂,是“次相”,地位比王旦和王钦若并不差多少,是当之无愧的朝廷百官第三人,此言一出,同样有一部分官员出声附和。

    “所以臣以为,应出使大炎问责,把两个刺客一同押至大炎,面折大炎朝堂,听其处理申辩,给我大宁一个交代。”

    “嗯,不错!”皇帝到这时,才终于等到自己想听的话,点了点头道:

    “大炎人行刺一事,确实牵扯甚多,事涉国威与朝廷威严,不能不管不顾,着政事堂商议,撰写国书问责大炎,以彰显我大宁威仪不可轻犯,但要就事论事,不宜多作揣测,以免最后反倒落以口舌。”

    “臣遵旨。”

    王旦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躬身应下。

    此事刚刚议定,马上有人接着禀奏。

    “陛下,臣以为寇平仲寇大人素有德才,偏居陕州实难发挥其辅佐经纬之用,此番大炎人行刺寇大人,想必亦是恐惧其治世之才,所以欲除之而后快,所以微臣以为,宜将寇大人召回京中听用!”

    说话的是御史中丞,王钦若听声音便知晓,并没有看向他一眼。

    “中丞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议。”王旦听闻此言,出声支持道。

    “臣等附议!”后面一群官员纷纷手持笏板躬身。

    王钦若心里不愉,前段时间已经有许多寇准昔日的旧相识被陆续或升任或调回京中,他还没有太过在意。此次寇准又要被召回京中,那就有些不妙了,看来圣上大有重新启用寇准一众的意思,这当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可是此时大势所趋,他不好直接出言阻止,于是眉头一皱出言道:

    “启奏陛下,端王代陛下巡视已有月余,想必也将于近期回返京中,此乃一大贺事,到时应当广加庆贺,使京府及天下臣民所知,寇平仲德隆名高,此时召回,多少有些妨碍端王回京的风采……所以臣以为,召回之事应当稍作后延。”

    皇帝眉头一皱,看着他没有说话。

    “陛下,微臣以为两事并不冲突,端王素有贤名,此番回京与寇平仲若是同时而至,正是两美齐临之事,到时京府臣民应当更为欢欣庆贺才是!”户部尚书杨延忠出言道。

    “杨尚书所言有理,”王旦点点头,“若真是如此,到时想必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呵呵呵,王中书仁德,素来喜欢成人之美,下官佩服!”丁谓不着痕迹看了王钦若一眼,然后看着王旦笑呵呵说道。

    王旦看他一眼,回以一笑,没有多说。

    “哈哈哈……好,既然寇老西儿如此得人心,待朕想想,把他请回来吧!”皇帝早有心把寇准召回,此刻顺水推舟笑道。

    当初把他罢相贬到陕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王钦若拿“城下之盟,春秋耻之”那一套说辞来刺激他,他才一时冲动把寇准贬到了陕州,后来已经多次想要召回,只是苦于没有说辞。

    这次正好借着寇准被刺一事把他召回京中。

    议定三件心头大事,皇帝心中担子一轻,很是愉悦。

    兴致正高,于是他不假思索开口道:“这天降祥符以后,朕还真是得上天庇佑!诸位爱卿也知晓朕年初又幸得一麟儿,朕欲进封其母刘德妃为后,着礼部会同宗正寺办理!”

    皇帝说完,看向礼部尚书和宗正寺卿。

    然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只见礼部尚书和宗正寺卿乍听此言一时愣住,这顶多算是失仪,他当然不会计较,重要的是,满朝百官此时都神色复杂,他便知道此事怕是不好办了,心道果然如此,这群老匹夫真是顽固不化的厉害,一时大感头疼。

    果不其然,王旦首先站出来,一通礼仪规矩什么什么的说起来。

    于是紫宸殿又再度争论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