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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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有坑

    全家只剩一人的林姓青年仕子,一人走出天极宫,手捧鲜红翎羽的六千里加急急光扫视,身后尾随黑袍黑甲数十人,乌云压迫般的亦步亦趋,行至拱极大门停步。

    六千里奔袭而来的翎羽被其交给身旁宦官,黑甲禁军队列整齐,忽然从中分开一条可供通行的空档,统领吴晦大步飘摇,有别于将士们覆身黑甲的暗银色甲胄哗哗作响,在一群黑色中反射阳光,气势逼人,光彩夺目。

    不知何时,一路上不苟言笑的禁军统领更换装束,是两人青秀山脚下初见的模样。彼时吴晦便当今禁军大统领,银甲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声若奔雷的千军甲骑望其项背,目光灼灼心头火热,豪气干云,心中赞曰:大丈夫该当如此,令千人兵战万人敌,马革裹尸,不胜不还!

    彼时青年还是一方土地生养的年轻文士,随师入京风尘仆仆,恰似注定孙山落名的书生赶考。

    前者如何能想到几月之后,看似春风和煦的青年仕子,到了今日地步。白颜黑瞳唇齿颜笑,有铮铮傲骨和沸腾血脉,有悍然迎击千尺浪的英雄豪迈,和怒指天子言不跪的骨血凶性。狂暴狰狞之处,简直不必言书生,是百战杀才才敢有的血腥气魄。

    大殿之中,青年与男子最后一问,男子道:欲成大事至亲可杀,朕已到了杀至亲亦难成大事的地步,便只有竭尽心力的利用。

    青年回诗云:他日天子落门庭,我邀天下共赏听。累累白骨今何往?万里山河封侯亭。

    封侯亭中,前朝京畿道兵马大元帅刘亮死于生父刘祠掌中,后刘祠加封京畿道兵马大元帅,父承子业。

    青年是问楚平婴一个问题,一个他问过吴晦的问题:虎毒,食子么?而今,他又要食女!

    吴晦深深吸了口气,吓出一身冷汗。记忆中,无人胆敢如此,凡一言三族而亡。可记忆中,这位是第二次了。那声‘你能比我多条命’犹在轰隆回响。

    一直以来顾念人情却对读书人不甚喜欢的吴统领,脑海冒出四字:绝无仅有。他比萧千瑜直言敢谏,比秦苍然不留情面!吴晦不得不承认,大楚缺少这等一身肝胆混无惧的人,无论男女老幼!

    “吴统领去迎清乐殿下的棺椁?”与银甲统领照面的青年仕子,看不出喜怒哀乐。

    吴晦冷硬道:“身不由己。”

    “人在朝堂,自然身不由己。”青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吴统领何以甘心这么多年?”

    “君是臣子的君,臣是君王的臣!”

    吴晦面无表情,一身哗哗作响的甲胄目视都那样冰冷,摇晃金属色泽。

    “先行一步!”吴晦头也不回的前行,带动成片黑甲。

    青年于轰然作响的脚步声中出言,轻轻道:“能否听我一言?”

    黑云脚步一顿,脚底板的青石巨物尽皆一颤。吴晦头也不回,显然一直注意这里才能于巨大声响中辨别小音。

    “富贵不入眼,破家值千金。东西再不堪也是自己的,八尺昂藏男儿的平安喜乐,何至于由一小小女子葬身火海的献祭,作为交换?就算是笑,也会觉得比哭丢人,是吧吴统领?”

    银甲统领一动不动。

    “说完了!”青年说。

    银甲脚步领着黑云离开,越往前走挺拔的脊梁越发佝偻弯曲,仿佛抽干了浑身气力,勇猛精进的前半生倾塌在他身上,岁月浮沉,一夕压破了英雄胆。

    “林公子,陛下等您回话呢!”恭恭敬敬捧着鲜红翎羽的宦官并未离开,此刻一脸媚笑,站在一旁等他回话。

    六百里加急中陈述契丹皇子耶律洪基携大辽宰相萧布罗度耶布河畔,一路南下,呈国书以献陛下,往来之间,二十日前已过了函谷、邱朝两关,行至幽密,不难猜想他们会直轨而来,沿路选取最为快捷的同舟道与北邻道,直奔京城。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国乎?

    傲然自负的楚君陛下,对治国对敌之理深谙其道,所以有禁军统领吴晦领军接应,即刻启程。对于这帮不速之客,刺探军国要情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所以吴大统领此去受了怎样的昭命,不得而知。

    只是相形之下,青年关心的是他们两国往来的缘由,和亲!

    大辽皇子耶律洪基作为辽王最器重的儿子,虽非太子,却比太子更受宠爱。究其根源,那位雄才大略到对大楚虎视眈眈,对楚平婴张开獠牙却令其束手无策的人物,宠信之道,自然不是长相甜美乖巧可人。

    四皇子耶律洪基,是一位不啻于大辽皇帝的存在。时年三十又四,为大辽立下了汗马功劳。宋老匹夫心腹扈从、今镇北将军陶傀,九年前领兵抗辽于卓胡河泽,四万兵马围困敌军于湖畔,瓮中杀之。

    那一年,辽军行伍有青年二十五,令臣烹杀罪将,人肉汤羹倾覆与湖面,后夺帅印烧船断桨,取而代之,凭生死间一股破釜沉舟地凶狠气撕开楚军防守,扬长而去。

    其人眼光卓绝、视野毒辣,用兵诡谲,真正是将风林火山闻名为‘正’字外的‘奇’字,运筹到极致。每每给予楚军迎头痛击,或阻击粮草或侵扰夜袭,总以少胜多,准确无误的谋算敌军薄弱处,一拳直击软肋。

    陶傀运兵,宋老匹夫赞其有不败之风。何谓不败?唯一字,稳!稳如泰山的稳。

    镇北将军陶傀的领兵经验与手段,全靠身为扈从时于营帐中眼观口口观心,不累外物,点点滴滴水磨工夫从老东西那偷学来的。老东西心大,性情中人,对心腹从无防备,因而陶傀凡有不解,往往未能出口便由老东西率先出言解惑。

    长久之下,老东西苦心孤诣总领半生的行军手段,被他混不吝地拎走大半。不仅镇北将军一人,老东西许多心腹扈从,而今都已是名震一方的大将军。可要论青睐程度,陶傀名列前茅。

    就因为他稳,足够稳。稳并非优点,只是一种处世态度。足够细心谁都能做到。可陶傀的稳真正是能当做优点来看的,稳到泰山崩而他不变。

    行军打仗以两军对垒为要,有三成胜算便是高不可攀了,值得赌上万军一闯。三成对于陶傀而言,家常便饭尔,仅是值得一看,甚至不能纳入出兵考虑的范畴。因此那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错失战机无数,与人对峙多固守为策,稳步推进,将己身打造成一块利齿钢牙也啃不动分毫的铁板,直勾勾杵在那里等你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必杀。

    有他参与的战争,多是闹得雷声大雨点小,滴血不流不欢而散的下场,惹人厌烦。

    可相应的是一旦陶傀出兵,局势会以一种摧枯拉朽的状态呈现,如残雪见烈阳,瞬间消弭。他的稳不仅仅体现在行军布阵和出兵上,更体现于两军交战。是能以最小代价、最少牺牲,换取最大胜利的稳。

    不胜便保证不败,赢势必赢得完美!这才是无双国士!

    而四皇子耶律洪基,是能让铁齿钢牙也啃不动的陶不败陶国士屡屡吃瘪的人,是大辽皇室中为数不多被楚君陛下斟酌应策的几人之一。

    就这么一位猛人,大摇大摆走入大楚疆域而无所畏惧,要与大楚和亲、求娶楚君陛下第七女清乐公主。

    无论林枫怎么想,都觉得这家伙脑子有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