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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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大雨

    藏好折扇的青年很快走到楼下,几乎没有犹豫,就以与宋家部曲一般无二的姿态扎进风雨中。暴雨越下越大,衣服瞬间湿透,空中不时伴随隐隐轰鸣的雷声。雨滴狠狠打砸在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包括他的身体。

    青年一边护着额头,谨防雨水灌进眼睛影响视力,一边抹干净从手指缝隙漏下来的雨水。大雨中的视线很模糊,到处都是连成线般的浑浊水珠,耳边除了雷声,还有暴雨落下的哗哗声。他只能用力瞪大眼睛辨别方向,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有用的标识,但方向依然不是很明晰。因为这是魏王的地盘,对嫡皇子敬而远之的小舅子方敬亭,经过这里的次数三个指头数的过来。

    他只能靠年深日久累积的点滴记忆寻找目的地。

    这很不容易,对于来往皆有马车和车夫领路的青年来说,认路浪费精力的事情,不值得做。但很快他后悔了,他承认认路是有用的,至少某些时候有,譬如现在。但他并非因为这个后悔,方敬亭有方敬亭的活法,背着方家,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事实上也没有,没人愿意为正确的事情后悔。

    再来一次,他还是不会花时间在认路上。

    他的后悔来源于匆忙,十二角楼牌坊可以说是魏王的核心之一,钱财物力人力人脉,多多少少都有牵扯。如此重要的地方要靠营业为生,怎么可能不为客人做万全准备?

    哪怕当时仅仅停顿一瞬,都会有人跑上来递出油纸伞,笑眯眯跟他说‘客人慢走’。这点他几乎可以肯定,因为当时有人已经张开了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但他手中伸出了油纸伞。

    青年狠狠咬牙。这种该死的天气,车马驿站都是关门的。

    他准备跑过这条街去看看,如果没记错的话,沿着皇城根往东北放下走,很快会经过北城衙署,那个自己刚脱离不就的地方,应该会有人认得自己。

    这时一把大伞遮住他头顶。说是大伞其实并不大,仅仅比一人撑起的油纸伞大一点点,两人站在伞下一点用也没有,很快雨伞就会浸湿破裂。而且在这场大的不像话的雨中,这顶小伞连两人的衣服都保不住。

    “其实我很想要个大一点的,可找了很久,最大的就是这个。”云小子半是嬉笑半是苦笑,“小家子气的魏王,一个人居然不能要两把伞!他缺这点钱么?我们可是十二楼的大客户!”

    少年愤愤不平。

    “你怎么来了?”两人一边移动一边交谈。

    “我也不想,可总要有人留在楼上,宋老头说不准还会派人送信,另一个就只能来救你了!小爷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讲道理没能讲过姓孙的。”少年哼哼唧唧,一脸傲然,然后心虚的瞥了一眼高阁之上的人影。

    那本来是他的位置,他让给孙卫的。

    因为少年居高临下时看到的一抹白衣白影,左右摇摆,弱不禁风。如果说宋家部曲是被黑色暴雨吞噬了的话,那也是稳如磐石的吞噬,不曾有分毫动摇。像一辆直撞城墙的马那样稳健。

    可青年像是一株小草,白白嫩嫩,马上会被暴雨击倒在泥地,践踏蹂躏。但他那一身白到炫目的白袍,挂在削肩上就是无声抗争,虽然孱弱,却尖刀划破豆腐那样划破了昏黑,怎么都不会被吃掉。

    雨水打在他身上,人影白蒙蒙的,飘逸出尘。

    那一刻他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因为有另一株小草也在摇摆摇晃,情势更加危急。

    少年是很羡慕林枫和方文的,尤其前者对后者胸口来的那一拳,几乎是他对心中完美的诠释。少年心中的情谊很简单,就是你飞黄腾达了不必想起我,就算想起了也未必找得到我,我不会见你。倘若你出事了,不必害怕,回头我就在你身后,不用你开口,不用愧疚给我添了麻烦,哪怕死了也不必。

    基于这种纯真的赤子之心,少年觉得很有必要与方文走这一趟,因为林家十九与方家敬亭,无论家室、才能还是赤诚真心,真的都很配。般配到生来就该是挚友,为彼此做的事,就算是这样的滂沱大雨,也一定会完成。

    他做的只是将这艰难的行程,帮衬的不那么艰难而已。

    “看也没用,黄历没说今天下雨,实际下了,下的还很大!”方文用力拉了拉伞檐。这把伞撑不了多久,很快会破裂,现在它唯一的用处就是遮住头,让自己的头脑眼睛不被雨水影响。

    大雨里行路比黑夜要困难的多。而且这样大的雨,他们连马车都雇佣不到,只能靠双腿走过去。

    “你得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去大理寺!”少年说道:“去报喜么?”

    “解释起来很麻烦,说来话长!”

    “那请你长话短说!”

    少年也很不想听长篇大论,雨声和时不时吼一嗓子的闷雷声音都太大,他们脸贴着脸,都要大吼才能听清对方的话。这对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是一种负担。

    方文毫不犹豫地大吼道:“没错,我去报喜!”

    “好极了,我和你一起!”少年冷脸咬牙。

    方文的决定是临时起意,他都已经将纸扔出去了,做出了决定。可他还是下来了,肯定与最后眺望天极宫有关。那一幕的确很能让人激动,掌握权力的至高帝王伏在脚下,你能俯瞰他,像神仙在天上俯瞰人间一样,都是蝼蚁。那种感觉让人迷醉,怪不得有人愿意一掷千金,但三人在高楼上坐了一个时辰了,转头看到都是同一幕,他不相信方文能看出花来。

    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还有些稚嫩天真的少年,根本想不到方文当时的想法有多么简单。他只是觉得青年是有能力刺王杀驾的人,别人觉得没有办法的事情,他未必没有办法。因为刺王杀驾也是别人一筹莫展的,但他却很有可能。

    出于这种想法,方文不介意跑一趟。

    雨伞噗呲裂开了,普通油纸承受不住这种暴雨的冲刷,排水量之大,足以让布伞都湿的从伞骨滴水。大风钻进来,掀开漫布似得将油纸整个揭开,木质伞骨孤零零摇晃在少年手中,呜呜穿堂风像是在桀桀嘲讽。

    “我以为还能撑一会的!”方文一脸黑线。

    少年怒骂道:“天杀的魏王,丧德行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