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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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送客

    “所以你们过来,想告诉我陈滢手段非常,要我小心应对。”安然就坐的青年面色如常,听不出话中意的样子。他整整衣袖,怡然翘起二郎腿。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孙卫哈哈大笑。事前他寻方文泛舟,两人随波而走,落叶一样飘在听潮阁湖上。和今天一样地仰头望天,两人久久不言。

    无人知晓这位幼卧龙与难得糊涂方敬亭私交甚密,他们甚至没怎么见过面。但糊涂兄明白的很,名满京城幼卧龙绝非传言那样,寻常人家布衣寒士,他与某家门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身世不菲!

    而他又很难得地无依无靠,哪怕绝地峭壁,亦无蒙受身后余荫之意。就这么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谁也管不着,谁也拿不住。这份逍遥自在糊涂兄不曾体会,没来由的羡慕,有这等心智之人,亦值得一交。所以当他问及林枫其人若何?

    糊涂兄撇嘴说,看看太阳有多大,就知道他人咋样了。他看了一眼,没多大。

    糊涂兄笑着说没多大就对了,日出有曜而远如车轮、近似圆盘。不是谁都看得出太阳多大的,但林枫看得出。

    孙卫不明白,就问何意?日月天光亘古长存,非咫尺规矩度量之!糊涂兄说我也不知,他比划出来的,不信你可以问他去。

    孙卫想了好一会,两人沉闷足足一刻钟。他又问,这与我问的有关系么?糊涂兄答道没关系,可你不觉得一个看得出太阳多大的人,很令人意外,且这里跟咱们不一样么?

    糊涂兄指着脑袋。

    孙卫若有所思。

    糊涂兄又笑着说,不信你大可一问,他是个怕麻烦的人。道理摆的再明白,他不想接,你也塞不过去。

    相由心生,他长什么样子。孙卫问。

    糊涂兄还是笑,与前几次不同的笑,他说,长得有点无赖,不是很无赖,只是一般的无赖。而且是讲道理的无赖,因为怕麻烦。他跟晋王殿下多洞里的事儿你也知道。对了,秦老头和陛下暗地里叫他邪小子,估计很邪,不过我没看出来。

    孙卫一脸迷茫,问这算什么回答。糊涂兄哈哈大笑说就这么个回答,更多我也不知,陛下还叫他十九,林十九。你知道是何意思?

    孙卫冥思苦想终是摇头。

    孙卫不明白何为林十九,为人君者不会口出妄言,十九定然内有含义。但他隐约晓得邪小子的意思了。姓林的脑壳,是和他不太一样。

    “非也!”孙卫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要装糊涂,虚伪。”

    “幼卧龙也嘲笑别人?”

    孙卫眼皮不抬,“我跟陈滢不同,少激我!”

    “有何不同?小管仲幼卧龙,响亮的很。”青年笑笑,“也很顺口,听起来不像易怒的人。”

    “那要分人,陈滢对小管仲之名沾沾自喜,引以为傲,孙某未必买账。幼卧龙,多出一字是何意思?”

    孙卫冷哼道:“陈滢心比天高又自命不凡,他对‘小管仲’中意,等同放下一身傲骨落于管仲之后,一生望其项背。他归附魏王门客做起了守家奴,矮了管仲一截的傲骨便又削去一尺,几近常人。”

    “名利所用无傲无骨,孙某不屑与之。可幼卧龙的幼字,是说我孙某人年岁上浅,当不得卧龙,还是比不得孔明,势要屈居人后?”

    他看着青年,一字一顿道:“再说一遍,我与陈滢不同。非要以卧龙冠之以名,那要请百家史册执笔者卷席研磨,让诸葛先生做那小卧龙,孙某不才,为大卧龙!否则孙某只能凭手段让诸葛先生拜服了!”

    孙姓青年侃侃而谈,无比认真。林枫默默听着,在对方眼中晃荡二郎腿,自得其乐。

    孙卫知道,方敬亭说的无赖就是这个了。交浅言深是忌讳,他不问自答非是为犯忌讳,而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然相见。

    他想过很多种回应,最妥帖保守的是拱拱手,借故离去。君子守德,不会胡言乱语。眼前这位会不会乱说他心里很没谱,因为怎么看都不像君子。

    最怕这种人。

    “意下如何?”孙卫忍不住问。

    “我没意见!”青年道:“让卧龙先生拜服是你的本事,我怎么会有意见呢!”

    “我说的是陈滢!”孙卫一脸无奈:“十二角楼牌坊的主子,魏王心腹,他有绝对权势拿捏云立恒。明日就是约赌胜负之日,这个档口珠月死了,你不会觉得是巧合吧!”

    “巧合,当然是巧合!不然呢,魏王殿下谋使家臣杀害青楼女子?站得住跟脚?”

    “站不站得住,一个说法而已,何必在意。珠月死了也不见谁来给个说法,都沉默的很,事不关己。”

    青年拍拍昏睡的云立恒,“他该想的烦心事儿,别扯上我。珠月姑娘温柔懂事儿,体贴的很,最想报仇的是他。”

    孙卫怒道:“因你而起,死一个不够,你眼睁睁看着云小子也飞蛾扑火?”

    “不是有你么,你可是大卧龙,我非常相信你的本事。云小子受了不少苦,大卧龙先生多照顾照顾,林枫代云立恒谢过。”

    林枫吼一嗓子,陈忠豁然现身,一手抄起云立恒,一手横栏孙卫,牛眼一瞪,俨然送客不成就拔刀相向的表情。

    孙卫吸了口气,阴沉抑郁。他怒气冲冲出了客栈,背上云小子一路北行,肩膀越来越沉,云小子呼吸均匀,金纸面色略有好转。

    孙卫转头,汉子宽厚背影塞满门框,正朝内走去。他嘴角上扬,鸟兽受惊气的老脸满含期待。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林枫脑壳比他想的更不一样,活像个安稳小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道理拎得清,可他拒绝的干净利落,一点犹豫也无,透着另一种诡异?

    接下来,陛下口口声声念叨的林十九,究竟能做什么?

    行路颠簸,下巴磕到上颚,疼痛使云立恒睁开眼皮。他不知何时睡着,只知道睁眼看到的,与每日小憩醒来看到的都不一样,一时犹在梦里。

    “你的林兄长是个怎样的人?”孙卫问。

    “怕事儿的人。”云立恒清醒几分,想到捣练图上蠢驴二字。不大不小的祸事,怪也怪罪不到他头上,可他愣是战战兢兢。

    他的谨小慎微可以和怕事儿划等号。

    孙卫苦笑不已,怕事儿?怕麻烦!

    他是有多怕麻烦,见过的人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