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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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不好说

    各有机缘,各有隐秘。市井草民还有三分薄产,何况林枫。说到这一步,吴晦哪里还不知青年身后的壮汉是不愿与外人提及的,追问不得。

    粗鄙武夫同样有君子之为,吴晦转而寒暄,片刻后两人笑语盈盈分道扬镳。

    壮汉摸脑袋含笑的背影令他陷入沉思。

    家生子?简直扯淡!

    狩枪笼千锤百炼,便是他吴晦深谙此道,一应部曲也由他一手锤炼了如指掌,想要攻而破之也须大费手脚。但看陈忠一举一动,时机拿捏分毫不差,干净利落,诸多技法衔接行云流水,一丝滞涩也无,分明是身经百战且对此大有研究的杀才。

    谁家家生子有这等本事?宋家也不行!

    更令他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是,陈忠还护卫一人。他抱着一个成年人,他的主子林枫。赘余百又几十斤犹能游刃有余,吴晦所知之中有能者不过五人,他毫不怀疑陈忠孤身入境,能如尖刀般的切开狩枪笼,如切豆腐。

    这是一只真正的野兽,任何笼子也困不住他,狩枪笼也不行。他会撕碎一切桎梏,赤裸裸的展现野兽本能。就如他孤身夺马寻山救主一样,唇齿干裂几日不食,犹然啃着带泥竹笋,一边贪婪咀嚼一边怒喝秦庆安,喝声带着血腥,与利爪染血的野兽如出一辙。

    在那之前的断粮断水日中,他破开战马血管饱饮马血,俨然茹毛饮血的野人。这自损良驹寿数的法子只有野兽干得出来,那是荒漠骑袭的非人手段,毫无人性。那种境况下脚力便是生命,多走一步就多一分希望,敢饮马血,说明他本就没有打算走出去。

    找不回主子就给主子陪葬,青年就是笼子,困兽的笼子。他困住了最凶狠的野兽,把他驯化了。一旦笼子消失,野兽定然发狂。驯化并非狗之于狼,而是休养生息,醒彻更为悍然凶狠。

    吴晦见过太多将士,尤其是最出色的将士。天才总是与众不同,兵者也不例外。所以他太清楚林枫出事,陈忠会发狂成什么样。

    他只是感慨,此等大好儿郎不思报效家国,守土保疆,甘愿为仆,林枫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这其中曲折之多,多到能令一头野兽忠心归属,无有二心!

    “统领起爱才之心了?”先前答话兵卒嬉笑发问。

    吴晦一怔,当街踹了一脚,“都特娘老实点,别瞎问。”

    “晓得晓得,统领放心。”兵卒嬉笑。

    吴晦嗯了一声,忽然道:“干的不错,甭管那帮酸儒秀才,当个官拽的跟活王八似得,有啥了不起,不就读了几年破书本子嘛!”

    “就是,您看姓莫的,跟王八一个样!”

    “军令咱说了算,他算个屁!”吴晦道:“干得不错,有抗命之嫌。”

    兵卒贱兮兮嘿笑。历来科考主坐统管全局,禁军统辖之权怎会旁落他人呢?莫松指使不动,不过是他们听命统领而非文臣,并非军令如此。

    禁军上下,早被吴晦炼成一块铁桶,滴水不漏。

    “回头统领请吃酒?”兵卒一问。

    吴晦不耐烦挥手,答应了。禁军军饷充沛,又占着皇城要职,天时地利人和,油水充足不缺钱。这混人压根不是要酒,他们不差一顿酒,他是要一晚清闲日子寻花去呢。

    一夜清闲,吴晦还做得了主。

    他一马当先领路而去,去往两侧城门固守。有两位直对他而来的青年转道而走,排在长龙考队最末。吴晦识的两人,萧家萧千瑜族中后辈,另一位乃吏部侍郎的长子徐素。

    一个念头袭上心扉,他倏地转头,另一方人海之中闪沉浮紫红身影。

    吴晦恍然大悟,深深吸气后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他想起来了,林枫乃陈功德门人,与徐素萧悔同出一门情深义厚,安有不帮之理。清乐殿下对这位也多有暧昧,明里暗里为其摆平杂事,似乎芳心暗许。

    两方之中,无论哪一方都足够让莫松喝上一壶,夜不敢寐。他这小小统领居然越俎代庖,冒大风险将事摆平了。这特么叫什么事儿?莫家报复未必是他小小四品吃得下的!

    “将军咋了?”杀才中有人问。

    “滚滚滚,晚酒没了,都给老子操练去。妈的,老子捞不着好你们也别安生!”吴晦气呼呼道。大手一甩,留下两队苦笑不能的甲士。

    .........

    青年与壮汉,主仆二人走了老远,拐进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林枫摸摸后背,黏糊糊的,是冷汗沁出又被体温蒸干黏在背上所致。他哪里有眼见的风轻云淡,狩枪笼暴刺当时,若非陈忠及时按住他险些扭头逃跑。百人围困,饶他见过当世无人见过的世面,也心有余悸。

    就像前世被无数黑洞洞枪口指着的小老百姓,明知恪守律法无罪无过,但看向四周的漆黑洞口,心虚和罪犯一般无二。谁知道会不会走火,那不是心虚,是惊吓。

    被无数枪芒包被,林枫也害怕,谁都会害怕,陈忠也不例外。没人对死亡不恐惧,只有恐惧的大小。陈忠这帮混账杀才,能从战场全须全尾活下来而心智无损,足以说明意志强大。他们无法摒弃恐惧,但他们会战胜恐惧。

    就算死亡当前,刽子手迎面劈来,他也会强迫自己直视刀锋,一瞬不眨狠抓时机。他们像死过一次的人,知道怎样做才不用死。所以他们安然无恙。

    但林枫不知道呀,心提到嗓子眼,差一点就蹦出来了。

    “有俺呢!不怕!”陈忠咧嘴。他还没见过公子狼狈的样子呢。

    林枫心有余悸,“刚才那样,你有把握带我逃出去?”

    “这不好说,俺不敢说十成把握,六七成还是有的。”汉子思忖道:“老百姓多,他们不敢放箭。要是在野外荒漠........”他狠狠摇头,意思是谁也不行。

    林枫暗道果然,百人敌终究是个传说。霸王项羽不过传闻,做不得数。而且他也不认为陈忠比项羽差,不管体型还是手段。

    “那个统领,能看出你的路数么?”林枫问。

    “不好说,统领们眼光辣的很,他第二次见俺了,俺说不准!”陈忠道。

    “莫子期果真无恙?”

    汉子一滞,“俺不好说,他纵欲过度,身子骨太弱。留下啥暗疾也可能!”

    “有什么你好说的么?”

    “这也不好说!”

    老脸一黑,林枫高声道:“滚滚滚,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