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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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寻常家仆

    林枫侧立一旁静观其变,莫松陡然指向自己,说出一番大义大德之言,他缓缓出身,默默站在众人之前。

    吴晦眉头紧皱,“大人说的是,不法之徒该当惩处,吴晦责无旁贷!但所谓事必因行必果,大人一面之词定人罪过,未免不妥吧!再者言.....”吴晦轻轻撇嘴,轻佻道:“劳烦大人四顾,观望科考鼎盛之局面者成千上万,不可胜数,如此庞大的人群中,为何偏是令郎遭人毒手?抑或说不法之徒猖獗至此,当街行凶动机也不须了,看谁顺眼或者不顺眼,拽过来就打。那令郎人品运数,果然不凡!”

    莫松面无表情,手臂颤了颤。莫子期心惊肉跳,这是父亲暴怒至极的表现。平心静气,喜怒不露形色,此等低劣养气功夫莫松应对裕如。可他做不到人人非议而不加沮,喜怒会由不经意的小动作表现出来。

    比如眼前,无人知晓他胸中怒火烧到何种境地了。

    兵部侍郎二品文官,屈身以礼相待四品武官统领,这是天大让步,本朝定国以来历数先例,绝不过五指之数。何况他身兼科考主坐,吴晦又奉命守序,两人乃实打实的上下级。

    官大一级压死人。

    可任他比吴晦高上几级官位,好说歹说人家不买账。混账不按章程办事,他就只得束手无策。跟宋太虚一个德行,军权再握,满朝文臣指着鼻子骂他怎又样,老子不理,当你们是一群活王八。等你们求到老子头上,老子一个兵都不派,看你们能咋样。有种咬我,咬我我也不怕,老子有兵,人多,咬起来看谁吃亏!

    老东西滚刀肉样的无赖性子,粗俗无耻,活生生撕开文臣把持的整座中枢,给武将挤出一席之地,又上奏疏,请命州府边关加封左右郎将、中郎将、兵马部首等职,共攘安定,文武同修。

    此举逆流而上,为百万士兵挣出个前程似锦,再不被读书人踩在脚底下。这也使他本就战功彪炳的地位愈加水涨船高,俨然军中定海神针,所到之处军伍恭迎,万军齐喝。若说秦苍然民心所向,百姓知秦不知楚,宋太虚便是军心所归,将士知宋不知楚。

    一文一武,攘外安内,此二人才是大楚文武圣人,两道撑天柱石。

    只是他带领武官部首,凭借弱势群体,又受人敌视的路数,想与文官分庭抗礼显然不切实际。所以这种无耻做派,实乃传承自宋老匹夫,令万千文官心生无力。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伦之理不可乱。”莫松语气平常,毫无异态,“休要再提犬子,为大义为陛下,灭亲亦在所不惜。吴统领按章办事,犬子若与人另有龃龉而坏了科考皇命,只管捉拿候审,本官绝不袒护!”

    壮士断腕,无比决绝!

    诸人一怔,连带着林枫都是眼眶一眯,涌出一股不祥之感。兵部与刑部魁首,据说颇有情分。

    “话是这么说,事儿不能这么办呀!”吴晦寸步不让,他太清楚中间关节的猫腻了,“大人赤诚之心可昭日月,下官佩服。但处世讲究根本,拿人很容易,末将一句话的事儿,总得有个说道不是。”

    “大人明察,此处乃科考试点之外,皇城邻座街道,车马如林。说坏了科考皇命,实乃无稽之谈。至于打伤令郎一事,恕下官眼拙,委实看不出令郎有何异样?”

    林枫适时补充道:“大人不信,大可请随考郎中查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令郎但有损伤,林枫一力承担。”

    陈忠咧嘴,“俺也愿意!”

    三人一唱一和,以退为进,逼得莫松上下不得。他终于看出来了,吴晦并非假借此事给他一个下马威,涨军心士气又以武逼文,落下个不畏文谏的好名声。这混账东西是铁了心保住林枫,不惜与自己大功干戈,结下因果暗仇。

    四品武官,区区禁军统领,敢以下犯上与己敌对。谁给他的胆子!

    莫松吐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小辈间的磕磕碰碰,上不得台面。本官也是,还需视察考点各处严防舞弊,怎生与浑小子们一般见识了,俗气俗气。哎呀老了,余力不足喽!”

    呵呵大笑,莫松挥着衣袖转回皇城,人群中有人赞叹:莫大人气量,果真不同凡响。莫松身子一僵,瞬息而已,微不可查。青年与统领都察觉到了,相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哪里是不同凡响,他是明知事不可为,害怕落了面子才故作大风,惺惺作态。若连讳败为胜的微末伎俩也作不出,何以爬到二品高位?

    看透不说透,处世之道。

    吴晦转向林枫,含笑问候。

    青年之名早在京中上流广为人知,吴晦亦不例外。虽则他不同于孙卫陈滢,并无令太子魏王屡屡吃瘪的手段,又不如后者初来乍到,便能让后起而上的十二角楼牌坊与柳月馆分庭抗礼。

    但吴晦很清楚,这位是能令陛下断臂、痛心疾首又立誓必杀的秦庆安束手无策之人,仅此一项,便不逊当世任何后辈。面对莫松时的不卑不亢、一言不发却谋定后动,更是证实这一点。

    要知道寒士见官如鬼见阎王,挺直腰板已经难能可贵,出言针对是决计不敢的。如那陈滢杜振,牧野厉声呵斥,秦苍然淡然指点,都令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差池。

    青年之于莫松,便如他们之于牧野。

    “将军义伸援手,林枫感佩!”青年道谢。

    吴晦连忙摆手,“大恩不言谢,你我扯平!”

    他说的是清乐公主脱险一事。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点破。进而吴晦看向陈忠,目露惊艳,甚至有些......贪婪,“这位是?”

    陈忠缩了缩脖子。禁军统领的名头委实不小,统御天底下兵锋极锐之师,拱卫天极,那统领之人自也万中无一。路数一旦暴露,身份就可能藏不住了。

    正在汉子心虚之际,青年侧移一步,近乎敌视般的逼视吴晦。黑瞳明亮,矮了汉子一个半头的身子消瘦单薄,不及壮汉一半。只是他这一步横移,愣是将吴晦的注意力吸引了。

    后者一怔,解释道:“绝无不轨之意,公子的家生子委实厉害的紧,便是皇城禁军中那些真正砥砺杀心、见过血的大好儿郎,也少有人及!”

    青年一笑,“将军谬赞,寻常家仆尔,空长大块头,实则百无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