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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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又见莫子期

    翌日清晨,天际初白,林枫立于客栈门前近一个时辰,未见云家车马。白帮鞋底板沿边,嫩绿草头上点缀的露珠升华殆尽,街道尽头方才缓缓出现一道灰布身影。

    “公子恕罪,”身影躬身,身后不见车马,“老爷不愿再见,命小人将此物交于公子!”

    身影从怀中掏出两本书,青年看了一眼,是《礼记》和《周礼》。云邯放得下心,要林枫自学。

    “替晚生谢过大人。”林枫面无表情接过,转身折返。下人应声离去后青年才掩不住喜意,呵呵傻笑。

    .....

    半月之后,酝酿许久的春试徐徐拉开帷幕。自清晨起,沸水翻滚般的喧闹充斥着这座匍匐大地上的城池。众多莘莘学子、芝兰玉树,一股脑涌向皇城试点,接受考官盘查。

    人流如织,仿若大河滔滔。

    林枫远送张炜等人入场,出门便被拥挤景象惊呆了。

    “历来春试,皆是这般繁华景象。”张炜长吁短叹。

    青年茫然点头。

    对于春试他还是了解的。考校行分批制,原因是皇城占地广袤戒备森严,但多半天家御用,又有待命宫中、枕戈待旦的工匠兵卒和一应官员,细算划分,试点大小及其考屋极其有限,根本无法容纳所有考生一拥而上。

    所以考时三分,由吏部官员与太子商定时日上奏陛下。楚平婴朱批曰‘可’,尘埃落定,加急下达各州府。各州统一布告,昭告一州,又有州学监正落实至私塾学堂,遗漏者斩。最终定下时辰,按次入场。

    整个过程紧锣密鼓且井然有序,凡有疏漏,法皆斩。自上至下,小大之狱凡与科考相与,权当重罪。

    故而科考正当时,风声鹤唳。走街串巷可闻的流言蜚语,恍然消失无踪。

    又因为郑州乃钱粮赋税重地,素来受中枢抬爱,排在首位理所当然。而徐素萧悔,一位京城人氏,一位门阀后裔,所居之处名列前茅毛合情合理。

    机缘巧合之下,陈老一门挤在一起了。

    人海之中,青年隔着老远眺望朱楼红门,只见两队甲士环绕门墙,挺拔英姿笔直如林,长枪拄地,凛冽森冷自成一方天地,不被外物所累。

    两队甲士环绕之内,是皇城侧门甬道,比之右侧三丈平齐、十步宽阔的主门拱极,窄小不少。但仍可排开五列纵队供考生有序入内,有条不紊。

    熙熙攘攘的人流到门前陡然寂静,驻足远观,被那森然凛冽之气囊括,背后阴凉。少许背负书篓的考生打人群中脱身而出,蹑手蹑脚站定与五列长龙般的队伍之后,徐徐前行,原有的噔噔脚步哑然熄火,生怕惊动持枪而立的一干人等。

    林枫站于人群中,挥手张炜等人告别。萧悔列队前告诫,“不论何事,但凡有遇,皆可前往郑国公府!”

    青年郑重点头,怀中被塞进萧家引贴,萧悔才放心离去。与此同时,随行汉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侧,魁梧庞大的虎躯笼罩青年,俨如巨鸟伏地,护出一方安稳地界。

    青年抬头一看,口齿间冷气流转,匆匆步履骤然缓慢,像杵进深河一般。他这才明白,为何队列寂静至此,与围观者格格不入。门口之上有数百控弦之士,箭在弦上垂在腰侧,一息可发。

    春闱科考,竟森严可怖。

    “快些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是吧!”陈忠咧嘴,居然说出大雅之言。

    林枫哭笑不得,“谁教你的?”

    汉子想了想,客栈文人众多,这几日听到不少官正之言,都默默记下了。只在林枫面前敢说,自家公子亲近,不似别人主家的阴狠刻薄,错了也不责骂。只这么一问,他倒想不起从何盗听来的了。

    汉子挠头憨笑。

    “知道意思么?”林枫问。

    “知道,”陈忠精神抖擞,咧嘴道:“赶紧走的意思!”

    “放屁!”林枫横脸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有钱人家就算坐着,也不愿坐在屋檐下,害怕掉落瓦片砸伤。”

    他努力说的通俗些,“是说有身份的人,不随便涉险。”

    汉子又挠头,绞尽脑汁记下来。过了一会突然明悟,卖弄似得道:“公子你看,你是有身份的人,不能涉险。上头那帮搭弓射箭的杀才又没读过书,不懂道理,说不得敢张弓直射,那这里就是险地了。”

    汉子豁然变色,赶忙护住林枫,“公子快些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呀!”

    林枫脸色越来越黑,恨不得踹死这货。爹娘都没有。老子算哪门子千金之子。身后迸发一阵哄笑,紧接着有人尖锐道:“贱皮泥腿子,敢称千金之子?”

    诸多杂音夹杂,这话青年是听不出的。可耐不住汉子练有听风识箭之能,萎靡低吟不啻于附耳轻叹,鲜明异常。

    汉子暴然怒斥,猛地回首,“藏头鼠辈,滚出来!”

    声音激荡宛如狮吼,立时震慑旁人。窸窸窣窣,恍惚一瞬,林枫陈忠与周围脱节了,周身留出一片空地,无数警戒的目光投来。

    而在一吼之下,那尖锐之人再不敢言,了然无踪。

    “怎么了?”林枫皱眉。

    陈忠不答,前一刻垂落身侧的大手猛然一探,蓄力而出,如出涧猛虎。巨掌之下,一青年模样的男子愣被抓了起来,双脚离地摇摆,活像提着鸡崽。

    男子被提到面前,陈忠虎目一瞪,似有薄薄血雾积氤氲眼中,大山轰然倾塌般的威慑袭来,男子瑟瑟发抖,颈脖间冷汗涔涔。

    林枫哼哼一笑,面露不屑。

    兵部尚书莫松之子,莫子期!

    京城人氏,他也来科考。

    “莫兄,好久不见!”

    藏于人中,莫子期万莫想到汉子如此精准,估量的分毫不差。此刻听到林枫招呼,只觉脸庞火辣,羞于见人。

    兵部尚书兼吏部左侍郎之子,被人当街提起,如提童稚。岂非让他这好大喜功之人颜面扫地!

    再想与己一同而来的同门师弟,虽则一门共出、同根同源,实则互不对眼,相互算计。在他们眼下受此大辱,叫他以何颜面面世?

    怒火在胸膛爆发,对汉子恃威深重的恐惧暂且被压下,他暴喝道:“尔等狗才,胆敢羞辱于我,吾必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