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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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并驾齐驱

    云姓少年冷着一张连脸在前领路,青年紧随其后,在他们背影后方是封号晋王的大楚皇子,阴晴不定纠结万千。片刻之后,前方一高一矮两道背影转角消失,晋王殿下像是被抽去身躯的支柱,气力飞速流逝,颓坐在地。

    他忽然发现,这些旁人眼中不起眼的微末争端,只是稍微卷入其中就让自己手足无措,茫然不知何故。从小到大,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浩劫,不过是少师和父皇的训斥,不痛不痒。可就算是那样的疾言厉色,亦足以令他难以安寝,惶惶不可终日。

    转角处的纤细物架上,翠绿兰叶明媚动人,点缀在微暗长廊。少年惨笑,乍然春风起时,兰叶竟无兰花,跟一个没有心没有思想的人一样可悲!

    踉踉跄跄,少年努力站起来,盯着兰叶,走到那就能再看到两人背影,还能跟上。但他并没,脸上挂着惨笑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往来时春风得意的大门。

    老妈子站在三楼角落看着少年离开,唇红丰满的嘴唇绽开亮丽如春花的笑容,红粉骷髅样的美丽丰饶。她蒲扇轻摇,窗外一人得见,立马推开后门蹬蹬而上。

    “听清了?”

    那人下人打扮,“小人别的本事没有,老天爷给了一双听风识音的耳框子,听得全乎!”

    老妈子拿出一块玉佩。

    “小的明白!”下人会意,接过后蹬蹬离开。

    老妈子扭动纤细腰肢,风情更胜从前。

    昨夜陛下下旨,晋王楚勉赐双屏仪仗,王府用度倍穹。当着一干上柱国和太子的面,就这么轻飘飘决定了。晋王殿下还不满十六,自家主子乃国之储君,尚且十八岁才得双屏仪仗、皇衫纶巾!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陛下别有用心。上一个十六年岁得此殊荣,登堂入室者,正是十二角楼牌坊的主子、主子最大的敌手,魏王。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又有言道:亡羊补牢,尤为晚矣!

    四平八稳著称的东宫殿下,怎会坐看云起云灭,再生枝节!即使这个枝节看起来人畜无害,孱弱不堪!所以打从昨夜起,这位皇嫡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靠懦弱游离于视线之外。

    ........

    楚勉乘坐双屏仪仗车马缓缓离去的半个时辰后,皇城东方,紧挨天极宫銮殿的宫廷中,脚步声纷杂紊乱。

    时至中天,楚承检阅完父皇不屑一顾无用奏疏,深思熟虑为其批注后,把今日早朝所议事项统览回顾,亲点御史整理誊写,封存成有关卷宗,再把父皇御批的所有奏折斟酌精研,体会这位千古帝王是如何恩威并施,将天下打造成一只铁桶,滴水不漏的。

    这是他每日必行之事,一是历练政能,来日也好肩任朝野、统御寰宇,二是要以此为根基,了解到楚平婴所思所想,进而推演这位千古以来独领风骚的帝王,在他心中,究竟谁才是国储。抑或说他根本不信任何人,今日当座的东宫太子,不过是为掩悠悠之口,不得已立起的草台班子。

    此事他坚持了近十载,肇始于十六岁。十年足以完完全全了解一个人,无论是谁,当初楚承是有自信的。而到了今天,他明白自己错了。多看父皇一眼,多看他御笔亲自批注的奏疏一眼,身为楚平婴子嗣的无力感和深深悲哀便如潮水席卷,水漫不止。

    对于父皇,楚承无从评价,一是不能,二是不敢。他是一个从前未有的帝王,以后亦不会再有。如果非要评价,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供,他也只能说:不配为君!

    父皇会因鸡毛蒜皮诛人三族,夕日刘宪一道奏疏上天听,夸大皇陵地基一事,被不分缘由诛灭三族,老幼不留。会因泼天大祸官位擢升,昔年琼南流放刑徒赵政半道而走,屠押解者十四,灭一村老幼,罪大恶极,却应召回京任下府冲折都尉,正五品下。无缘无由,半年后擢升上都护,正三品上。

    诸如此类不在少数,百官微词斐然,奏疏雪花般堆满甘露殿。这绝非为君之道,不谙中庸、不行心术,但事实证明他从未错过。刘宪死后新任工部大员彭立严,通志皇陵七大暗疾,修葺弥补,地沉倾塌固若金汤,流水不腐,千年无虞。上都护赵政策马沙州,七千兵马收复失地,辽称其‘虎狼赵将’,驻守沙州九月,敌两万轻甲环视攻之,不敢稍越雷池。

    一战打出赫赫威名,自此之后,屡禁不绝的辽国侵边之事大肆转圜,百官束手半年的边关安定,重归稳妥。

    可以说凡经父皇阴阳倒转之人,无不在日后岁月中绽放异彩。他眼眸能割开岁月一样,挑出宿命的漏网之鱼,他看定的,全天下的都要相信,不论是谁。

    眼下他青睐的,是名为林枫的青年。

    脚步逼近,殿门打开的声音惊动楚承。他抬起疲惫双眼,心中不快,仍保持应有的威严。国储批阅奏折、研习为君之道的地方,无人胆敢乱为。定是有急不可耐的事。

    “殿下,是老奴呀!”宦官匍匐在地。

    楚承嗯了一声。

    “半个时辰前,晋王殿下入柳月馆,老奴特来禀报!”

    楚承强打精神,“何时开窍了?知享女色!”

    “殿下谬赞,晋王寻人而去,见了云家独子云立恒与林枫!”

    林枫!

    楚承一个激灵,登时坐直身躯,作倾听状。宦官不敢卖弄,招徕门外一人,正是柳月馆匆匆而走的下人。

    下人奉上玉佩径直走到楚承面前,附耳低语,后者拿过玉佩把玩,片刻后交还回去,挥手将其屏退。

    “粥铺?”楚承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浓眉拧作一团。

    “老奴告退!”宦官叩首。

    “等等!”楚承抬手制止,“春试迫在眉睫,孤即为卷首,拿捏考题与阅卷之人,当关怀天下仕子,尽天家体面。拟旨,春试放榜三日后,孤设宴听潮阁,邀天下寒士共襄盛举。遣人面呈文帖于林枫....云立恒也呈一份。”

    宦官猛地扣头,微微战栗。心中波涛狂涌,将林枫二字推上某处制高点!

    诚邀百位,只为一人。这个耳朵听得起茧子的名字,又一次被宦官重新认知,心中尊贵人物序列上,此人仅次于眼前的国储。

    “老奴明白,只是那云立恒屡次婉谢殿下好意,是否......”

    “孤喜欢自讨没趣!”楚承道:“礼贤下士,孤不缺耐心。刘皇叔三顾茅庐,周文王负车八百步,哪一个不是费心费力才得贵人相助。云小子是傲了些,身患先天隐疾,命不久矣,但论文韬武略、筹谋之能事,莫说唐怡杜振,便是‘小管仲’陈滢,敢说铁定拿得下他?”

    “只要不死,他便是下一位杜石毅!”他含笑道:“不敢拒绝孤的人,孤瞧不起!”

    “事不可三,他一再婉拒,目无殿下,老奴唯主辱臣死尔!”

    楚承摇头,“有心,多放于林枫身上。此人必要入本王彀中,不惜代价!”

    宦官气息一窒,以头抢地。素未谋面的少年,这一刻已然与楚承并驾齐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