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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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画幅

    云立恒,林枫将这三个字连同少年嬉皮笑脸、大逆不道的作风与面容,深深印在脑海中。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破落家门不起眼的小鬼头,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心中竟有如此沟壑。胸襟气魄,无不令人动容。

    而其声名不显,无人问津。在此之前,众多名满京楼的才人国手,楚承、楚成治、方文、刘方然.....乃至人称‘幼卧龙’的孙卫,‘小管仲’陈滢,凡此种种,林枫虽不相熟,至少有所耳闻,徐素萧悔陈老也有所点提,言明小心。毕竟这些人,才是那些门豪士家之流真正的孝子贤孙。亦是真正暗手,如围杀之局中赖以存活的两口气。

    此类人年岁尚幼,却是年轻一辈中,依仗家门权势搅动风雨之人,抽丝破茧,会发现圈子中所有大小事务、有意也好无疑也罢,统统有其搅风搅雨的影子,乱如鬼魅。现在如此,往后亦如此,而待其乘风而起扶摇直上,成国之柱石,眼下桩桩件件便成了日后旧情,深情厚谊。

    如杜振唐怡。

    那时,斗争又是另一番景象。

    可他云立恒之名,此前从未听过,是个被人忽略的人。但他不是杜岕之流,绝非怀才不遇,亦不是有意藏拙!只能说是玩世不恭,

    “有人说纸张材质如人之根骨,材质承躯,根骨伏心。若得大造化,有人于纸张之上挥毫泼墨,成大家之作,此人便有了大灵根、大智慧、大悟性。如此说来,泼墨之人修行愈是高深,臻至难言高深莫测之境,则此人愈发出人远矣,高高在上!”

    云立恒洞察青年所想,因而笑道:“不无道理,小爷福运齐天生来早慧,可过犹不及,落得慧极必伤的下场。这身子骨太单薄,薄的跟没有一样,墨水一触就湿透泞烂了,啥也写不出。”

    他晒然洒脱,“人不能太较真,写不出便不写了吧,好在纸还在,说不得日后有机会。偏偏我这人犯贱,旁人不喜我做的我非做不可。府中藏书府库,叫我翻了个底朝天,一张纸愣是被我自己染黑了。”

    说到此处他哈哈一笑,讽刺又落寞。

    继而他道:“好在成了,等了这许久,机会还是有的。本以为到而立、不惑之年方的肇始,福缘这东西谁说得准,老天还是垂怜于我,到底没舍得把我踩死,现在便帮了我一把。”

    林枫心弦狠狠震了震。少年苍白无血的面色已是豁然大变,恰如抵在眉心的剑尖。

    “你所言的机会.....”

    少年几乎不假思索地反唇,赧然道:“不怕你笑话,云家之于我、之于你,都显得太庞大。说句不怕你生气的,你林枫看似风口浪尖、危若累卵,大有机缘之相。可死了就是死了,有何可惜?天子脚下同流货色随处可见,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青年也不生气,转向泥地中摇曳的青翠草地,雨后刚刚破土而出,生机勃勃,他点头笑道:“话不好听,理儿倒讲出来了。”

    “所以呀,兄长让杜岕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一嘴毛又落下张狂自大的名声,算不得什么。至少我云姓小爷不放眼中,有本事去掂量掂量他哥,能让那位吃哑巴亏,闷哼栽跟头,这京城之中与你所敌不过二三,而这二三人,瞧见你也要竖一竖大拇指。”

    “我所言的机会,绝不会是你,你、我都不够格!”少年仰天叹道:“我想赌一赌你身后那位!”嘴角扯出阴笑,不知作何感想,陡然化为抽搐,“万福礼行的倒还凑乎,嗓音不太好学呀!”

    少年摇摇头。

    身后脚步匆匆,“林公子,老爷邀公子后院佛间一叙!”

    ...........

    云家后院佛间,似乎不能称之为佛间。除佛龛香炉,跪坐蒲团,再无别的东西。林枫随下人身后穿过之后,更是发现门旁墙角靠立各式农具,有些还黏着鲜土,不久之前尤还被人使用。

    待他环顾四壁,才惊觉深宅大院中潜藏的不是佛间,而是一方院落。四四方方,围墙倾塌腐朽,风吹日晒的木质物烂透凋零,应是主家不舍得扔,便留存下来精心打理,嗅不出丁点腐朽气息。

    脚下踩着的这一方土地,占地不大而五脏俱全,墙头随处可见野草野花,自有风味。放置在这有品有阶的院落,即便增添质朴平凡,亦觉怪异横生,跟一堆富贾中央夹杂食不果腹、一文不名的升斗百姓一样怪异。

    林枫走到矮平阴潮房门前,瞥见东南角院落处,黄泥胚子糊成的灶台,四周竖起粗木支架,遥遥顶起近六尺高的木板,板上是竹片削制成的瓦片,防雨之用。

    下人退走,八面透风且泥土剥落的泥胚屋,柴木小门轻轻推开,云邯站在门后。男人一言不发,看见林枫只哆嗦嘴唇,痛心疾首。

    “滚进去!”云邯厉呵。

    青年嘴角一抿,点点星火在胸腔聚集。不过他并未发作,瞧瞧内里潮湿阴暗的环境、泥砖撕开蛛网般的裂缝,点点头走了进去。

    妇人端坐床沿,发髻高高盘起,一改素日简朴,分插三根式样色泽均是极佳的碧玉翠簪,看得出簪子本色是青翠欲滴的,因太久压在箱底,无人气润色,有碧叶凋零的凄美感。

    妇人衣着还是一贯粗布衣长衣,道观庵主装束,整洁有素、合体得仪,另配一双略有褪色的青葱锦鞋,凭空衍生出贵妇人的气质。这是学不来的,只能说明她本就门楣显耀,贵不可言。

    此刻,妇人大腿之上平铺一漆黑乌木画框,长三尺宽一尺,画幅布满黄渍。她不断抚摸画框,面容神情分明在抚摸珍爱之物,老眼却紧盯林枫,水光盈盈。

    “见过夫人!”林枫抱拳躬身。

    “来,近些!”妇人已定下心神,招招手,让林枫能清晰看出画幅之上黑中泛黄的字体。

    画面上是一对男女的背影,寥寥几笔着墨不多,颇具神韵。男子负手而立,面对一方白水池塘,点点桃花散落水中。女子并肩站立,挥舞手中布袋,其内正是画幅右上角,老桃树开花零落后散落的花瓣。

    对于古典画派,林枫没有过多研究,却也知这一幅画只有那丽影双双,是执笔者用尽心力的,其他无足道尔。

    真正的点睛之笔,是画幅一侧的题字:荷塘春水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