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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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拜山头

    云家车马是窄门小轿,两旁门框狭小古旧,木皮剥落,裸露出大片干枯后的柴木棒子,根根笔挺竖直。不知是多少年头的老物件,许是安放不当而饱受凄风苦雨,顶上横陈方木断了两根,随车马律动前仰后合,顶棚帷布隐隐透光。

    而看其内装饰,多半文书信封,又有陈立而起的巴掌宽厚的书柜,不过五尺高低,错落摆放着四书五经与诸多未明典籍,诸如《鬻子》《申鉴》《鹖冠子》。

    林枫上下打量,在书柜立足处的抽屉中,抽出一支小巧精致地冰裂纹瓷杯,一握大小,纤尘不染,隐约存有长久茶水浸透的,如雨后花草一般的清新茶香。这是时常被人啜饮清茶的证明,约莫昨日晚间,还盛放了一杯浓茶,在抽屉底部倒扣时流落几滴,干涸水渍尚还茶香浓郁,伏身可闻。

    林枫不得不肯定心中所想,这辆车马是云邯云大人的出行车碾。

    青年如坐针毡。

    与糊涂兄乘驾马车相比,云家确然寒酸,称为不体面亦不为过。可云邯抛出殊荣,委实是云家所能达到的极致,比方家高出凡几。再往上便是大开中门,出门远迎了。他身居尚书左丞,正四品大员,迎接天家贵胄方才须行此礼,除此之外,便是秦苍然亦不过坐上这辆马车,从正门步入,家主站于匾额之下恭迎,让身领路。

    寒衣仕子无心仕途,科举与他毫不相关,何德何能与当朝宰辅一类的人物归为列?

    云邯是有意为之,还是穷困见底买不起车马?总感觉老东西故意的,有心捧杀!不然咋对得起这个官位呢!每年各地暗中流往京中的供养钱、熟门钱、赋税克扣、名义上皇榜押送经过地方的损耗,以及诸多来历不明却数目巨大的款项,纷至沓来。尚书左丞算不得紧俏要职,缺之不可,却也并非尔尔,分一杯羹应当不难。

    还是老小子刚正不阿,奉行‘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的偏激观念?

    “落车!”驾车汉子猛地吆喝,车马一顿。

    林枫回过神,钻出车厢,脚踩矮凳落到石板地面上。眼前是一扇朱漆大门,延展出个个金漆包裹的凸起,两边端坐两座石狮子,尺寸不大,三尺见方,一方张口一方闭口,颇有神韵。

    红漆朱门上方,工整规矩的黑底金字,云府!

    比不得公卿贵胄府邸,倒也气派非常。

    “那小子,你叫林枫?”他刚要起步,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

    林枫转身,声音主人原是一十六七岁的少年,正举止夸张,一脚蹲在一座石凳子上扎马步。少年倒不是身形魁梧,扎起马步来得天独厚,自在随意。而是一个病秧子模样,脸上晕着不健康的惨白,眉宇开朗而天庭不满,好似要命中夭折。

    少年冲转身的青年笑笑,突然解开腰带,扒开衣物坦胸露乳,哈哈大笑。

    “钻过去!”少年陡然沉下脸来,阴云密布,岔下双腿用力分开。

    驾车汉子与林枫都是一愣。

    青年冷笑道:“凭什么?”

    青年胸膛一挺,用力拍打,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脸面,自豪道:“凭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入场摆山头,跟进庙先拜佛一个理儿,叫规矩!那下个人别藏着,都出来!”

    后一句显然不是对林枫说的。

    两旁弄巷窜出十余手拿棍棒的下人,清一色灰布麻衣,凶神恶煞。

    驾车汉子吓得慌忙逃窜。

    余光一扫‘云府’二字,青年问道:“你叫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云立恒,折辱你林枫的正是小爷,别记错喽!”云立恒张狂大笑,好像自报家门是件异常荣耀的事情,不怕寻仇。

    青年咧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大白牙。好得很,云立恒,云邯独子。也是够狂,你老子尚不敢让我受胯下之辱,你敢!

    他一步步上前,走到少年身边。

    “狗东西,跪下!”少年大吼,十余下人齐声大喝,“跪下!”

    被人围在中央,敌众我寡,青年立刻感受到一股压力,甚至有些窒息。

    不过他很快释然,抬腿便是一脚,正中云立恒胯下。毫无征兆,后者嗷嚎一声,一个跟头栽倒下来,以头抢地尔,闷声大响。

    紧接着少年身上一沉,是青年踹在背上。不过他无暇他顾,两腿间浓烈地剧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狂潮不止,顷刻间冷汗涔涔,豆大汗珠从额间滚落。

    一帮下人傻眼了,心心念少爷先前交代,尽可大声恐吓,棍棒示威,切记不可大动干戈、伤人发肤。可如今咋办,暴起伤人的正是他万莫预料到的敦厚儒雅读书人。是打还是不打呀!

    林枫踹了一会儿,无人制止,他才惊觉一帮下人大眼瞪小眼,并无动作。蓦然一道念头闪过,脚底下传来虚弱呻吟,“停、停......”

    他抬起脚,下人一窝蜂涌上来搀起云立恒。

    后者冲他竖起大拇指,只比划了一瞬又赶紧捂住胯下,疼的瑟瑟发抖,“有种,你有种!”

    青年满脸黑线,特么的,暴躁了。姓云的存了威慑之意,却并无害人之心,咄咄逼人和不近情面的痞气,只是虚有其表。

    不过林枫还是气道:“暗言不明难得始终,活该!”

    少年疼的眼泪直流,“听闻林兄长爱憎嫉恶,当殿悍言杜岕,致使唐怡杜振颜面扫地,大快人心。又昨夜夜伏杜岕醉酒,致使其欲图公主府李掌司不轨因而大受苛责,手段惊世骇俗。我不过心起试探,并无他意,林兄长也太过...嘶...不容情面了!”

    少年疼的倒吸冷气。

    林枫更正道,“当殿怒争不假,林某确然有此行径。至于昨夜醉酒一事,与在下毫无干系,杜岕如何亦不为我所暗谋,死活与我无关!”

    少年痛到变形扭曲的小脸,用力扭出一个‘真能装’的表情。

    “在下所言,句句实话!”

    “杜岕又不是啥好东西,本公子替你保密!”云立恒大大咧咧拍着胸脯。

    林枫面色晦暗,心说跟蠢货没法聊天!